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后山,桃花林。
千树桃木错落有致,万朵桃花斗色争妍,身为仙家洞天福地,不论人间四季更迭、沧桑变化,这里花自开、水自流,四季如春。
蓬莱仙山占地颇大而门人稀少,因此这秀美绝伦的桃花林人迹罕至,商陆常常独自在此练剑,久而久之,几乎成为他专有的演武场。
商陆三岁修蓬莱心法,五岁习御剑术,七岁便筑基成功,能御剑飞翔于九天之上,被誉为蓬莱千年来最杰出的后起之秀。
筑基是修仙的基础,能够吸收天地灵气并于体内转化为灵力运转即为筑基成功。根据实力强弱,筑基又分为一阶至九阶,突破九阶就能飞升成仙。商陆未及弱冠已达筑基四阶,整个蓬莱强过他的,只有苦修近六十年的紫阳掌门,以及紫星、紫夜两位长老。
紫阳掌门对商陆极为看重,百般寄望,千般叮咛。商陆不敢辜负师傅苦心,练起功来心无旁骛,近乎成为一个孤僻的怪人。
他年方弱冠,身形修长,蓬莱标志性的八卦道袍在他身上更显仙资。满头乌发由一根玄色丝带随意绑着,额前不小心散落的几缕,和发带交织在一起随风飞舞。
观其容貌,剑眉浓密、鼻梁高耸,原本应是丰神俊朗的美男子,可惜天生一对阴阳眼,左眼大、右眼小,眼神暗淡,大减其分。幸好他自小修仙,身上多了些出尘之气,这才胜过中人之姿。
商陆手捏剑诀,飞剑脱手而出,剑随心动,漫天剑影竟隐隐与桃林融为一体,无损桃林本身分毫。
“大师兄!大师兄!”白芨银铃般的声音从桃林小径远远传来。白芨含笑飞奔,小巧玲珑的鼻尖上带着一点细密的汗珠,亮闪闪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飞剑在半空中一滞,扫过一条桃枝,几片残破的花瓣打着转飘落,碎了一地。
只差一点点了!商陆懊恼万分。方才他神清意明,灵力催动剑意在脑海中越来越快,只差一点点就能在剑术上更进一步,达到御剑术五阶。可惜最后关头分神,功亏一篑,那些领悟潮水般散去。
商陆叹了口气。在蓬莱仙山除了师傅,最与他亲近的便是白芨了,也只有她才会在自己练功时大大咧咧地闯进来。
白芨和商陆都是在襁褓中被抱回蓬莱,小时候白芨身体极差,多亏师傅和离潇瞭诚二位师兄悉心照顾才健康长大。蓬莱鲜有女弟子,与白芨年龄相仿的同辈也只有商陆一个,自牙牙学语时起白芨就十分依恋商陆这个大师兄,学走路时不让离潇瞭诚牵,非要让刚学会走路不久的商陆带着,常常一摔就是两个小滚地葫芦。
白芨身体虚弱,无法修习御剑术,紫阳掌门只能试图以仙术为白芨筑基,然而蓬莱没有仙术传承,无人可为其引领,只能让白芨自行领悟。
修仙之人大体分作两派,一派炼体、一派炼术。炼体之人以灵力淬炼身体,多以剑术作为御敌手段,优点是身躯强健、耐力惊人,但是攻击手段单一,惧怕远攻;炼术也就是修炼仙术,以五灵仙术御敌,优点是攻击强悍多变,但是单一仙术易被五灵相克所制,而且身体格外脆弱,只能以宝物护体。
蓬莱与南海分别是炼体与炼术的代表,所以有“蓬莱之剑乃南海之盾”的说法,当下实力最强的蜀山派则兼而有之。蓬莱南海一向交好,但南海不可能本门功法传授给白芨,紫阳掌门曾想把白芨过继给南海仙山做弟子,可是白芨抵死不从,只能作罢。白芨的修仙之路远比其他人艰难,虽然以天生风灵之体自行领悟了一些风系仙术,然而到现在都未能筑基成功。
随着年龄渐长,商陆慢慢懂事,他知道师父及所有同门对他的期望,期望他有朝一日能修炼成仙,好复兴蓬莱。从未有人叫他远离白芨,他却选择一头扎进桃花林潜心修炼。他对白芨的关爱不比蓬莱任何一人少,但对于一个从小就背负重任的人来说,除了修炼以外的所有事都是浪费时间,温情对他而言只是奢望。
白芨哭过闹过,但都无济于事。她曾无数次借各种理由跑进桃花林看望大师兄,没有人因此怪罪过她,包括大师兄。但是她心里明白自己打扰了大师兄修炼,她想尽办法想要早日学剑,原因不言自明。
白芨冲到商陆面前,满脸局促,商陆看着白芨又好气又好笑,温柔说道:“好了,小点儿声,耳朵都被你震聋了!”
