人们常说:“失败是成功之母。”又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似乎只要肯坚持,能朝着一个目标不懈努力,就一定会成功。
这话说的似乎有道理,但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却显得苍白无力。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经得起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和打击。叶洛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他的心志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强大。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中,叶洛整个人像被抽去了灵魂一般,再没有了朝气。眉宇之间隐隐透着一股老年人才有的暮气,这是对生活没了盼头、对未来没了希望的人才有的表现。而叶洛,才十多岁而已。
这日,叶洛领了月钱,观中按惯例给了一天假,叶洛趁机回了一趟家中。
叶洛家离天一观不远,家中赤贫,只有一间茅舍。叶洛父亲在他十岁时因劳成疾,因为无钱抓药,只能自己苦捱着,不久便黯然离世。
叶洛父亲去世后,叶洛家更是雪上加霜。幸运的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叶洛遇到了一个重伤的天一观弟子,因替对方向天一观传了一句口信而帮了对方一个大忙。事后那重伤的天一观弟子许诺可以满足叶洛一个愿望。
叶洛想了一会儿最终提出希望能加入天一观。那弟子虽然满脸为难,但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不过,他也不可能死命帮助叶洛,所以,最后叶洛成了一名天一观的杂役弟子。从始至终,叶洛都不知道那弟子的名字,之后也再没在天一观中见过对方。显然,对方觉得已还上欠叶洛的人情,从此两清,以后不想与叶洛再有什么瓜葛。
听闻叶洛成了天一观的杂役弟子,叶洛母亲大喜过望,比得了什么还开心。要知道,天一观作为天下第一大观,乃是道门圣地。多少王公弟子,都以能加入天一观为荣。以叶洛的身份,原本是不可能加入天一观的,这次真可谓是九天之上掉馅饼,差点没把叶洛母亲给砸晕了。
只是,叶洛母亲并不知道,叶洛进去的是个什么地方。在她想来,天一观中必然都是些德高望重、道法精深的天师道长,儿子进了里面,必然前途光明、终身受益。她哪知道,这些所谓的天师道长与她们这样的小人物们并没什么不同,一样是欺软怕硬、捧高踩低、势利庸俗。
叶洛为了不让母亲担心,也从不说出实情。虽然在观中他要做很多脏活、累活,还经常要受别人的歧视、欺凌,但回到家后,他从不和母亲说。每当母亲和妹妹问起,他都说在观中过的很好,既轻松又自在,观中的执事和师兄弟们对他也很好。每个月观中发下的月钱叶洛都拿回家,给母亲贴补家用。
自叶洛父亲去世后,妹妹年纪还小,家里就靠母亲一个人支撑着。每次回家叶洛看到头发渐渐斑白的母亲,心中都很不是滋味。他暗暗发誓,自己不管吃多少苦、受多少罪,也一定要努力让母亲和妹妹过上好日子。
只是,从一开始的斗志昂扬、激情满怀,到如今履遭挫折、备受打击,叶洛真不知道,他要多久才能实现这个小小的愿望?又如何去实现?
没有人教他,也没有人帮他一把。他迷茫、失落,既而沮丧、悲伤。他还只有十三岁,那稚嫩的肩膀如何挑得起这样的重担?又如何承受得了这样的无助和打击?
然而,尽管心中苦闷至极,尽管此刻特别需要安慰和鼓励,但叶洛回到家后,还是面带微笑,极力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他打定主意,自己要像个男子汉一样,默默承受住这一切,绝不让母亲和妹妹担心。
叶洛回到家中,却发现母亲卧病在床,妹妹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正在艰难地烧火做饭。
“母亲!”叶洛忙扑到床边,只见母亲面色苍白,神情萎靡,脸上皱纹越发凸显,整个人虚弱无力,似乎病得不轻。
“洛儿,你回来了,怎么也不事先说一声。”叶洛母亲见他回来,便挣扎着要坐起来。
叶洛忙按住她道:“母亲,你这是怎么了?”
叶洛母亲摇摇头道:“没事,就是老毛病犯了,不碍事的,休息一下就好。”又招呼叶洛坐下道:“你还没吃饭吧,你妹妹在做了,等下就好。”
叶洛这会儿哪还吃得下饭:“母亲你别骗我,看你脸上的气色,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那边妹妹把饭煮好后,立即过来说道:“哥你可算回来了。快给母亲去抓药吧,大夫说母亲这病还得吃药。”
叶洛心中一紧,忙道:“母亲是生得什么病?”
