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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在一起

早上7:50,又被堵在了昨天同一个位置。本以为早起会躲过这太阳和堵车的双重伤害。林乐起床后就收到了相亲对象的回复。他姓顾,名白。然后寒暄了几句,对方就邀请林乐晚上7:00在外滩共度晚餐,顺便沿着黄浦江走一走。俩人约定好,就再也没多说。顾白,林乐读了好几遍,越听越像天津话“goodbye”,看来这相亲的结局多半会是不了了之,goodbye了您嘞。昨晚熬的夜让林乐觉得自己在倒时差,上一次倒时差是从土耳其回来,睡的天翻地覆,天昏地暗,也不知道土耳其有什么魔力,是不是被巫师下了咒语。

切到小号,ocean在她戛然而止后的两个小时里发了四条消息。

我也要回家了。我到家了。应该说早安了吧。相亲加油。

林乐觉得他很有意思,动辄引诗用典,说话妙趣横生,还能自说自话,别人不回的情况下完成一段有头有尾的对话。这种说话的方式和透露出的学识让林乐觉得似曾相识,似曾相识的意思是很亲切,但,不是从前。林乐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要是和ocean相亲,或许会很有意思。自己被这个念头吓坏了的时候正好是绿灯,猛踩一脚油门。四个圈的发动机的确不是吹出来的,差点追尾。

每天停车、换鞋、进电梯、放包的流程一模一样,或者是林乐有意为之。因为自己书里的小编辑就是日复一日的辛苦,把百无聊赖藏在每一根头发和毛孔里,林乐只有亲身体会才能懂得沿着一根固定的轨道走有多么不易,且毫无希望。泡柠檬水的时候,看到宋念成有些蔫,头发没有梳到后面,而是凌乱的遮住眉眼,哈欠连天。打哈欠会传染,林乐忍不住也跟了一个,泪充盈在眼里。哦!她明白未落下的泪都用来干嘛了,原来是存在一个地方等打哈欠的时候增加些趣味。

今天是六一,一个在十几年前就和自己脱离了关系的节日。可她失去了六一儿童节,并没有获得过一个新节日的权利,妇女节,母亲节,重阳节,七夕,情人节都和自己没关系,还是过年这样的节日公平,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单身的成双成对的都能过。林乐想想自己的父母要比自己成功的多,能过结婚纪念日,还能在各个节日被她孝敬,俩人的逍遥自在,林乐比不了。

推完新的公众号后,她检查了好多遍,确认无误就提交了,与其说是为了给杂志社争光,还不如说是害怕昨天宋念成的眼神。推完后,林乐去楼下对面的西点店,订了20几个甜品,不过是名字好听,然后挂上网红和品牌的噱头就贵的出奇,她在7月初就要离开杂志社了,哪怕书卖不出去,她也不会留在这种小杂志里混自己的后半生。所以买了这些蛋糕给同事们过六一,热闹热闹,也算是临别礼物。

提上楼的时候,遇到了宋念成。本想照这一年来假装看不到,擦肩而过,没成想“妖精”开口了:买了这么多?林乐点了点头说:你要出去吗?每个人一份,我给你放到桌子上吧。宋念成说:我去拿快递,好,放在桌子上吧。短短十几秒的对话,却漫长的犹如一整个中世纪。等宋念成走远了,林乐回味刚才的对话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主编倒是童心大起,选了一个最粉色的慕斯,林乐给宋念成留了一个纯黑的可可千层,上面还有一小撮松露。又想到该回ocean的消息了,快速切到小号。ocean又发了好多条,说自己买的小叶紫檀到了,晚上放到家里再拍照给她看。

ocean:你晚上睡觉一般几点,昨晚熬夜起来浑身疼。

林乐:我是写小说的,有时候灵感来了,必须一泻千里的记下来,所以最晚的一次太阳已经当空照了。平常的话不会超过11:30

ocean:写小说?

林乐:还没出书的小说家。

发过去后,对于这一自我界定,林乐有些沾沾自喜。她小时候是很傲气的,因为家庭好,生得漂亮,多才多艺,所以对任何人的夸奖都觉得理所应当,但高中的时候是她最不光辉的岁月,高中时代只重成绩的风气,对于她这种性格鲜明的人来说有些格格不入,所以她委曲求全收起自己的骄傲,变得十分接地气,和后排坐的高个子体育生都能玩的不错。也就从那时候开始很少有人会不吝啬的夸她,她也就逐渐觉得自己泯然众人了,但在写小说这事上,她从不想让步,所以,称自己为小说家,也不为过。

ocean:那等你出书了告诉我,我买!

