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五更,李玄奕一如既往地早早起身,伴着泛着淡淡青光的朦胧晨曦,来到金殿时,看见里里外外,站满赶来早朝的文武百官,公服非紫则绯,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欢喜者有之,惊异者有之,纳闷者有之,揣测者有之。
这些时日,以高丞相、靖阳侯、宁国公为首的肱骨大臣皆纷纷调动府卫去寻找李玄奕的下落,时常被同僚们围着追问情况,躲也躲不开,如今文武百官们得知他归来的消息,自然又是围着他们询问详情。
人群里,忽然有人道了句奕小王爷来了,百官怔了下,都面露喜色,匆匆迎了上去,笑着对李玄奕寒暄关怀一番。
高丞相、靖阳侯、宁国公三人见他终于现身,也跟着众人走了过来。
李玄奕的两道目光,从眼前一张张熟悉的文武官员的面孔上掠过,拱手致意道:“多谢诸位对我李玄奕的忧心挂怀,上天厚爱,得以化险为夷。”
“奕小王爷吉人自有天相。”高丞相连忙开口,话语真挚。
百官连连附和,嗡嗡之声不绝于耳。轻笑着提醒他们,时辰不早,若无要事,可待早朝后再议。百官这才惊醒,寒暄两句,也都各自散去,纷纷进入金殿等待皇上的到来。
方才站满了人的台阶上,变得空荡荡,最后只剩下和高丞相、靖阳侯、宁国公四人。
宁国公笑望着陆续进去的人,俄而收回视线,对李玄奕开口询问起贼人是否有抓到。
高丞相、靖阳侯也跟着息声静听。先是暗器刺杀,又途中设伏击杀,如此瞑目张胆谋害重臣,且是王室宗亲,这可是大罪。
李玄奕摇头:“那贼人乃受人所雇,已自尽身亡。”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也已有些眉目线索,相信以二皇子之能,不日便能查个水落石出。”
说罢,李玄奕负手拾级而上。
高丞相、靖阳侯、宁国公三人相互对视一眼,见他似不愿多透露是何眉目线索,便也不过问,不约而同地跟上。
下了早朝,李玄奕径直去了德宁宫,程氏虽然昨夜已知他平安无事,但如今见他好模好样的站在自己的面前,还是不禁泪流满面,颤抖地伸手抚着他的胳膊,哽咽道:“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张嬷嬷将程氏交给了李玄奕,后退一步,也忍不住落泪,用帕子抹了抹眼睛。
李玄奕看到她鬓间的白发,只是短短几日不见,似乎又老了几岁,心中忽然也有些难受起来:“孙儿不孝,让皇祖母您担心了。”
说着,他便掏出帕子替她拭泪,又扶着她到椅子上坐好,温言安抚了她几句。
程氏这才止住泪,问他这两日在外面是如何度过的,并不打算让她知晓过多,免得她凭空又添无谓烦扰,只是略提过几句。奈何她虽老,但也并糊涂,也知道凶险,她一边听着,一边眼眶又蓄了泪,伸手指着他,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李玄奕静静地等着她训话。
程氏看着他一副听骂的模样,忽然叹了口气,示意他再上前一点。
李玄奕顺着她的意,向前探了探身子。
程氏倏然气笑道:“你当哀家真要打你吗?你小时顽劣,攀爬殿宇,哀家都不曾打骂过你,如今又怎舍得下手。”
多年前的幼时往事被提起,李玄奕也是忍俊不禁。
他幼时顽皮,又得皇祖母宠爱,胆大包天,五六岁时,爬上德宁宫的殿顶,不理下面跪着求他下来的宫人,结果不小心从上面滑了下来,幸好一个年轻的太监及时接住了他,这才转危为安,但那太监的右胳膊也因此折了。过后,太后后怕,不忍心责备幼孙,却重罚在了那些“看顾不周”的宫人身上。容亲王得知后,亲自鞭笞了他一顿,他这才老实下来,再也不敢再攀爬殿顶了。
她爱怜地抚摸了下的头:“世道凶险,最怕,便是人心凶险,你要好生保重自己,万不可再有差池。”
李玄奕颔首,道:“皇祖母宽心,孙儿心里有分寸。”
每到辰初,张嬷嬷便会吩咐宫女准备为太后上早膳。太后年纪大了,胃口本就不好,每日吃得就不多,这两日因出事,更是食不下咽。张嬷嬷担心她身体撑不住,都急白了头,只好叫膳食令在太后所用的蔬菜中掺杂些肉糜,勉强才诱哄着太后吃下一些。
今日奕小王爷进宫后,太后要留下他一起用膳,奕小王爷也不推迟,祖孙一同用饭,太后的胃口瞬间也就好了起来。这让张嬷嬷感到欣慰不已。
张嬷嬷撤食后,领人退了出来,寝殿中瞬间剩下了太后和二人,太后脸色凝重,望着自己的孙儿,想起昨夜皇帝曾对她言,楚缘此番受伤,是因救李玄奕而起,迟疑了下,还是想听他亲口说来。
李玄奕微微一笑,一如他往日在太后面前的模样:“皇祖母何以如此发问?自然是真的。她与一般女子不同,并未因事发突然而举措失当,相反,可谓临危不惧。孙儿也知皇祖母时常为孙儿的终身担忧,往后皇祖母尽管放宽心,再也不必空挂怀了。”
太后见他说得真挚,又不忍伤了他的心,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哀家并非想逼迫你什么,只是担心你一时被美色所惑,做出糊涂决定。经此一劫,哀家也看开了,只要你好好的,哀家亦无甚可拦的,她能为你做到如此,也不算枉费你对她的心意。往后若再能助你逢凶化吉,你们二人互相精诚,白首永偕,往哀家也就放心了。”
李玄奕一时呆住,鲜少有他料不准的事,在来的路上,他便打定主意,往后会慢慢扭转她对楚缘的偏见。今日却完全没料到太后这么快就改变了对她的看法,甚至打心底里接受了这门婚事。他抬眸看着她,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