叶洛妹妹叶姗道:“就是胃痛的病。几日前母亲突然病倒了,郎中过来看过,开了一副药暂时止住了。但要彻底康复,还需按时服药好好调养一段时间才行。母亲怕你担心,一直不让我告诉你,也不肯花钱再去抓药,就这样苦捱着,今日似乎又严重了。”
母亲在一旁忙道:“你别听你妹妹瞎说。我这是老毛病了,过一段时间就好,真不碍事。”
叶洛不无埋怨地道:“母亲,得了病怎能不吃药呢?而且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叶洛母亲道:“我们村里的郎中你还不知道吗?医术有限,就知道多开药讹病人的钱。我这胃痛的病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以前不知吃过多少药总是不好,还是要靠自己平时多注意。而且,是药三分毒,能不吃还是尽量不吃。”
虽然母亲说的不无道理,但叶洛却明白,这些只不过是借口而已,母亲真正不肯抓药的原因还是舍不得花钱。得了病,只要不严重,宁愿自己抗着,也不愿意多花钱去抓药。而且,叶洛还知道,若真得了什么大病需要花很多钱时,母亲宁可死,也不会花光家里的积蓄,将来拖累他和妹妹。
这就是穷人的悲哀。你可以说母亲很傻,命和钱哪个更重要,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吗?但若是你经历过受尽穷苦的日子,你就会明白。对于没钱的人来说,有时候命真的没有钱重要。所谓人穷志短,穷人的命就是比别人贱一些。富人都是用钱买命,穷人只能拿命挣钱。母亲并非要钱不要命的吝啬人,只不过,为了这个家、为了叶洛和妹妹,她只能拼命节省,不敢乱花一分钱。若真有什么事,她宁愿自己的命不要,也要保全叶洛和妹妹,这正是一个平凡母亲的伟大之处。
叶洛有心想要再劝两句,只是嘴张了张,最后还是又把话咽了回去。他知道自己劝也没用,母亲从小穷怕了,当初父亲在时,家里就一贫如洗,为了养活自己和妹妹,父亲和母亲没日没夜地在地里干活,却还是经常吃不饱饭。父亲本来一个健壮的汉子,不到四十就苍老得跟六十岁的老头一般,后来更是因为一场大病而撒手人寰。而母亲,也因为之前时常挨饿而得了胃病。
叶洛加入天一观后,因为少了一个人吃饭,而且每月都有月钱,家里条件比之前好了许多,但依然生计窘迫,经济拮据。他只是一个杂役弟子,每月的例钱有限,而且因为得罪了上面的执事,月钱时常被扣,所以能拿回家的钱十分有限。母亲每次都没说什么,不管他拿多少,都安慰他没关系,家里现在比起以前已经好了许多,又让他在天一观安心做事,不要担心家里,她和妹妹都过得很好。
但叶洛如何能不担心?母亲身体一向不好。父亲去后,母亲虽然放弃了田里的事情,只种了些小菜、养了只猪和一些小鸡。但每天母亲依然要从早忙到晚:种菜施肥、洗衣做饭、缝布织衣、砍柴挑水、养猪喂鸡。妹妹稍微长大些后,便也帮着妈妈生火煮饭,挑水砍柴、洗衣喂猪,但母亲依然十分辛苦。
每次回到家中,叶洛都暗恨自己无用,空有一个“天一观弟子”的好名声,让村中其他人家十分羡慕,实际上却帮不上家里什么。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艰难地操持着繁重的家务,一天天地快速老去;看着年幼的妹妹穿着破旧不堪的衣裳,每天做着明显不是她这个年龄该做的事情,虚度着最美好的年华。
他希望母亲像富家太太一样穿着干净体面的衣裳,每天坐在家里打打牌、和其他人聊聊天就好;希望妹妹能和其他孩子一样,每天开开心心地四处玩耍,不用羡慕别的同龄人有新衣穿、有美食吃。他希望妹妹能够识字念书,将来嫁个富贵人家,以后再不用像母亲一样,穷苦一生、受累一世。
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妈妈和妹妹能过上比现在稍稍好一些的日子。然而,就这样一个简单的愿望,在现实面前,却显得是那样的遥不可及……
饭后,叶洛待母亲睡下,暗中叫妹妹出来,详细问了下母亲的病情和家中的近况,心中越发沉重。原本想要放弃的信念再次坚定起来。为了母亲和妹妹,他必须坚持下去,彻底改变自己杂役弟子的身份,闯出一条生路来。不管这中间有多困难,他都不能放弃,也不能再轻易动摇!
