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之后，林萧便举着杯红酒四处找人攀谈起来。不过肯与他说上两句的同样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贵族，基本没什么有用情报。林萧梳理了一遍这些道听途说与添油加醋的信息，不得不沮丧地得出一个结论——女皇的特使大概是个类似于圣光缝合怪之类的玩意。
而且他刚才的活跃好像还莫名让某个估计没啥话语权的小贵族圈子把他当成了自己人，一群人把他团团围住，问东问西。他准备再随便敷衍一会，等兰姆金回来再跟他碰个头就悄悄溜走。正巧史蒂芬大公再次出现，领着方才那个年轻人进入会场，兰姆金则一个人目瞪口呆地吊在最后边。
林萧立刻凑了上去。
“出什么事了？”
“等大公说吧。”他把手搭在林萧肩膀上，叹了口气。
史蒂芬引着年轻人走上会台。早有仆从递上传声水晶。这块水晶以及它的配套设施据说是矮人们的科技，一旦有人对着它说话，其上的法阵就会自行运转，将声音通过预先敷设的管路传到城堡各处。
他清了清嗓子，诺大一个宴会厅立刻鸦雀无声。
“女士们，先生们！请容我介绍下，我身边这位，就是本场宴会的主角。女皇身边的红人，教廷最年轻的高层，恶狼大公盖尔哈特三世的出色儿子，特使莱昂纳多·沃尔夫主教！为了早日完成女皇的任务，他日夜兼程，甚至还比计划提前一天赶到鸦顶城为女皇陛下取回圣剑。却也因此不幸染病。特使先生本准备暂时休养，不过为了让我的宴会不留遗憾，最终还是抱病前来，对此，我不胜感激。”
现场掌声雷动，场上的年轻人则微笑着挥手致意。史蒂芬大公满脸堆笑着看着莱昂纳多。哪怕被自己的守卫怠慢，特使依然还是那么彬彬有礼，甚至还满口应承配合自己胡诌的一套说辞，这让他不由得心生好感。
‘看来也并不像传闻所说的那么不近人情，是个可造之才。’他默默想道。
林萧则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转过头去，正对上兰姆金挤出来的那副比哭还难看的脸。
“我猜我们没机会了。”
晚宴已过半，正主这会才来，还好死不死的是个圣职人员。对这些禁欲大师而言正襟危坐数个小时简直就是小儿科，抓他落单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听史蒂芬大公的口气，这人其实老早就到了，交接仪式也已经完成，那剑八成早已经秘密发往别处，就算真能找到机会从他嘴里撬出剑的下落，怕是也来不及了。
两人正无可奈何，眼尖的莱昂纳多倒是发现了站在兰姆金这个巨汉旁边的林萧。他与史蒂芬耳语了几句，随即离席。他谢绝了一路上想要找聊上几句的贵族的请求，快步向林萧走来。
“刚才真是谢谢了，欧汀先生。”他笑道。“能否借一步说话？”
“不胜荣幸，特使大人。”不顾周遭一堆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林萧恭恭敬敬地答道。
他随着莱昂纳多离开宴会厅，并按贵族礼仪与莱昂纳多刻意留开了一个身位。
“不必拘谨。”莱昂纳多回头说道。“就随便聊聊。”
“遵命，特使大人。”
话虽如此，毕竟有碍于帝国森严的等级制度，为免穿帮，林萧依旧还是跟莱昂纳多保持住这个若即若离的距离。
两人就这样行至城堡顶部供瞭望的高塔，莱昂纳多突然停下了脚步。
“你不是这儿的人。”
“如您所见，特使大人。我的封地在谢德罗克，离鸦顶城大概有三四天的脚程。”
“我是说，你不是狮鹫帝国的人。”他眼冒寒光。“我看出来了，你其实是九凤人。”
林萧愣了一下，随即说道。“我并非有意隐瞒，特使大人。只不过以我卑微的出身，若不通过这种方式蒙混过关，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说吧，你叫什么？做什么的？到底有什么目的？”
“回特使大人，我叫林萧，做点能养活我自己的小生意，混进来当然是为了点对你们来说微不足道的蝇头小利。”林萧微一躬身答道。“贵族老爷们的人脉可比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要宽广得多，若能有幸结交一两位大人物，对我的生意也是极有好处的。”
“我听说几乎在先帝亚历克斯陨落的同时，翡翠洋彼岸的九凤也曾因为储君的人选卷入过一场内战。内战之后，他们流放了一个战功赫赫，然而却站错了队的皇族到艾西亚来，命令他此生不得再踏足九凤。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皇族也叫林萧，是九凤已故国君林骞的第七个儿子。”
“您说笑了，特使大人。”林萧干笑了两声。“大概只是重名。”
“我父亲还没把我送往塔隆城时，我曾在他的书房看过林骞还有林萧的画像，你跟他们长得很像。”莱昂纳多淡淡说道。“我听说林萧右肩上还有一处印记，是流放之前用烧红的针串起坠星银一点一点缝上去的，上边标明了流放的日期与原因。你若想证明自己不是他，只需要挽起衣袖即可。”
