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弈的玄德大师脸色更是淡薄平和,捋着胡子,打了个揭语,“阿弥陀佛。”
下了不多时,白子势危,黑子一投,胜负已定,李恒他神色淡然地认输,全然不见郁色,“大师棋艺精湛,下到此处,我也唯有认栽了。”
“阿弥陀佛,”玄德大师呵呵笑,“二皇子招式凌厉,锐不可挡,唯一可叹之处便是轻率冒进,否则老衲无赢得之理。”
李恒微微一笑,坦然承认,“大师慧眼如炬,所言极是。”
话音刚落,他倏然噗通地跪在地上,对着玄德大师就拜,“大师神通广大,今遇名师,若错失良机,怕是后悔终生,若您不嫌资质愚钝,我愿长随身侧,聆听教益,恳请恩准。”
玄德大师咋闻此言,着实吃惊不小,连忙伸出双手,将他搀扶了起来,“多谢二皇子青垂,但贫僧虽非高人,亦有自知之明,依贫僧这点修为,实不能作为你的师父,耽误你的前程,还请二皇子另觅良师吧。”
楚缘眼角风偷偷扫了一眼,见他宛若对这场一个被软禁在寒香寺里的,早已“断送”前程的皇子生出了出家之念并无丝毫意外。但从当事人的脸上,她却看到了失望之色,只见他苦笑道,“若连大师也嫌之,我一个被软禁的皇子,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非也非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二皇子真心悔过,迷途知返,圣上也定然知晓皇子的心意,”玄德大师接着道,“心常谛住度世之道。于一切万物,随意自在。”
“大师之言,我已谨记于心,必每日三省吾身,”李恒站起身来,虔诚地朝着他欠了欠身,又望了一眼,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李玄奕和楚缘二人,便转身离去。
玄德大师亦站起身来,笑看着他们二人,只道了句“天命不可违”便也跟着离去。
山雨既停,楚缘自觉回去安寝方是惬意之事,很快就出了停,不紧不慢的走在那条甬道上,脑海中细细品味着玄德大师离开时给她的那个眼神和天命不可违的话。
李玄奕紧走几步,追上她,和她并排,看了她侧脸一眼,道,“五年前,玄德大师曾给我卜了一卦。”
楚缘心里蓦然一跳,对上他正望过来的的目光,很快又垂下视线,嗤地一声笑了,“说你骨骼清奇,器宇不凡,富贵逼人,福寿无双?”
“非也,”摇了摇头,嗫嚅道,“他说我命中带煞,有碍姻缘。将来一定会娶个悍妻,被她克的死死的,二房、三房、四房更是永无指望,白白长了一张潘安宋玉脸。”
楚缘一怔,接着咯咯地笑了两声,“看来,我与小王爷真不是良缘良配,你命中带煞,与我八字不合,劝你还是早些取消婚约,另寻你的悍妻去罢,免得伤及无辜。”
李玄奕憋了又憋,终于伺机将玄德大师给他卜的卦酝酿了些时候,半真半假地告知了她,得到的却是这样的反应,明知她是装傻,而他心里感到发闷。他并不是有多相信玄德大师的卜卦之说,只是,他承认在与她相处的这些时日里,渐渐地已无初见时她踩死自己的那只小白狐那般厌恶她了,甚至,退一万步来说,若她真能当上自己的小王妃,也总比京城里那些一板一眼的闺中女子好得多,这也是为何当初自己要皇祖母下赐婚懿旨的原因了。
同时,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偏偏选了这么一个不识好歹的女人,张口闭口便是要与他取消婚约,一个开罪过他的女人,怎么会值得他为她空置三房六妾?她既对他无意,大不了日后各归桥路便是。
楚缘见他起先和自己还是并排而行,渐渐地,脚步越迈越快,撇下了她,径直登上台阶,身影消失在了那扇门里。她忽然就明白了,定然方才的话,惹得他不高兴了,不禁撇了撇嘴,从她的本心而言,她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与他有过牵扯,更不曾渴盼过要嫁入容亲王府,这一纸强娶的婚约,也只不过是他间接地依了太后之命,他谨遵而已。
回到原先的那间禅房,这间禅房分内外两间,外间是会客的地方,内间是卧室,由一张高于人顶的六扇黑面朱漆的折屏隔开,屏风侧旁设有一张禅床,对面设有一张供坐的长方矮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熏香气味,显然是刚点上的。
楚缘环视了一遍室内,刚要开口言明男女同居一室总归不妥,让他另寻一间禅房时,只见看也不看她一眼,便转身走到那张矮榻前,躺了下来,声音听不出喜怒,“睡吧,不早了。”
显然,不给她任何商量的余地。
楚缘努了努嘴,没想到他竟选择留下,且把那张禅床留给了自己,到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迟疑片刻,也跟着上了禅床。她闭着眼睛,脑海里想着的是不知杏莲是否已顺利到达寒香镇,明日她定要寻个机会,避开的视线,与她汇合才行。
明明很累,可是酝酿了许久仍不见睡意,她忽然生起了一股好奇,不由偷偷地看了眼侧旁的矮榻,榻上的男子正侧卧着,因人高腿长,微微蜷缩,许是烛光照不到,光线昏暗的缘故,脸色倒是寻常的安宁,一双浓黑剑眉也愈发醒目,两眼闭着,仿佛睡了过去,一动不动地没有反应。
于平日养尊处优的奕小王爷而言,屈尊挤在一张矮榻上,定然是不舒服的吧?可是,他明明可另择居所,却非要选择和她挤于一室,那也是他自作自受。这么一想,楚缘心中的那一丝丝过意不去也就消失匿迹了。
就这样,一人卧床,一人在榻,倒也相安无事。
次日,楚缘醒来,那张矮榻上没人,不知是何时起身走的,她心里隐隐有些高兴,没多久也跟着出了房门。
随着清亮的钟声响起,山门的打开,清静的寒香寺逐渐热闹起来。一群群善男信女搀老携幼,挽着盛满香烛的竹篮进入佛殿朝拜,漫长的队伍宛如长龙,人群中偶有推搡,间或不忘注目前来进香的各色丽人。
楚缘走马观花地扫视一圈,依稀不见的踪影,也不进佛殿,径直绕到后山,寻路离开。
她专挑香客稀少的山道而行不同于前殿的香火腾绕,后山雾锁苍松,空气澄澈,山泉漱石,黑鸟放心地栖落,开始啄咬地上的掉落的野果。密林中错落着佛像佛塔,偶尔传来佛鼓诵经之声,极有平心静气之效。
转过山道弯折处,断断续续响起笛声,楚缘不自觉地放缓脚步,她虽然是一个粗人,可不想再扰人雅兴。只是这曲子渐渐嘹亮,曲声空灵悦耳,她纵然想离开,也迈不动脚步了,眼睛越睁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