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昌在城外一待就是大半天,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便返回城中向家里走去。刘昌走在街上,只觉得今天城里的人都在用一样的眼光看着他,对着他指指点点的,小声议论着什么,看着他的眼神也是复杂多样,有怜悯的,有探究的,还有幸灾乐祸的。
刘昌眉头暗皱,难道自己家的事情已经传出去了吗?心里正胡思乱想着,忽然两名衙役出现在自己面前,说有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到衙门里作证,刘昌点点头,没有说话,默默地跟着衙役朝着衙门走去,路上他暗自琢磨着今天的事情,衙门传自己应该是为了父亲的死,幸亏姐姐之前早已告知自己应该怎么应对,不然的话他可能就会照实说了。姐姐的名节不能丢,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去。
跟着衙役来到衙门,果然不出所料,他们要问的,正是今天自己家里发生的事。刘昌照着姐姐的吩咐,告诉知县大人,自己今天上学之后,因为先生有事,便放了假,但自己今天一整天都在城外游玩,刚刚从城外回来,其它什么事也不知道。
知县其实早已知道他一天都待在城外,毕竟早上有很多人都看到他出城了,所以现在叫他来,也只是例行的问话而已。由于时间已经过去了一整天,此时的刘昌,心绪早已平静下来,所以回答的毫无破绽,知县大人也并没有怀疑。
知县让他在自己提供的证词上签字画押,之后便将刘家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了他,并说已经证实是姐姐刘莹因为和父亲争吵,二人推搡之间,父亲被插在柜子上的烛台扎中了要害而亡。而且自己的姐姐已经供认不讳。今日在公堂上已经被判死罪,只待将案件上报批复,所有的流程走完,等待秋后问斩,并让自己节哀顺变。
刘昌彻底呆住了,他没想到姐姐竟然会自己一个人认下了杀害父亲的罪责。他这才想起,姐姐让他离开,还让她别让人看到,然后用自己的名节,要求他不能向任何人提起,本就是做好了自己一个人扛起整件事情的打算。
刘昌想明白了,他求知县大人让他见姐姐一面,而知县告诉他,虽然今日已经当堂宣判,但他想要见刘莹,必须要等到所有程序走完以后才能探视。
刘昌一下子瘫倒在地,姐姐早已经算好了一切。他甚至想不顾一切的告诉知县大人实情,但如此一来,姐姐的名节必毁,依着姐姐的性子,恐怕也会自寻短见。他不能这样做,恍恍惚惚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回家了。这几天,他一边想着姐姐在牢里的情况,一边处理着父亲的丧事。
刘昌怎么也想不通,好好的一个家,顷刻之间就家破人亡了。只是可怜了姐姐,正值韶华,人生才刚刚开始,依着姐姐的才貌、品性,本可以找一个条件不错的可以厮守一生的相公,组建一个美满的家庭。但这一切,都被自己的父亲亲手毁了。他想恨父亲,但此时父亲已死,再恨又能如何。
这几天,刘昌整个人仿佛是经历了某种蜕变,一下子变得成熟起来,再也不是那个常常赖在姐姐怀里撒娇的孩子了。
听完了刘昌的讲述,杨钰珺和婉儿也被这诡异的案子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二人万万没有想到,这件听上去似乎并不复杂的案子,居然有着如此隐秘的内情,这刘家父亲,简直与禽兽无异,龌龊无耻至极。
杨钰珺双眼之间,杀机隐现,最后不得不紧闭双眼,默念道经,以平复胸中的怒火。再看婉儿,此时也是满脸寒霜,身上气机涌动。婉儿从小对于自己父亲的记忆都是负面的,自小就没有享受过父爱,此时听了刘莹的故事,也想起了自己的不幸往事。
杨钰珺看婉儿如此状态,将手伸了过去,握住婉儿的手,瞬间,一股平和的真气,从婉儿的经脉中轻柔拂过,如沐春风一般,婉儿原本躁动的真气,瞬间变得平缓下来。婉儿缓缓睁开双眼,看着自己夫君关切的眼神,不由心中一暖,带着歉意笑了一下,杨钰珺朝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三人一时间相顾无言,谁也没有说话。半晌后,杨钰珺叹了口气,终于开口了。
“你父亲与你姐姐虽然不是亲生父女,但两人以父女之名生活了十几年,从呱呱坠地到如今长大成人,有着这般感情深厚的父女之情,他却对自己女儿产生了男女之情,这样枉顾人伦,与畜生何异,最终害人害己,不但误了自己卿卿性命,还搭上了女儿一生的幸福,把好好的一个家,生生拆散了。”
听到杨钰珺如此评价自己的父亲,刘昌却仿佛无动于衷,丝毫没有反驳或是生气的样子,他也知道自己父亲的做法,一旦被人知道,必然会遭到唾弃,伦理道德的底线,是所有人都碰不得的。父亲践踏了这个底线,自然会遭到千夫所指。
杨钰珺发泄了自己的情绪,然后也不得不将此事放下,毕竟人已经死了,死者为大。而且目前最重要的,是如何将刘莹救出来,但又不能让此事传扬出去。否则就算将她救了出来,她将来又如何做人,正所谓‘人言可畏’,仅是流言蜚语,就足以让她掉入万丈深渊了。
杨钰珺凝眉苦思,这件案子已经当堂宣判了,刘莹也已认罪,现在想要翻案,恐怕是不太容易。更为关键的是,从刘莹将所有罪责集于自身来看,只怕她是早已心存死志,若是刘莹不肯配合,如此一来,他们即使再努力也无济于事。
沉思良久,杨钰珺觉得,首先应该和刘莹见上一面,先行沟通一下才好。
杨钰珺向刘昌问道:“你姐姐收押之后,你见过她吗?”