没等林萧回话，莱昂纳多出其不意地抬手施了一个法术，风刃轻而易举地划开了他的右襟。然而林萧的肩膀上并没有什么烙印，反倒是块凹陷下去的触目惊心的伤疤，看着像是用刀生生剜去的。
“您听说的应该是谣言，特使大人。纵使九凤富甲一方，也断不可能把坠星银这等贵重物品浪费在一个罪犯身上。”林萧慢慢把袖口扎好。“您说的那个人大概并不希望别人提及他的过去，他的心早已死在远隔重洋的那块故土之上，苟活于世的仅仅只是一具行尸走肉。如果可能，也烦请您多少尊重下他的意愿。”
他向莱昂纳多再次鞠了一躬。“要是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行告退了。”
“有几个九凤的贵族跟我父亲联系过，他们似乎不太希望林萧活着，只是碍于某些势力的阻挠不敢贸然动手。”莱昂纳多咬了咬牙，冲着林萧的背影喊道。
“多谢相告，特使大人。”林萧转身微微颔首。“我猜您正直的父亲已经拒绝了，否则那个人大概早已身首异处。”
“那可未必。”莱昂纳多说道。“他已经答应了，不然我对这个人也不会有多少了解。不过放心，在这一点上我的意见跟我父亲完全相反。此时正是帝国用人之际，如果他愿意为女皇而战，我想女皇也十分乐意为他提供政治庇护。想想吧，不用隐姓埋名，不用东躲西藏，他完全可以凭自己的一身武艺重拾往昔的荣耀。”
“然而他跟您的女皇并不是一路人，他们之间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不可调和的矛盾。”林萧神色复杂地看了莱昂纳多一眼。“您对女皇到底有多了解，特使大人？”
“说实话，我与女皇只有数面之缘，但既然教廷愿意无条件支持她，那我自然愿意为她肝脑涂地。”他话锋一转。“你呢，你为什么不肯向她效忠。”
“如果我告诉你那两个隐藏在幕后的神秘组织一致认为那个七皇子才是那个预言的践行者，您会怎么做？”
莱昂纳多的佩剑立刻就架在了林萧的脖子上。
“第七之子只有一个。”莱昂纳多一字一顿地说道。“那就是艾萨拉女皇陛下，你若也这么想，那我猜我父亲会很高兴在他生日晚宴上收到你的项上人头作为礼物。”
林萧叹了口气。“于九凤人而言这些预言也就是点茶余饭后的谈资，根本不会有人认真看待。不过你反应如此激烈，看来教廷如此不遗余力地支持女皇的理由，已经找到了。”
莱昂纳多未置可否，只默默地归剑入鞘。“你可以走了。”他说。“别再在任何人面前提及此事，否则哪怕是你逃到天涯海角，恶狼家族与教廷都不会善罢甘休。”
对于莱昂纳多的威胁林萧倒是不怎么在意，相比之下他反倒更为关心佩剑的样式。刚才一直没怎么留意，仔细观察这才发现它并不是教廷收藏的那些精美华贵的仪式用剑，而且也不像是适用于战场拼杀的防身之物。整剑比帝国制式剑略长，剑身也更为厚重，剑刃呈精钢的冷灰色，剑锋处则几近透明。至于护手，则被打造成两对振翅待飞的羽翼形状。
更关键的是，他能隐隐察觉到从剑内缓慢逸散的两种截然不同的元素魔法波动。根源很明显来自剑芯，而非莱昂纳多。这还是他平生第一次见到能将元素调和技艺与锻造技巧巧妙地结合在一起的作品。
他不由得望向剑柄，知名的铸剑大师从不吝于在剑柄上刻下自己的名字，这把剑绝非凡品。通过铸剑师的名字说不准可以反溯出这把剑的来历。
果不其然，上面刻着一行细密的文字，而其上两个大写加粗的烫金大字格外属目。
伊斯特凡·格里芬，还有卡特·利刃·斯林格斯。
前者显然跟狮鹫家族有关，后者则确定是矮人无疑，只有他们才会在名字中间自豪地加上自己凭本事挣来的绰号。
林萧不由得回想起兰姆金说过的话。‘那玩意是矮人铸造师锻造的绝世宝剑，一直以来持剑者都是狮鹫帝国的正统血脉。’
“我有一事不解，特使大人，您要是方便的话能否为我释疑？”
“说吧！”
“即使是我也听说女皇得位不正，想必您更加清楚个中原因。但即便如此，您仍不遗余力地为您的女皇招揽人才，铲除异己。究竟是图什么？”
“说给你听也无妨。女皇，她有一个超越这个时代的崇高理想，她正在亲手绘制一张理想国的蓝图，为让这个渐露颓势的古老帝国迎来中兴而操劳。”莱安纳多昂首说道。“我明白她的激进改革绝对会遭到旧贵族的反对，甚至会令无数人丧命。但我也深知唯有这样才能将帝国有限的力量整合在一起，去战胜那个传唱千年的预言所揭示的终焉之敌，从而拯救更多人的生命。我本是家族无足轻重的弃子，幸得她的赏识，才有如今的地位。所以她的理想就是我的理想，我甘愿为她鞍前马后，清理掉她前进路上的一切障碍。哪怕要因此搭上自己的命，我也在所不辞。”
“九凤有一句话，叫士为知己者死。”林萧点点头。“出于相同的理由，我会试着阻止她。”
话音未毕，林萧便已探手搭上莱昂纳多的剑。
“你果然是安德烈的人！”莱昂纳多怒喝道。
“我不是。”林萧矢口否认。“对不住了，特使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