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春大典早有制度。
礼部官员操持一切，陛下陪着小公主聊天。
小公主今日心不在焉，一双大眼睛总往下面瞄。
“鸾儿看什么？底下那一根根木头桩子，也无甚好看。”
“好看，有个极好看的。”
“痴儿，男人好看有何用？”
“好看的人呀，看了就会笑，心里可美了，暖暖的，比灵丹妙药还要好。”
小公主手抚着心口，眼睛像月牙儿。
皇帝胸口一闷，眼睛微涩。
“好好，能让我鸾儿赏心悦目者，亦是大才。”
“可是哪个人好远啊，人家看不清。”
小公主手搭凉棚。
皇帝一脸宠溺：“父皇带你下去瞧瞧。”
海公公忙唱道：“春祭礼毕，众才俊恭迎，圣上授冠。”
皇帝踱步而下，目视众少年。
“往年授冠，皆依循世袭爵位之高下，然今日朕忽想到，少年宏志，不屈于此身，忽生一念。”
“诸子且做一首唤春诗，以彰文采，以才德定次序，岂不美哉。”
海公公宏声道：“陛下隆恩，众才俊当竭尽所能，莫负圣宠。”
少年齐谢恩，心中忐忑，各自思索起来。
不过半炷香。
海公公道：“陛下口谕，有诗者上前，无分尊卑。”
众少年一时无声，纷纷望向一人。
当先一人，橙黄仪服，头束玉冠，乃是本朝太子。
太子业已及冠，今日本是与公主一并来观礼，与众人无争。
但遇到显露才德的机会，谁敢逾越争先？
太子上前，果有一诗：
“杨柳风吹绿，山河一脉情。”
“何日乘白马，归来天下靖。”
皇帝嘴角含笑，不予置评。
大学士陈复礼道：“即兴之作，当为好句。借春之景物，祈愿山河澄清。兼有白马赴边城，喋血靖远方之志，实为难得，此君子之贤。”
皇帝道：“朕为君，我儿自是君子，有心了。”
太子露了脸，余者自不必谦让。
有诗者，一一上前。
然匆忙之作，又有太子珠玉在前，皆显得差了意思。
须臾，仅剩一人。
海公公见是那先前冒失出挑的小子，冷声问：“你可有了？”
“啊？”
梅思远一怔，“本来没有，忽然有了。”
说着，好看的眉眼一挑，却是盯着陛下身后巧笑嫣然的小公主。
“噗……”
公主又掩着嘴笑，趴在父皇耳畔：“瞧，他笑起来更好看了。”
皇帝细瞧此子眉目，略略出神。
一阵风掀起梅思远长袖，轻舞曼妙，随之传来吟哦之声：
“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衣。”
“君子唤春早，璧人心恨迟。”
诗出，众皆无声，都在心中品评，与太子那首做起比较。
今日，唯有这两首能一争高下。
可是，能争吗？
那，可是太子！
皇帝不表态，却与小公主细声说话。
公主笑意盈盈，往日白净得有些过分的小脸上，似有桃花一朵，笑靥飞红。
这首诗入不入陛下耳且不说，定然最入得少女春心。
甚至，这听着就有种求偶诗的风韵，莫不是效那《凤求凰》吗？
众皆大惊，不由望向梅思远，只觉此子好生狂妄，好生无礼。
好生令人羡艳！
为何此诗，他做得，我竟做不得？
气死偶了。
海公公面色不悦，忽道：“此诗听着尚可，不过有二字不甚明了。”
梅思远道：“大可有话直说。”
众少年又是一惊。
喂，说句“还请不耻下问”不好吗？
你面前可是圣上心腹，一人之下的司礼监总管。
怎么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更有点嘲讽其说话弯弯绕的意思。
太监，最是忌讳这个了。
海公公冷声道：“君子二字，何解？”
哗。
众人心一紧。
诛心之言！
君子二字本没什么，往大了说德才出众为君子，往小了说良善之辈皆君子。
然陛下有言在先：“朕为君，我儿自是君子。”
眼下，又有一解：君子，君之子。
如此，此诗便犯了忌讳，大逆不道。
梅思远只笑笑，反问道：“何为君父？”
海公公哪会搭理，便要兴师问罪。
忽听陛下道：“朕为国君，亦是国父，此君父也。”
梅思远躬身一礼：“请教圣人，何为子民？”
“百姓为民，朕当爱民如子，百姓既是朕子民。”
皇帝忽大笑：“好，好一个君子之说。”
众人心知此事已有定论。
好一个小子，面对海公公发难，不卑不亢，还讨了陛下欢心。
诸子皆轻狂年纪，不免由衷佩服，忙将手负于身后，生怕不留神比出个大拇指来。
“此子非凡，诗作当为魁首，朕为其授冠。”
天子一言，大势既定。
海公公无奈唱道：“鼓乐起，行冠礼。”
鼓乐齐鸣。
皇帝道：“为其宽衣。”
海公公猛一怔。
本朝效仿周礼，及冠先行换衣，另束发，最后着冠。
往昔皆自行打理，然今日，陛下分明意欲让海公公服侍此子。
这，简直堪比高力士脱靴，海公公顿觉屈辱，片刻方伸手。
梅思远有些嫌弃地避开，看向陛下和公主，笑道：
“小子之诗，不为春风所感，只拜公主所赐，若非见了公主凤仪，心中并无一字一句。故而，有一个不情之请，可否……”
海公公愕然，众皆愕然。
哼。
冲撞公主之举，非同小可，但凡你敢提出“不情之请”，便是取死之道。
可惜。
众人料想局面，并未发生。
“可，可以呀。”
公主不待少年话落，雀跃跳了上来。
娇小身姿蛮横撞开海公公，素手纤纤，温柔为少年褪去仪服。
这！
请公主宽衣？
这可是大不敬，立斩不饶的大罪。
可偏偏，人家还没有请，公主自己乐意效劳。
这如何治罪？
一众傻愣之时。
公主为少年束发，莲步轻移，依依不舍又满怀期待地看向父皇。
皇帝接过玉冠，为少年戴上。
公主宽衣，天子授冠！
此等荣宠，在场之人无不出身豪门贵族，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想也不敢想。
一个个，投来羡慕嫉妒恨的眼神。
梅思远浑不在意，只是想着，皇帝的好感刷够没？
皇帝为最后一人授冠，复扫视诸子，目光在梅思远脸上停留。
“朕若有此一子，江山再无远虑，唉，也不知宸妃今日如何了……”
如此想着，皇帝头顶忽然绿了。
绿色光圈，气运事件，进度条满！
梅思远兴奋地差点跳起来。
皇帝心情不错，这时再给他激活气运事件，必定龙颜大悦，自己的请求多半妥了。
乖乖，这可是超级大佬。
激动的心，颤动的眼，梅思远悄咪咪给皇帝加了个点。
登登登。
盏茶时间，一阵脚步声传来。
守在宸妃宫外的太监，匆匆赶来，跪下便道：“大喜，宸妃娘娘诞下龙子。”
“哈哈，天佑大应！”
皇帝放声而笑，转身去了。
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