刘昌摇了摇头道:“在衙门时,我曾要求见我姐姐一面,但被拒绝了,知县大人说要等案件彻底完结之后才能探视,现在过去三天了,我想现在应该是可以见了吧。”
杨钰珺点了点头,说道:“这样,明日我和你一起走一趟,你先进去探探你姐姐的口风,跟她说一下,如果她不肯听你的,我再进去和她说。”
婉儿在一旁问道:“夫君,有把握吗?”婉儿对刘莹的遭遇很是同情,对于刘莹的处境非常关心。
杨钰珺看着婉儿关切的表情,他笑着朝婉儿点点头,说道:“你放心,我会说服她,放弃自绝的想法。”
刘昌为杨钰珺二人安排了客房休息,他自己则继续为父亲守灵。他此时心中充满了期盼,这位杨大哥看着也就比自己大个两三岁而已,但整个人的气质却是无比成熟。甚至身上的自然散发出来的气势,都要比起他见到的知县大人更盛。更不必说之前,那突然爆发出来的威势,让他感觉自己面前,仿佛矗立着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一般。
刘昌心想,杨大哥有如此仙人一般的本领,将自己姐姐救出来,应该不在话下吧。
刘昌在这边乐观的想着,而杨钰珺此时坐在在客房里,却没有刘昌那么乐观。他也不会想到,刘昌竟然对自己有如此信心。杨钰珺依旧皱着眉头冥思苦想。
婉儿看到夫君如此模样,也知道这件案子想要翻案会很困难,刚才在刘昌面前,只是为了宽他的心罢了。看着夫君依旧在皱眉苦思,婉儿心中也不由得担心起来。她今天在街上见到刘莹时,看到刘莹那绝望、死寂的眼神,让婉儿看得十分揪心,仿佛是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杨钰珺在脑海中把整个案情又重新梳理了一遍。事发时没有直接证人,唯一可以作证的刘昌,却不能作证,而且下人也听到了当时房中传来的争吵声,只是没有听清而已,直到事发后,下人看到刘员外倒在血泊中,而刘莹则是双手、身上都沾满了血迹。
说实话,这件案子很简单,但也正因为简单,想要翻案的可能性反而更低。证据确凿,事实清楚,更何况凶手已经认罪伏法。面对这样不利的局面,杨钰珺一时间也是颇为头痛。
此案中刘莹虽然没有直接杀人,可也算是间接导致了父亲的死,再加上两人是因为争执,本就有背纲常,以大不孝和间接导致父亲死亡,就已经足以被判死刑了。
更不用说还要顾及父亲和自己的名声,如此一来,刘莹更是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
杨钰珺此时,也被这件案子弄得束手无策,此案可以说完全没有翻案的可能,除非杨钰珺动用特殊手段。但杨钰珺明白,自己不能那么做,虽然他可以轻易做到。但若是他用道家的手段来作弊欺骗,将此案扭转,这无异于以道法破坏了俗世的规则,那么他的道心也将变得不在纯净,道途自断。
要知道,当初杨钰珺在两军阵前,面对着上万的辽军也没有想过以道法取胜,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两国交战,与之前他在大宋境内用道法屠杀为非作歹的辽兵完全是两个概念。这一次也是如此,所以杨钰珺才会感到如此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