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素哭够之后,瞬间不知该怎么办了。
以往,婉灵带着她走。婉灵怎么做,她都同意,并且都一一照办,不服不行。
不用说,婉灵是她一路来的主心骨。她一个娇贵的书香女子,从未遇到过像现在这种情况,身处深山,毫无办法。
方素看一眼身旁深陷昏迷的婉灵,用衣袖抹干泪痕,开始审察眼前的形势,思索怎样带着婉灵一起走。
哭归哭,路仍然要接着走。
方素心想,没有时间了,必须尽快把婉灵带到河边。
水,滋养万物,也就意味着生命的无限可能。
掸了掸自己和婉灵身上的尘土,她行动了。
这一次,方素走的极其艰难艰,甚至是步履维艰。她没有抱怨,也没有在哭着停下,凭着一股意气,咬着牙,出乎预料的把昏迷的婉灵和自己同时送到了河岸边。
当她整个儿无力的趴倒在河岸时,她知道,要是身旁昏迷的婉灵换成另外一个人,她就很难做到。
婉灵这几天带给自己的影响,是巨大的。
她还从未见过,像婉灵这样能干聪敏的女子。实在把她引以为傲的才华比了下去,比的她毫无怨言。
女子之间,最容易攀比的,不是摸不着的才华,这类看不着莫不透的内在品质,应该往后放。比不过了,才拿出来推搡几下。
容貌,当然是容貌。而且,容貌,就是一个女子最大的自信。
但她又知道,这也比不得。尽管她才貌也算出众,是一名无可比喻的美女。
越往里走越震惊。震撼婉灵竟然是一介女子。
有时候,支持她不喊苦,不流泪,继续深入走下去的不是杳无可寻的陆深。而是实实在在就在旁边的婉灵。
她能走到这里,除了她自己,还要感谢昏迷中的婉灵。
方素很快盛来水,希望给昏迷不醒的婉灵送去清凉。但几次下来,婉灵喝下去的水都少,方素着急的不行。
没有办法,趁天色还亮,只有赶快背起婉灵,沿着河岸继续走下去。
还没走几步,方素不得不停下来,身体剧烈摇晃起来,又艰难小心的把婉灵从背后放下。
哭也没有力气了,方素紧挨婉灵坐下,痴痴的看着眼前奔流的大河,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们的陆深,还在马不停蹄的赶路,他心中预估着,距离方素,已经不远。
不同的是,他此刻不是在山野间疾步,而是在一条竹筏上,撑着竹篙,往前面的河道看去。
不错,他在大河中间穿行。
这条贯通三楚的峡流,他摸黑进入时就发觉,一路上思虑再三,终于决定舍弃身上的现有物资,做一条可供人站立的竹筏。在峡流上漂着走。
这样赶起路来既快的多,也轻松些。而且,他想到,有水的地方,才有生命。
方素,说不定就在河岸边上行走。
到时候只等他一声呼叫,然后撑篙顺风而归。
不知漂了多久,陆深的腿早已站立的发麻,终于远远的看见了河岸边的方素。
太阳的最后一丝光亮早已隐去,陆深竹筏的左前方有火光闪耀,河面上的火焰翻腾跳跃,是那么的喜悦。
陆深也很喜悦。
方素也顺着火光看清了河面上撑船而立的陆深,一时间百感交集。看了看身旁仍在昏迷中的婉灵,又把目光投向陆深,怔怔的发愣。
陆深把竹筏划向岸边,敏捷的翻身上了岸。
一上岸,方素就拥住了陆深。
她把头埋在陆深胸口,狠命大哭起来,哭的时候还不忘握拳锤着陆深,力气毕竟微弱,口里含糊念叨着什么。
陆深任凭方素哭着,锤着,默不作声。
他突然在火光前发现了昏迷在旁的婉灵,安安静静的躺在一旁,枕着柔软的青草,像睡着了一般。
真的是她,婉灵!
昏迷中的婉灵,在火光的衬映下还是那么美丽,让人心动。陆深彻底激动了,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因为方素的拥抱,我们看不清此刻陆深脸上的表情,但应该能猜到,万分激动却又万分恐惧。
陆深没有立即推开方素,冲到婉灵身边。他只是轻轻的拍抚着紧拥着自己的方素的肩,轻松告诉她,“一切都已经过去,人活着就好,接你回家了……”
一遍又一遍,轻声重复着,直到方素安静下来。
等陆深在看时,方素已经睡着了。看的出,她睡的很沉。
陆深把她从身上放下时,发觉她的手还拥的很紧,不愿放开。那么,陆深只能帮她松开了。
扶方素躺下,陆深即刻来到昏迷中的婉灵身前,一看,还有气息。陆深心中悬浮的大石放下了一半。
此刻,陆深听到有狼嗷声,不算高亢,却也嘹亮。
站起身举目四顾,除了黑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真切。
这就形成了一幅奇异的画面,夜间,河岸,火堆,一个醒着的男人,两个睡着的女人,还有四周那诡秘的狼嗷声声起伏。
无论怎么看,都是抽象而怪异。
陆深是不会被眼前的这一切所吓倒的,不必说狼嗷,就算眼前真有狼虎虫兽围聚,他也不能退缩。
看着眼前两位灰头土面,连睡着了都显出疲惫辛苦的女子,他深感愧疚。
他在火光前久久的低头,又不断抬头。
现在的责任,已经不仅仅是当初挽救方素,带回方素那么简单。婉灵她完好的在这里,这比一切陆深预想中的结果都好!