林乐:好,到时候给你邮寄一本。

被小说冲昏了头脑,这句话像是在问人家的住址。

ocean:哈哈哈哈好啊。

林乐长舒一口气,还好人家不在意。嘴角弯出好看的弧度,舌尖上还残留着蛋糕的甜丝丝,心里突然痒痒的,酥酥的,放进100只猫也挠不到的那种痒。面色潮红的她看到宋念成已经回来了,赶紧收起笑容。给ocean回到:我中午吃完饭,请假去买衣服,晚上相亲。先聊到这里吧,拜拜。

ocean:好,拜拜。等你出书。

林乐敲了敲主编的办公室。主编问:有事吗,小林。林乐给他说了自己今晚的安排,还顺便提了一下自己七月初就会离开杂志社的这一计划。

主编说:我知道,这杂志社太小,实在容不下一个年轻人的心,况且你来的时候就是当作实习生来体验生活的。但我希望,你能坚持在文字的路上走下去,有很大一批作家都老了,他们的思想和见识已经跟不上时代的发展了,空有文字能力,眼界太小。你不一样,你是那种见过喜马拉雅山就不会登上泰山后说一句“一览众山小”的人。下午请假没问题,等你出书,我一定买,哈哈哈哈哈。

之后就是闲聊了几句,请完假林乐没去吃饭,也没逛衣服,而是回了家。第一次在中午回家,不被太阳照射的车程也没有那么难走,这次相亲的无所谓,勾不起她买衣服的欲望。睡了好久,直到肚子抗议,像是七八岁的顽童在大声抗议:我要吃饭!我要吃饭!无可奈何,煮了一碗阳春面,阳春面不在面,不在汤,在最后撒上的葱花,必须用上海的小细葱,切成5mm那么长,是小时候和爸爸妈妈去扬州旅游吃的味道。

从昨天开始林乐就心神不宁,闭上眼就是海浪,一浪高过一浪,还有海鸥和椰树,甚至听到了鲸鱼的鸣叫。她觉得鲸鱼叫起来的声音类似于大象,一个是地球最大生物品种,一个是陆地上最大的生物,或许在他们前世今生里有或多或少的联系吧。大象如果游泳,鲸鱼如果上岸,林乐如果可以和ocean见一面。这糟糕的念头又出现了,林乐对这个男人有些着迷,无法控制的想起他千万遍。

终于捱到了7:00,林乐一个人在海关大厦门口绕了好久,她有提前到约定地点的习惯,整7:00见到了顾白。白净,但有些瘦弱,身上的西装还算合身。与之相对应,自己宽大的衬衣和里面的白色短袖,卡其色的七分裤和找人在美国排队买到的椰子,有些过于漫不经心。七拐八拐到了申报馆旁边的居酒屋。这地点选的不好,对顾白来说绝对是难熬的一晚,因为榻榻米不适合西装革履的人坐。

点完菜,林乐听男生说自己的爱好,偶尔插一嘴。典型的工科男,家境优渥,但审美差劲。顾白的袖扣是一个突兀的犀牛头,林乐喜欢那种平实泛黄的古铜色袖扣,顾白的脸本身就瘦,结果还穿的长尖领衬衣,蹩脚到林乐觉得如果顾白说英语的话,会是印度英语。very会读成“歪哩”。想到这,又想到顾白的名字,不禁哑然失笑。顾白停止了自己的演讲,说:怎么笑了?说着便用细细尖尖的筷子给林乐夹了一只天妇罗。林乐说没什么。低头看手机发现ocean问她喜欢博尔赫斯吗?

林乐抬起头问:顾白,你喜欢博尔赫斯吗?

