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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别了,思成

陷入无尽落寞和遭受空前批判的梁思成,虽有一腔爱国主义的无比热诚,但病弱的身体已经严重地衰落下去,他这时已经不起外界任何不良的侵袭和干扰。然而,一场小小的感冒还是使他再次住进了北京医院。

这次住院不同往常,因为梁思成所患的肺心病已到晚期,小小感冒竟然使他出现了心力和呼吸的衰竭,随时都有生命的危险。鉴于梁思成是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和国际著名学者等身份,北京医院先后向全国人大常委会和清华大学发出了病危通知,并要求有家属昼夜陪护。然而,作为全国“文化大革命”样板单位“两校六厂”之一的清华大学,并没有遵照北京医院的要求,只是额外“开恩”允许林洙每天晚上9点钟可以离开学习班。而每天当林洙匆匆赶到北京医院时,这时大约已经是深夜11点钟了,但这时梁思成却一直没能入睡,他现在每天必须等到林洙出现在病房里才能安心,否则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这成了这位疾病缠身孤寂老人的一种习惯。第二天,当林洙必须在凌晨5点钟起床赶往学校参加学习,否则将会因为迟到而遭到批判并取消对她的额外“开恩”时,梁思成总会“准时”惊醒,然后默默而无助地目送林洙不得不离去的身影。这时,我们虽然无法探知和体会梁思成和林洙各自不同的真实心态,但梁思成那种无助、孤寂、无奈而又渴望的眼神,实在让人不忍去想象。而林洙呢?除了无奈之外还是无奈,在那个风雨无情人亦无情的年代,她和许多人一样就像是秋日里离开大树的落叶,只能任由无情萧瑟的秋风随地漫卷,这是那一个时代人的命运,谁也无法逃离宿命的安排。

在这最后的日子里,已经卧床不起的梁思成迅速消瘦下去,这时他应该升任为“瘦协”会长了吧?这位原先担任“瘦协”的副会长,林洙为了不使他长时间一个姿势躺卧而生褥疮,如今已不再需要护士的帮忙,她一人便能将梁思成从床上抱到沙发上,然后再从沙发抱到床上,而且手臂的感觉越来越轻松,可林洙的心里却越来越沉重,她明白她亲爱的丈夫梁思成不久将离她而去。对于林洙的这种感觉,梁思成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公元1972年当他听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发《人民日报》的元旦社论后,便扭头定定地望着老伴林洙说:“台湾回归祖国的一天我是看不见了,‘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毋忘告乃翁’,等到了那一天你别忘了替我欢呼。”这算是梁思成留给林洙的临终遗言吗?是的,这就是一个无比赤诚爱国者的心声。不仅如此,梁思成在呼吸极为困难的弥留之际,依然对守护在身边的女儿梁再冰说:“我相信,马克思列宁主义在中国一定能胜利……”

随后,也就是公元1972年1月9日梁思成与世长辞,享年71岁。

公元1972年1月12日,一代学术巨人梁思成的追悼会在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礼堂举行。这时,只见礼堂里气氛庄严肃穆,那四环的黑纱,那低徊的哀乐,那一副副垂泪的面容,那一个个纸扎的花圈,那挽幛扶着的学人遗像,那为数不多的人们低首怀思的凝重……所有这一切都让人们泪眼婆娑,哀痛无比。透过婆娑的泪眼,人们看到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李先念,中共中央委员、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郭沫若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缓缓地来到礼堂,先是默默地凝望着静卧在鲜花丛中这位学人的容颜,然后又默默地行了三鞠躬。在追悼会上,中共北京市市委书记、北京市革命委员会常委丁国钰致悼词说:“梁思成同志在全国解放以后,热爱伟大领袖毛主席,拥护中国共产党,拥护社会主义,努力从事教育事业,对我国的建筑科学做了有益的工作。”这就是中国共产党中央人民政府送别梁思成的话,也是对这位学人的最后定论。

别了,思成。你这一介耿直书生,为了学术的正义,你虽然有过困惑但探索的脚步从未停歇;为了学术的真理,你虽然走过弯路但坚贞的操守从未损毁;为了学术的进步,你虽然生不逢时但依然在夹缝中取得了世人至今都难以比肩的成就。总之,以你的秉性和学识只能是一介书生,一介与中国古时诸多杖笔直言读书人一样的耿直书生。

别了,思成。你这开创中国数千年来以科学方法研究古建筑先河的一代宗师,为了寻找和测绘深藏荒野的古建筑瑰宝,你竟然不顾战火纷飞的危险踏遍了中国大半江山;为了开设中国高等院校第一个建筑系,你竟然舍弃高额金钱回报而远涉重洋进行艰辛考察;为了撰写中国人自己的建筑史,你竟然甘愿忍受生活的清贫和疾病的折磨而从不言悔。总之,以你在建筑学领域开创诸多先河和填补一项项空白的辉煌成就,实在是世所罕见的一代宗师。

别了,思成。你这不畏强权和残酷批判的斗士,为了保卫北京古城这宗世所不比且巨大整体的人类文化遗产,你即使被时代洪流冲撞得头破血流也不曾退缩;为了保留北京古城标志建筑牌楼和城楼等,你即使被推到人民群众的对立面也不曾妥协退让;为了保护北京团城这今天已经成为人们难得的观光胜地,你即使在北京都市计划委员会成了摆设也不曾放弃向总理直面陈述的机会。总之,以你为保卫北京古城的所作所为,确实是一名勇敢无畏的真正斗士。

别了,思成。你这品操高贵但又生活平凡的一代伟人,为了担当起时代赋予你的光荣使命,你义不容辞独自用孱弱的肩膀高高扛起;为了使整个中国城市达到你理想的境界,你高瞻远瞩以自己的远见卓识预为培养大批杰出的规划人才;为了中国城市规划的未来主人不辱使命,你殚精竭虑将自己渊博的学识全部奉献给他们。总之,以你屡试不爽的预言和非凡的智识以及高贵的品操,应该毫无异议地被列入政治学家张奚若所界定的伟人行列。

别了,思成。你这对祖国一片赤胆忠心的人民儿子,为了北京市民在繁劳工作之余舒适筋骨,你设计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环城休闲公园;为了使全体国人得到真正的“安居”,你早在20世纪30年代就提出了以人为本的设计理念;为了人民不生活在疾病丛生的病态城市里,你一次次大声疾呼表现出了九死而不悔的英雄气概。总之,以你一贯为民请命的作风和行为,授予你“人民儿子”的荣誉称号应该是当之无愧的。

别了,思成!

别了,思成!

别了,思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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