白芨乖巧地低下头,小声嘟囔:“对不起大师兄,我知道错了……”
白芨一边说,一边抿着嘴偷偷抬眼看向大师兄,商陆手上那把散发出纯白色剑芒的飞剑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猛地抬头,两眼放光惊呼道:“这不是蓬莱剑林里那把前前前掌门的佩剑吗?大师兄!你居然——”
提到手中的剑,商陆忍不住得意起来,把牧云剑举得更高了些,笑道:“没错,终于成功了!”
蓬莱弟子人剑同修、剑可通灵,剑灭则身死,身死剑存则剑自行飞回蓬莱剑林,留待有缘人。蓬莱剑林位于蓬莱后山两极殿与桃花林居中的位置,其中飞剑何止成千上万,追随原主人斩妖驱邪、赫赫有名的也为数不少。只是飞剑威力越强就越难认主,蓬莱空有名剑无数,却因弟子不肖,少有人可以驾驭。
牧云剑由整块仙铁通体铸造,长十五寸,剑身呈银色,注入灵力时散发的白色剑芒有提升身法的效果。牧云,便是取其身轻如燕、腾云驾雾之意,论飘逸灵动世上无出其二,甚至可以短时间内自行御敌。
十余年前,商陆第一次进入剑林就被牧云剑吸引,此后,他宁可十年如一日用木剑锤炼功底也不愿将就,终于获得了牧云剑的青睐。
白芨喜笑颜开,怪叫一声抱住商陆胳膊欢快说道:“大师兄太棒了!大师兄,求求你,教我御剑术吧!我来桃花林偷偷学,师傅不会发现的!天天练习仙术,一点儿也不好玩!”
商陆丝毫不理会白芨的请求:“多大的人了,就知道玩。”
“哪里是玩!”白芨撇撇嘴表示不满:“师傅、师叔、师兄、师侄,全都在练剑,不学御剑术还算是蓬莱弟子吗?我也要去剑林选本命剑!我也要加入蓬莱剑阵!”
白芨说得没错,在这人人练剑的蓬莱剑派,修习仙术的白芨的确形单影只,颇为可怜。白芨绝对称得上天生聪颖,居然能靠自身领悟达到风仙术三阶的水准,然而她体内经脉未通,不能贮存灵力,仙术只能在如蓬莱仙山这般灵气充裕的地方使用,一旦离开,便与常人无二。
商陆摇摇头:“师傅说过,你身子孱弱,必须以仙术筑基成功,待身体强健以后才可以学御剑。”
“哼!师傅说师傅说,就知道师傅说,大师兄真没趣!”白芨跺了跺脚表示不满,突然想到来这里的目的,捂嘴惊呼:“差点忘了!二师兄让你赶去两极殿,师傅可能有事召唤!”
“不早说,糊涂鬼!”商陆轻轻敲了敲白芨的头,牧云剑飞到脚边,转身御剑而去。
白芨吃痛,委屈地揉着头,抱怨道:“大师兄!不要打我头!会长不高的!”她知道不能耽误正事,捏起手决,玉指对着商陆轻轻一点。
“仙风云体!”
商陆浑身一轻,速度又快了三成。知道是白芨的功劳,他笑了笑继续向前飞去。
苦木从两极殿走出,向等候已久的离潇和瞭诚各施一礼,恭敬说道:“掌门有令,请大师叔、师傅、三师叔一起进殿议事。”
“多谢。”离潇一丝不苟地还礼,招呼瞭诚道:“大师兄应该马上就到,我们先进去吧。”
蓬莱两极殿,紫阳掌门端坐殿中。他以古稀之身为蓬莱诸般事物昼夜操劳,头发却倔强地维持着乌青之色,面容丝毫不显老态。他沉静威严、公正悯人,蓬莱上下无不敬重信服。
离潇与瞭诚走进两极殿,肃立于两旁,紫阳掌门温声问:“商陆呢?”
离潇恭敬回应道:“听说大师兄早上得到牧云剑认主,正在桃花林练剑,白芨已经去叫了,想来马上就到。”
紫阳掌门点点头,古井无波的脸上露出欣慰之意:“牧云剑?商陆果然没有让我失望。离潇,瞭诚,你们要以他为榜样,勤练不缀,他日方能复兴蓬莱。”
“弟子明白!”瞭诚与离潇一同应命。瞭诚神色严谨,与刚才嬉笑的样子大相径庭。
幸好离潇未雨绸缪,商陆才能及时赶到。离两极殿百步远时他收起飞剑,经苦木通报后走进殿中,向紫阳掌门深深行礼,朗声道:“拜见师傅!”