顾白有些吃惊,反映了一会儿说:作家吗?我看文学书不太多,本身在搞金融,之前在美国纽约大学的时候也都是读经济日报什么的。

林乐点了点头,低头回复ocean:喜欢,我在相亲,回家再说。放下手机,抬头看着顾白,觉得这顿饭似乎对二人来说都很难熬。

终于吃完了,两个人出门的时候都带着些轻松。像是黄浦江的水撞岸后,回到江里的那种轻松。

去外滩走走?顾白还是坚持走完流程,林乐没理由不配合演出。

有不少游客和对岸的东方明珠合影,左一个剪刀手,右一个嘟嘴笑。还有围着那头牛一顿狂拍的中年大叔,他们的腰带快提到腋窝,腰带上的钥匙不少,头发却少的可怜。和平饭店的门口是欧米茄手表店,店前站着衣着廉价,手表也廉价的外地旅人。他们在议论和平饭店一晚多少钱。林乐知道多少钱,便宜点的2000多,没有江景,没有早餐,贵的八万,除了总统谁会住一晚花这么多钱。她住过一晚5000的,地毯也会有霉味,但更多是被香水味掩盖,隔岸的金融中心没有想象中的富丽堂皇,如果不是一个人住,或许会有意思,她又想到了ocean。和ocean在180度环形玻璃前喝酒谈文学,听他调侃听他打趣。又是糟糕的念头。

顾白要求在外滩中心合影留念,本着“天下谁人不识君”的原则,林乐答应了,其实看上去还算登对,只是不敢直视二人的灵魂。就那样结束了人生中第一次相亲。林乐没开车,却不让顾白送,顾白好像也看透了林乐并不想与他见第二次面的意思,于是就开车走了。夏夜江边还是有些冷,黄浦江在灯红酒绿和跑车的轰鸣声中显得非常悲壮,林乐买了瓶酒在江边的座位上喝,想起了那个叫对她名字的男生。

他们后来一起走过香樟路,林乐趁他上课跑神喷了他一鼻子香水,害的他打了一天喷嚏。打过雪仗,喝过北冰洋。有次林乐想听歌,但没有手机耳机mp4。男生体育课点名不在,下课的时候站在班门口,给林乐看他跑去超市买的mp4,很简陋,音质也很差,而且老板只在里面下了3首歌《最长的电影》《说了再见》和国歌。当时周杰伦红透半边天,从台湾火到东北的那种,如今男神已经做了父亲,自己还是孤身一人。买回来后,两个人趴在桌子下,挤在一起听歌,但每次抬头,男生都会用手遮一下林乐的脑袋。

宋念成,那个男生是宋念成。他们俩以好友的身份陪伴彼此过了三年高中,三年大学。大三的夏天,宋念成给林乐说,他谈恋爱了,林乐当时在土耳其旅游,时差这个东西害人不浅,等林乐看到的时候,宋念成大概正和女友吃中午饭。林乐站在土耳其的清真寺前,缓了好一会儿,清真寺顶的新月左转180度就是林乐此刻的心情,说不出的心酸。从旅游景点回酒店的那段路感觉根本迈不动腿。回酒店收拾行李,给宋念成买的的东西全扔掉,也不想也不能再给他汇报行程了。从那天开始,从五个小时时差隔开的永恒中,他俩再也没有说过话,直到林乐研究生毕业,到了这个报社,遇到宋念成。

掏出钥匙,回家,醉醺醺的倒在沙发,妈妈发微信问相亲怎么样。林乐说,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不会再见一次了。妈妈看她没发表情包,猜测兴致不高,也没多问,很快说了晚安。林乐蜷缩在沙发里,ocean又发消息了:相亲成功吗?三媒六聘,紫盖香车都准备好了吗?黑暗里手机屏幕照亮林乐的眼,有些疼有些干涩。

不成功。他是理科生,我问他喜欢博尔赫斯吗,结果听他讲了好久的华尔街股市情况。

ocean:博尔赫斯,这还是我问的你呢。博尔赫斯的《恋人》“我应该相信还有别的,其实都不可信。只有你实实在在。你是我的不幸,和我的大幸,纯真而无穷无尽。”我最喜欢这句。

