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宝得意道:“今天特意将你带到这里,也是为了试探于你。这个地方你之前也来过,但看你的神情分明不知道这里,她们主仆二人你也不认识。现在你还敢说自己伪装得很好,应该没有破绽吗?”
叶洛摇头,心悦诚服地道:“阁下睿智,是我小看你了。”
张德宝又吃下一口菜,语气一转道:“你问了这么多问题,现在该我问你了。”
叶洛道:“请说,不过我不保证一定会让你满意。”
张德宝也不说话,直接伸手上来,在叶洛下颌处摸起来。叶洛也不反抗,淡淡道:“别摸了,我是易了容,但并非用的易容面具,撕不下来的?”
“哦?”张德宝试了试,见果然如叶洛所说,不由放弃:“倒要请教,不知你用的什么易容之术,竟这般神奇?”
叶洛道:“告诉你你也不会。我采用的是特殊的药草混合之后敷在脸上,药效作用在皮肤上后使之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模样,想要消除必须使用特殊的药草进行清洗之后才行。所以,你这样摸是摸不出来的。”
张德宝啧啧称奇道:“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般神奇的易容之术,看来你还是个医道高手?”话一说完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由面色一变,额头冷汗顿时就冒了出来,连忙暗自运功,待发现身上并无不适,这才心下稍安。却听见叶洛好整以暇地道:“医道高手谈不上,只是略通点医术而已,解毒什么的也还过得去。”
听叶洛这般说,张德宝本已放下的心立刻又提了起来。他语气干涩地试探道:“这么说我在酒水里放的软筋散阁下已经解了?”
叶洛点头道:“不错。事实上我一拿起酒杯便已知道你在里面加了东西,只是不知道你要干什么,所以一直故作不知而已。”
张德宝额头上的冷汗刷刷的落下来。本来他还带着一丝侥幸,毕竟叶洛的确饮下了毒酒,刚刚他要摸脸时叶洛也没有反抗。然而现在听到叶洛肯定的答复,张德宝却是连最后一丝侥幸也没有了,忍不住苦笑连连道:“是我班门弄斧了。只是张某有一事实在不明,阁下既然有这般本事,不知为何要冒充我的侄儿?”
叶洛道:“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张德宝客气道:“请说。”
叶洛道:“如果我没有自行解毒,不知你接下来会打算如何对我?”
张德宝想了想,道:“实不相瞒,我只是想用软筋散使你丧失反抗之力,然后逼问你我侄儿的下落以及冒充我侄儿的目的。”
叶洛道:“逼问出来之后呢?”
张德宝道:“若你对我张家并无太大恶意我自会放你离开,绝不会伤你一根毫毛。”
叶洛冷笑道:“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张德宝面不改色地道:“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不知尊驾为何要冒充我的侄儿,难道就是为了混入我张家的武库。”
叶洛道:“你猜的不错。”
张德宝却摇头道:“尊驾武艺超群,医术又这般高明,我不信你乃无名之辈。以尊驾这等人物,又岂会看得上我张家小小的一个武库?阁下别把他人都当傻子。”
叶洛道:“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张德宝心中暗恼,却也没有办法。要知道,如今软筋散已经失效,他若要用强,却没有把握一定战胜对方。当日来之前,他曾试过叶洛的武功,虽不如他,但也相差不远。再加上不清楚对方的身份,张德宝实不敢轻举妄动。
想了想,张德宝决定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沉声问道:“我那侄儿张叔然,是不是已经死了?”
“不错。”叶洛没有否认。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拖延,叶洛身上的软筋散之毒终于全解了,感觉到身上重新恢复了气力,叶洛心中暗喜:“我若说他还活着,估计你也不会相信吧。”
“是你杀的?”张德宝死死地盯着叶洛道。
张德宝刚才只吃了两口菜,叶洛估摸着睡心散的药性要发挥作用还要一会儿,便点头道:“是。”
张德宝强忍着心中的愤怒,紧咬着牙齿道:“不知我那侄儿如何得罪了你,阁下竟要下这般毒手?”
叶洛道:“是他害我在先,我被他害得一无所有,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
张德宝道:“我侄儿只是天一观一个小小的杂役弟子,如何能害得了你?”
叶洛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我只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厮,你侄儿作为天一观的弟子,虽然只是一介小杂役,却也不是当时的我可以反抗的。”
张德宝道:“这么说你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大的来历?”