“辛苦了。”紫阳掌门没有再夸奖商陆,转头向茯苓介绍道:“还未向你介绍,这是我门下弟子商陆、离潇、瞭诚,还有一位小弟子白芨,稍后也能见到。”
茯苓转身盈盈一拜,声音轻柔悦耳,如仙音绕梁:“在下南海茯苓,见过三位道友。突然来访,冒昧打扰了。”
商陆三人齐齐抱拳:“见过茯苓道友。”
商陆收拳抬头,眼前女子仙姿佚貌、眉目如画,柔顺的长发盘成流苏髻,一只翠玉金钗点缀其间;身上的天蓝色长裙质地独特,竟像是古书中记载的鲛俏。
蓬莱藏经阁藏书万本,记载着各式修炼功法、历代英雄人物及六界风土人情,这里也是商陆除了桃花林以外最喜爱的去处。书上说,鲛俏乃是南海鲛人所织,轻若无物却坚韧无比,历来是修仙女子最喜爱的装束。鲛俏上有一些白色斑点,应是传说中的鲛人泪,不但无损美感,还有回复精力的效果。南海鲛人踪迹难寻,鲛俏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宝物。
商陆暗想:若有机会遇到南海鲛人,讨一件鲛俏来,小师妹一定喜欢。
商陆观察茯苓的同时,茯苓也在暗暗观察着商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商陆,却对他的名字了然于心。在她想来,商陆应该是一个英姿勃发、光彩照人的伟男子,未曾想见面不如闻名,相貌平平不说,修为也只与自己相当。
想到临行前师傅的嘱托,茯苓强忍失落之意,含笑说道:“早听闻商陆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连南海都知道我的名字?商陆一愣。在蓬莱一隅,他的修炼进益的确远超旁人,但他从未离开过蓬莱,不知道天地之大,正要谦虚客套几句,只听得离潇轻咳一声。
原来瞭诚第一次见到茯苓,被其容颜倾倒,竟看得痴了。离潇出声提醒,瞭诚这才回过神,自知失礼,急忙低下头。
不等他们继续寒暄,紫阳掌门缓缓说道:“南极仙翁察觉有魔界气息侵入人界,可能有所图谋,所以派茯苓前来通报。”
茯苓回身看向紫阳掌门,郑重地说:“没错。家师派茯苓前来,一是知会蓬莱小心防范,二是希望与贵派弟子结伴同行,前往人界查探。”
紫阳掌门点头赞同:“南海蓬莱互为肱骨,若遇大事当同进同退,此为应有之意。”
商陆毫不犹豫上前一步,凛然道:“师傅,弟子愿意前往。”
离潇和瞭诚紧跟着请命:“弟子也愿前往。”
紫阳掌门看着面前的三个弟子,一时拿不定主意。离潇和瞭诚都有下山历练的经验,尤其离潇稳重踏实,更适合担当大任;可商陆心性坚韧、修为扎实,又得牧云剑认主,也是时候历练一番,好好看看人界景象了。
茯苓年纪虽轻,然而大方知礼、实力不凡,应该是南海全力培养的下一代掌门。如果是这样,蓬莱最好也要派出未来的掌门人选,二人并肩作战、相互熟悉,日后也能更好的维系两派万年情谊。
紫阳掌门计议已定,出言道:“传说魔尊重楼一直与神界飞蓬将军对峙于神魔之井,有神界在,魔界不可能大举入侵。不过小心无大错,商陆,这次便由你与茯苓一同走上一遭。”
“弟子领命!”商陆欣喜答应。
紫阳掌门舐犊情深,细心叮嘱道:“商陆,你一直呆在蓬莱,心性纯良,不了解人间险恶,下山以后凡事多与茯苓商量。切记,这次任务只是查探,不可以身犯险,若事有不谐,务必保护自己与茯苓周全。”
商陆谨记在心,大声应道:“是!”
茯苓松了一口气。这样最好,如果紫阳掌门不选商陆,还得费些口舌。她欣然应道:“谢过紫阳掌门,早听说商陆道友天分无双,还请多多指教。”
被茯苓这样的绝世美人夸赞,商陆心情大好:“道友谬赞,商陆不敢!”
白芨从桃花林徒步走来,路上花了不少时间,赶到两极殿时谈话已经接近尾声。她蹑手蹑脚走到瞭诚身边,后者浑然不觉,还在偷偷打量茯苓的背影,白芨顺着瞭诚的目光望去,正巧看到茯苓转身回头。
天呐!这样貌美至极、温润至极的女子,不就是天上仙子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蓬莱?白芨可爱精灵,向来是蓬莱众人的掌中宝,可见到茯苓,居然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什么?大师兄要跟这个妖精一起下山历练!又急又气之下,茯苓在白芨心里瞬间从仙子变成了妖精。
白芨跳了出来,大声叫道:“师傅!白芨也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