多少个日夜的惊慌和忧虑,无言的流泪,一起浮现在陆深脑海中。他记得,他进三楚,但求灵药,为治爱妻。因此不惧任何危险。
一路上那么多匪盗,那么贼寇,那么多无法细说的恐怖,他都挨下来了,一步步走到如今脚下的三楚。却离那天出发的初旨越来越远。
他一再深思,如果还有选择的机会,他还会在那天清晨,舍弃婉灵,孑然一身奔向三楚吗?
不,绝不。
他是有妄想。他想穿越三楚,穿越这片象征死亡的无人之地。他想终结百年来那么多仁人义士,豪侠英杰为之献出生命代价而不得的夙愿:
探明三楚,探明属于它的伟大,它的价值。
他在三楚行走了那么久,他早已发现,这里的环境堪称天然。毫无人类的踪迹,保留着洪荒原始的野蛮。
三楚蕴含着一股粗犷的伟力,人类一时无法接受,也无法消受。他们早已习惯被自己主宰的山河,永远那么温顺,那么和蔼,是一种平适的安然自若。
大自然原始的伟度,在这里,得意体现。
但是,这里面,也有高贵藏匿其中。
高贵的阿水老人,就是证明。
他不敢妄加揣测,他怕亵渎了高贵,高贵从此变得不纯,甚至消匿。
那真是大罪过了。
阿水分量,绝对超过他此行的所走过的一切,所做的一切。超过所有世间的画廊,书院,花船,酒楼,香闺里日日夜夜捧读的传世小说,感人传奇。
因此,对于阿水老人,陆深除了诚恳的感谢,就只能仰望。
对,只能仰望。
这一行的曲折,搞得陆深有点头晕,灵药没寻成,三楚未探明,然而现在,他不会再往里走。
灵药在何方?不知道。三楚可探明?不知道。
那么,眼下就只剩下了婉灵和方素,这两个他只能用一辈子来偿还的女子。
让陆深始终悲观的是,婉灵的病到底治不治的好?对此他没有底。
他鲁莽穿行千里,一路上诚恳请假各方医学泰斗,晨钟暮鼓间,他懂得了一份在医术上永远学不到的医理。
这份医理很难说的清,诸方医学泰斗对他也解释的艰深,陆深也就不好在故弄玄虚。
陆深理解的这份医理,似乎就只有三个字:
爱和善。
陆深领悟时马上知道,这不仅仅是医理,更是永远的人生至理。
一下陆深走过的路,变得坦荡而轻快了,再遇危险,他都能微笑着应对,不,是面对。
至高的医理,至高的人生大理,要陆深面对自己至亲至爱的婉灵。不用再多说了。
火堆添了柴,火势更旺了,陆深把身上仅留下的五个干馍烤了一下,只等婉灵和方素醒来。
方素不久醒来,闻到香味,眼睛直冒光。
两个烤过的干馍很快被方素消灭,又直直的盯着剩下的三个。
陆深笑了笑,推过去一个,方素也不说话,拿过干馍就是狼吞虎咽。
还有两个,陆深没吃,他要留给昏迷中的妻子。
他其实饿了一天。刚才那个馍,是他晚餐,不过,他不忍心让方素在挨饿。
方素吃过后噎了几口水,两人开始了谈话。
“你为何要进来?你知不知道,这几天,你父亲有担心?”这是陆深的声音,虽是质问,但语气很轻。
方素一听,眼泪就开始落下。她看着陆深,一泣一顿的说:“你是陆雨,学宫的陆雨,是不是?”
陆深了然,但还是经不住这一问,身体一震,看着方素,点点头。
他什么都明白了,但又不忍在责怪眼前这位可爱的方素。所有的详谈,化为一声长叹。
场面瞬间寂静无声,只有河岸哗哗的流水,充盈耳畔。
“天亮就走,我不问。婉灵跟你在一起,最好。”陆深说。
方素傻傻的点头,她现在无比想念父亲,想念峡市大牌楼,想念自己舒适的闺房。
“眼前的陆深,真的是陆雨,他能做到这里,说明自己当初没看走眼。陆雨,我爱的陆雨!”方素喜极而泣。
婉灵看来一时半会不会再醒,他看了几次,摸了几次,始终焦急。
这个夜晚即将结束,方素虽然高兴,但因为婉灵长时间的昏迷不醒,也十分担心,想着想着就抹起了眼泪。
陆深没时间哭,他正抓紧时间加固扩充竹筏,忙碌开了。偶而向昏迷的婉灵看上一眼,无言,但动作越发迅捷。
眼看,天就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