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枝时常会觉得自己是个残忍的人，回去的路上，孟婆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是默默守在她身边，两个人相顾无言。
看着桂枝悲伤的眼神，让孟婆想起了很多年前，她第一次见到桂枝的样子。
那时候的桂枝，眼神里总是充满了悲凉之意，乔松将桂枝带到忘途斋的时候，桂枝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个没有灵魂的人偶，她不说话，也不吃饭，只是木讷的坐着，靠在客房的窗边，一坐就是一整天。她眼睛里分明没有泪水，可不知为何，孟婆那时候见她，却觉得她时时刻刻都在哭泣。
孟婆这一生，见过太多的人，见过太多的鬼，却从没有一个像桂枝这样，空洞却悲伤。崔判官过去总说，桂枝和乔松很像，孟婆并不这么觉得。乔松的悲凉是骨子里的，他的一生是注定的，从他出生开始，就走向必然的悲剧。可桂枝不是，桂枝的人生本该是绚烂的，桂枝的悲凉，是乔松带来的，因此，孟婆从来不同情乔松。
孟婆认识桂枝的时候，桂枝刚刚失去自己的孩子，也失去了自己的信仰。在忘途斋，桂枝从来没笑过，那时候，孟婆问她，要不要忘记前尘往事，她总是摇着头，用一种淡漠的口吻告诉孟婆，她不能忘，忘记了，她就没有资格面对九泉下的列祖列宗，也没有脸面面对父亲，面对自己的孩子。
那是孟婆第一次，觉得善良是件坏事。孟婆是个见惯了人间生死的神，好人，坏人，这尘世之间所有的一切，区分出善恶，其实不过是凡人为了自我维持秩序创造出来的假象制度。过去，孟婆觉得，人口中的善良，和邪恶，最大的分别，是对于人存活有利的，也不会伤害到他人，所以她喜欢看善良的人，喜欢他们为自己为他人努力着活着的样子，对生前行善积德的人，她也总是格外宽容。唯独桂枝，和那些善良的人不同，她对所有人都善良，唯独对自己，太苛责。
孟婆其实很意外，她没有想到桂枝会为了那个女孩子来求上边那位。孟婆隐隐约约有些不好的感觉，桂枝明明应该是忘记过去的一切了，可是她来求那位大人，眼神里透露出的那种哀伤，就像当年孟婆第一次见到桂枝时一样。
孟婆不敢问桂枝是否想起来什么，她害怕知道答案，也害怕桂枝记起来，对于桂枝太残忍，如果桂枝记起来一切，孟婆也许，也无法继续像这样陪在桂枝身边。
回到公馆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乔松站在门口，遥遥的看着她们走近，乔松的眼神，在桂枝看来，总觉得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孟婆明白，那是愧疚，是千年万年里，一日复一日对桂枝的亏欠感，累积着，横在两人之间。孟婆总是希望桂枝不要再次陷进去，可是她经历过，也深刻的明白，感情是这世间，最不可控的。
洛一此刻坐在厅堂的大沙发上，先生出去好久了，外头那么冷，他坚持要站在外头等桂枝回来，看着先生站在门口笔挺的身影，洛一觉得桂枝夫人一定很幸福，如果哥哥也像这样，等着外出的自己回家，该有多好。
洛一等到困倦的时候，先生手里搭着一件明黄色的披风，从外头进来了，和先生一起进来的，还有桂枝夫人和另一位太太，和桂枝夫人一样的明艳动人，却又和桂枝夫人完全不同的气质。
“这就是烟柳的女儿？倒确实有几分像，只是比起烟柳当年的风采，差了点味道”
洛一听着那太太的声音，看她打量自己，也学着打量她，她笑着走向二楼，声音带着几分慵懒传来，“我累了，天大的事情也明天再说，神仙也是要睡觉的。”
桂枝像是有话说，却几番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朝着洛一点了点头，也向二楼走去，乔松嘱咐洛一早些休息，也离开了。
洛一看着他们离开，心里又隐隐约约有些不安，却说不上来是为什么，胡思乱想了一通，也离开厅堂会房休息了。
这一夜，这公馆里的人也好，神也好，都各怀心事，在风风雨雨夹杂的声音里，怀着一肚子思绪，沉默着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