叶洛暗暗发誓后和妹妹说了一声,便离开了家。
他要去镇上替母亲买药。临行前,叶洛特意让妹妹将郎中开的药方给他。因为之前在药园学习了《灵药图鉴》,所以对一般的药草都较为了解,只可惜,他没有进一步学习怎么治病开方,并不知道如何给母亲看病?也不知道妹妹给他的这张药方到底好不好,能不能治好母亲的胃病?
路过村中私墅时,忽听到里面传来细微的说话声。叶洛虽然满腹心思,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他真的羡慕里面的孩子们,当年他也曾在里面念过书,只可惜家里太穷,很快叶洛便又辍学了。不过,叶洛天资聪颖,大部分字都已认识,不像村中的人,大多数都还是文盲。
叶洛侧耳倾听,只听见里面先生叹息一声道:“尔等虽然出身贫寒,却更需不断努力,自强不息。要知道,上天或许会不公平,让你们出身在贫贱之家;世人或许会欺你,见你身份低微、无财无势便对对你肆意轻贱、侮辱;有时就算身边的亲密伴侣、至亲兄弟也可能会害你;但这世上有一样东西绝不会欺你负你,那便是你自己学到的知识和本领。正所谓‘莫道儒冠误,诗书不负人’。只要你们肯下苦功,用心学习知识和本领,你不需要像别人一样拥有显赫的家世、巨额的财富,只要凭借自己辛勤的双手,也一样能获得幸福的生活、美好的未来。”
“可是先生,没有像样的家世,没有财富和地位,我们根本不可能跻身上流社会,就算我们再怎么努力和学习,也不可能得到上层人士的认可,永远还是处在最低层。”
“不错。”那先生答道:“我们生活在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很多时候出身甚至比能力更重要,你们从一开始起点就比别人低。但也正因为如此,你们才更加要拼命地努力和学习。因为你起点比别人低,所以你只有付出比别人多十倍、百倍甚至是千倍的努力和汗水才能获得他们轻而易举便可得到的东西。这样虽然不公平,但至少还有希望。而若不努力,你们便连续希望都不会有。”
叶洛在外面听到,只觉耳边似有金钟大吕响起,心中不由明悟:原来和自己一样,他人也有过这样的感悟。显然,这位私墅先生说的这番话很在理,这世间,没有人是真正靠得住的。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注定难以成功。叶洛之前把希望都寄托在钟老身上,结果如何?可见,所有外在的东西都只能借助一时,而不能作为你赖以生存的根本。唯有自己学到的知识和本领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才是你真正可以倚靠的基石和支柱。
这世道若欺你,你不能低头;别人若欺你,你也不能认输!无论到了何时,人,都不能屈服。唯有如此,才能让自己不断变强,才能永远不被击倒。
这一刻,叶洛胸中汹涌澎湃,重新恢复了生气和信心,也有了新的奋斗目标。他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从此,不再畏惧,也不再迷茫。
私墅外,天地一片辽阔,叶洛紧握住拳头,眼神坚定地大踏步离去。
正是:
人生天地间,岂可不立志?
若问谁可依,唯有靠自己。
命运无所寻,际遇难复制。
挫折自难免,何须多在意?
劝君莫迷茫,咬牙再坚持。
只要肯努力,必有成功时。
诗云:
万贯家财不足凭,祸来一朝皆散尽。
父祖纵然居庙堂,败家不孝出儿孙。
乞儿辛苦活一世,王孙含着金钥生。
莫怨世事多不公,天地大道本无情。
劝君苦练学本领,毋须怨天又尤人。
若说人世多艰难,何如古时众祖先?
遍地蛮荒皆野兽,披荆斩棘勇向前。
筚路蓝缕启山林,开拓大好之河山。
男儿本应多壮志,四海天下任纵横。
岂畏艰难与险阻,何惧风雨和雷霆?
野草千踏终不倒,宝刀百炼方始成。
劝君莫学浪荡子,虚度年华负此生。
又云:
千年财富不足侍,王侯天下难为凭。
劝君莫怨勤学苦,诗书从来不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