林乐: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郊区的月亮。我喜欢这首。

ocean: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这句更温柔。

两个人接诗,竟然可以如此有趣,林乐以为很少有人喜欢博尔赫斯。但这些诗的情感有些暧昧。于是林乐又一次选择了沉默。

ocean看对方没动静,便发来一张照片,拍的小叶紫檀。

配文:很合适。

林乐:胡椒木也特别好看,叶子小小的透亮。还有一股香味,胡椒木是可以作为香料成为香水的。

ocean:我喜欢李先生的花园,甜甜的。

林乐:我知道,柑橘馥奇调,爱马仕花园系列的收官之作。

也是当年林乐喷到宋念成鼻子上的味道。

ocean:感觉和你聊天有无穷无尽的话题,我提一句,你一定能往下接。

林乐被他这句话点醒了,借着酒劲说:要不咱俩见一面吧。

ocean:我昨天就这样想的,但这周不行,我需要出门一趟,下周吧。

林乐觉得这人有些傲慢,很敷衍的回:好,我睡觉了。

每次的收尾都略显潦草,但无伤大雅。

ocean:我最近失眠,和你说再见后,还得很久才睡,觉得有必要和你说一下哈哈哈哈,不然总觉得骗了你。

林乐:失眠是知道别人独睡时自己不该独醒,是渴望进入梦境而又不能成眠,是对活着和还将继续活下去的恐惧,是懵懵懂懂熬到天明。

ocean会懂的,这是博尔赫斯的名言。

梦里是宋念成骑自行车带她上学,并且说:下周开始我爸爸要送我上学了,不能和你骑自行车了。

醒来,脖子落枕,沙发上的抱枕都湿的一塌糊涂。

就这样她和ocean失去了联系,本以为一周后ocean会联系她见面,结果还是没有动静。林乐分享的文章,他也没妙语连珠的评论一番。这期间,宋念成每天都不耐烦的做着工作,看手机的时候很频繁,林乐知道,宋念成也要跳槽。转眼六月末了,上海的温度有增无减,她的小说也结了尾。和主编结算了工资,然后在跟签合同的出版社讨论封面设计和价钱问题。林乐觉得,可能ocean是个骗子吧,是个高中生在和自己开玩笑,是个女生在找写作素材?6月30日,六月的最后一天,林乐打算删掉ocean,翻了一遍这一个多月的聊天,突然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ocean:我终于登上了,这个手机号我不用了,结果密码也忘了,好不容易找人解开的。

林乐觉得这个回答站不住脚,没有回他。

ocean:最近在处理档案转接,感觉六月份我水逆,什么都乱七八糟的,你不会已经忘记我了吧。

又是那个可爱的小兔子表情。

林乐:没有忘,我也挺忙的,我的书要出版了。

ocean:见面的事情还记得吗?

林乐:记得。

ocean:今晚外滩三号,8:00,行吗?带着你的书。到了以后靠窗6号桌。

林乐:好,今晚见。

林乐熄灭手机屏,开车从签合同的出版社回家,速度逼近最高限速。一路按喇叭闪灯,擦着绿灯的尾巴走了好几个路口,也没有礼让行人。开门的钥匙总也戳不进孔,终于吧嗒一声,谢天谢地,没把钥匙插断。进了家门,开始翻箱倒柜的找衣服。干脆穿的随意一点,万一对方是个油腻大叔再贪图美色。不可能,不会是大叔,如果长得很帅,休闲服压不住场。那就端庄点,端庄和优雅对女人来说永远不会出错。去年买的小黑裙很适合,不穿高跟鞋了,如果对方不高,岂不是很失礼,拖出一双小牛皮铆钉平底鞋。头发披在肩上,会不会看起来太散漫太诱惑,还是选择松松垮垮的扎起来。

放好洗澡水,泡一会儿,也静下心想想这次的见面会不会太冲动。但自从与宋念成决裂,林乐再也没有这样满怀热忱地去见一个人。那种走来不及,必须用跑才能缓解焦虑与期待的见面;那种夏天很热但仍然愿意兜兜转转顶着太阳的见面;那种暧昧即将变成爱情的见面;那种越过屏幕的冰冷,从二维到三维的见面。

六点十分,六点半,六点五十六,终于到了七点半。林乐已经在镜子前照了两个小时,越看越觉得自己的眼睛怎么小了,嘴唇也不够水润,身材是不是不如20出头的时候好,看的自己没了底气,期间萌生出无数次放鸽子的想法,但有个声音在说,你一定要去见他一面,亲眼看看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哪怕远远的望一眼也好。

不知不觉走到地铁站,还是坐最熟悉的二号线,一站站停靠,也意味着一步步抵达。不开车的心思是想要对方送回家,如果对方还合心意的话。穿过人群,耳边的风呼呼的向后退去,步子很小,但频率很快。外滩三号,调整呼吸,握紧了手里的书,怎么有几分奔赴战场的味道。靠窗,六号桌,林乐的眼睛扫过每一桌上的玫瑰,下一秒,看到了最熟悉也最不熟悉的人。