“不错。”叶洛道:“我的出身比你张家差太多了,只是后来有所机遇,才学到了一点粗浅的武功和医术。这次之所以杀你侄儿,只是为了报昔日之仇。至于冒充他的身份,主要是为了混入天一观。当然,我也没想到能进入你们张家的武库,这算是意外之喜。”
张德宝道:“你倒是坦诚。只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当着我的面,你还敢这样说,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叶洛笑道:“你是不是听说我并没有什么来头,心中没有了顾忌,便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我杀死在这里,反正这里是你的地盘,只要收拾干净,就不虞有其他人知道?”
张德宝脸上阴晴不定,好一会儿方下定决心,狠声道:“你不必虚张声势,以为可以把我吓住。若你真有本事就不会和我说那么多废话了,而之所以废话那么多,恰恰说明你此时正心虚而已。也不怕实话和你说,今日将你引到这里,我本就是要杀你。你杀我张家之人在先,又偷阅我张家的秘籍在后,你觉得我今天还有可能会放过你吗?”
叶洛叹息一声道:“果然如此。你张德宝还是一如既往地心狠手辣,冷酷无情。”
张德宝既已探出他的底细,并非什么有深厚背景的得罪不起的人物,自是不再担心,冷冷道:“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是谁?”说完便从腰间取下一只软剑,指向了叶洛,大有一言不合,便立即动手的架势。。
叶洛却视而不见,依旧淡然道:“你知道吗?这几天相处下来,因为感念你和张老太爷的照顾之情,我原本已不打算杀你了。”说到这里,叶洛真的有些唏嘘。他这次说的是真话。原本他是打算杀了张叔然后,再找机会干掉张德宝和倪向天的。然而这段时间,张德宝对他的确不错,在张家他又阅览了几乎全部的武学秘籍,还偷录了人家的祖传武技《飞雨剑》,一时间心中对张德宝的恨意少了许多,连带着杀心也淡了不少。
然而,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如今叶洛不想再杀张德宝,张德宝却要杀他。叶洛不由暗暗自责。对方只是给了他(确切地说是给张叔然)一点小恩惠,他便忘记了昔日的仇怨。世人都是健忘的,难怪古时越王勾践要卧薪尝胆,时时提醒自己,不忘复国报仇之心;而岳武穆要在背上刻字,让自己始终坚持“精忠报国”之志。
“哼,想要杀我,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张德宝提剑就欲动手,然而这时一股炫晕感忽然袭来,几乎拿剑不稳,后背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张德宝忙晃了晃发晕的脑袋,睁眼向叶洛望去,只见后者依然好整以暇地坐在原处,淡淡地看着他道:“你能坚持到这时候才开始头晕,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张德宝心思一转便已明白:“你对我下了药?”
叶洛点头道:“不错。既然你在酒水里下毒害我,我自然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同样给你下点迷药意思下,这就叫‘来而不往非礼也’。”
张德宝心中又悔又怕:“你什么时候给我下得毒,我怎么不知道?”
叶洛道:“前面我在夹菜的时候偷偷撒下了点药粉。很不幸,你后面吃了两口。放心,这只是一种迷药而已,并没有毒。我说过的,我原本不打算杀你的。”
张德宝听了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这么说,现在你改主意了,还是打算杀我。”
叶洛点头道:“不错。是你一定要杀我的,我自然要杀你。”
张德宝只觉头颅越来越重,眼睛已快看不清对方的样子了。他又惧又悔又怕,前面叶洛分明是在拖延时间,以让药效发作,而他因为之前暗自察看过自己的身体,发现并没有问题便放松了警惕,又因为不知对方底细而犹疑不决,最终反着了对方的道,真是失策啊!没想到他终日打雁,今日却被雁啄了眼,一世英名可谓一朝尽丧,张德宝心中暗恨。
只是此刻不是悔恨的时候,对方显然要杀他了,张德宝可不是坐以待毙的人,趁着自己还没有彻底晕倒,连忙说道:“你不能杀我。我知道自己并没有十全的把握杀掉你,所以已提前让婉儿离开了。假如我有什么不测,婉儿就会到天一观把你的情况告诉曾执事。到时,不管你有什么图谋,都没有用了。所以,你不能……杀我。”说完,他便彻底晕了过去。
叶洛看着晕倒在凳子上的张德宝,脸上阴晴不定。他没料到,对方还有这一手,所谓未虑胜、先虑败,凡事谋而后动,说的应该就是张德宝这种人。与之相比,叶洛差得太远了。今日若非他深谙解毒之术,只怕早已落入张德宝之手。而反观对方,明明已发现破绽,却隐忍不发,先赚他到这院子里,又暗下毒药,引他入彀。按说这已是十拿九稳之事了,但为保万全,他还埋伏了后手。计划之深远,谋算之精细,实让叶洛望尘莫及。
自己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啊!叶洛暗暗想道。
他跑到外面,把整个庭院翻了个遍,果然那妙龄女子和丫环都不见了。看来,张德宝所说的话是真的。今日他若杀了对方,以后他也无法再在天一观隐藏下去。
那张德宝到底杀还是不杀?
叶洛只是考虑了片刻,便决定还是杀。原因很简单,此次就算他放过对方,只要张德宝还活着,就会把他冒充张叔然的事情说出去。换句话说,不管杀不杀张德宝,他的身份都会泄露,而且不杀张德宝,后者定然会找机会来杀他,后患可谓无穷。所以,张德宝必须杀。
然而,等叶洛返回房间,却发现张德宝不见了。叶洛这一惊可不小。睡心散的药劲他最清楚,张德宝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醒过来,换句话说,是有人将他带走了。这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一定之前的那位妙龄女子,也就是张德宝的相好或是丫环。显然,自己又被张德宝耍了。
叶洛大胆猜想:之前张德宝的相好和丫环应该就在这房间里或者在隔壁,她们躲在暗处偷偷观察着屋里的情景。这房间中应该有什么暗室,要么就是有细微的小孔,之前房间里发生的事情全被此间主人偷看了去。叶洛连忙细心地查看起来,许久之后果然在东面墙壁上的一副图画中发现了异常:那是一幅丹顶鹤图,图中画有两只丹顶鹤,画工十分精湛,惟妙惟肖,其中一只丹顶鹤延颈啄羽,眼睛却稍微有些不同。叶洛伸手摸去才发现此丹顶鹤的眼睛竟被掏空了。叶洛急忙跑到隔壁,才发现此处墙上同样挂着一幅图画。把图画移开便见底下露出了一个小洞,透过洞口正好可以看见之前房中的情景。
如此看来,情况便很明显了。之前那妙龄女子主仆定然便是藏在这隔壁房中。如所料不错,这应该也是张德宝的安排。他最后之所以说出那番话,目的便是引自己离开房间去寻找妙龄女子二人的下落。等自己出去,二人立刻进入房间将张德宝救走。二人作为此间主人,比叶洛自是更熟悉地形,想来这小小庭院之中还不乏秘门暗道,趁着叶洛离开的功夫,二女迅速带着张德宝逃离了出去。
事实也确实如此。此房间中还有暗门,可惜叶洛并没有找到。张德宝的相好之前的确一直藏身在隔壁。这自然是张德宝的主意。后者之所以如此安排,是因为他不清楚叶洛的身份,让相好藏在暗处,只是以防万一而已。当时,妙龄女子见叶洛离开了房间,她便和自己的丫环立刻开启暗门,从隔壁房间进来,然后带着张德宝通过暗道逃离了出去。
叶洛懊悔不已,自己还是太年轻了,竟然轻易地就又中了对方的算计。其实当时他只要稍微思考一下便会明白,张德宝昏迷前的说辞根本是占不住脚的。因为在此之前,张德宝对他的身份只是怀疑而已,且对他冒充张叔然的目的也不甚明了。换句话说,他不可能事先嘱咐妙龄女子,一旦有什么意外,便上天一观去揭穿叶洛的身份。退一万步说,就算张德宝真的这样交待了妙龄女子。叶洛也不用怕。一是妙龄女子能不能比他早到天一观还是两说,二是就算她到了天一观,想要揭穿叶洛也非易事。因为张德宝已死,若是对方拿不出证据,执事处的人还指不定会相信谁呢。
然而,当时他心急之下,竟丢下昏迷的张德宝转身便离开了房间,结果让张德宝与他的相好双双逃脱,实在是大大的失策。懊悔像毒蛇一样啃噬着自己的心,叶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务之急,是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他不能再犯错了。否则,可就不是让敌人逃脱那么简单了。
叶洛仔细思考了半响,随后转身离开了此地。
正是:
从来精明自视高,到底年轻经验少。
莫怪他人太狡诈,只怨自身不老道。
诗云:
从来小心谨慎行,到底道行不够深。
一山还有一山高,不可小觑天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