高二开学不久,宋念成和林乐就熟络了起来。一个女生的矜持多半会被男生的活泼打破。宋念成有天生的本领,比贾宝玉风流,比焦仲卿勇敢,比尾生克制,又带着青涩和俏皮。这样想来,倒不像东方男子的性格,颇有几分,只有海洋文明才能孕育出的蓝眼睛高鼻梁的气魄。两人正式的见面礼,是宋念成路过趴在桌子上用校服盖住脑袋的林乐时,拍了她一下。宋念成也不知道为什么手不听使唤,拍了她的肩膀。林乐满脸诧异地抬头看到他,他也有些不知所措的尴尬,上体育课,在西墙边摘的蔷薇被手心里的汗打湿了,为了缓解尴尬,他想摸一下鼻子,可那朵花蘸着汗,粘到了鼻尖上。两人同时发笑,沉重的蔷薇,带着情思和迷茫,跌在了地上。缘分是可怕的,缘分可以把月老手里断掉的线重新接起来,可以把王母娘娘迷晕,让牛郎织女相见。缘分鬼使神差,林乐看到了眼前的宋念成,穿过回忆,真真切切的宋念成。

宋念成好像拨通了电话,贴在耳边,等待对方接通。林乐的微信响起了提示音,她的第一个念头是躲,腿却像是被铁链绑在了原地,挪不动,还有些发麻。终于,该见的人,逃不掉。林乐终于明白,为什么宋念成那天下楼拿了快递,晚上ocean就说自己的小叶紫檀到了;为什么ocean说在做档案转接工作,宋念成也刚好要跳槽;为什么ocean和自己熬夜聊天,次日宋念成无精打采哈欠连天;以及为什么和ocean认识不久,却似曾相识,为什么他的谈吐和学识,总让林乐模模糊糊的想起高中时坐在单车后座穿过大街小巷的夏天。是的,见面了,盛装出席,四目相对。宋念成看着林乐手机屏幕显示的ocean和她手里的书,也全明白了。

如若不能两唇相覆,但愿可以四目相依。这是林乐心头涌上的第一句话。高二下学期,宋念成看到林乐的校服里总爱穿不同颜色和不同款式的衬衣,他为了和林乐押韵,或者说,标榜自己与林乐的关系比别人更近一步,于是每天穿的袜筒颜色都和林乐的衬衣一样。袜筒藏进裤腿里,是一个秘密,袜筒露在空气里,是一个想被所有人知道的秘密。可偏偏林乐不知道,她喜欢宋念成谈论文学的样子,阳光勾出精致的侧脸,听他侃侃而谈,带着意气风发和无所畏惧,吸引林乐的是那时候的阳光,绿叶,空气温度,季节,她不确定是否被这个人吸引。

有次考试后,学生的座位没动,林乐在左,宋念成在右,老师说:挨起来,把桌子挨起来。先这样坐几天,换个地方也换个学习氛围。林乐无意瞥了一眼宋念成的桌子,一个很大的素描本,看起来是被当作演算纸用的,写了很多公式和歪歪扭扭的数字。但若仔细一看,便能看到其中夹杂着,林乐名字的缩写。LY,无数个LY穿插其中,还有几个简笔画像,很简单,但很像,以至于林乐觉得自己在照镜子,羞红了脸。迅速收回视线,倒像是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好奇心作祟,还想再看一眼,就再看一眼,头不敢动,眼珠子转到尽头,又一次羞红了脸。她第一次感到有些紧张,似乎是打坏了油灯的老鼠,落荒而逃,却找不到门洞。这件事不了了之,但那些英文缩写曾连续出现在林乐的梦里。

靠窗的外面是上海最繁华的夜景。良久的沉默,把周围的小提琴声和情侣的低语隔开,林乐的锁骨里盛了一碗灯光。

宋念成在沉默后,忽然开口:我有时候在恨,恨中国人见面只会握手,不会拥抱。老朋友甚至都不握手,只隔空点头问好,除了空气,彼此不会有其他交集。

林乐侧了一下身子,那一碗灯光洒了一地。

她很稳很温柔地说:肢体接触并不会给人带来直接的亲密,两个冰块在一起,紧紧贴着,没有任何一块能给予另一块温暖。

宋念成抬头,刺眼的橙色的灯,把瞳孔照亮:我们不是冰块,你知道是什么吗?林乐没有回答,等他说完。你是美人鱼,我不是王子,我是海。一直陪着你,听你哭,看你笑,甚至推着你上岸见王子。你却看不到我的存在,或者是有意忽视。海水总不能在一条鱼的身上耗尽,干涸,于是尝试去找另一片海。最后发现,没有美人鱼的海,只剩海床。宋念成说完,眼睛里亮闪闪的,像要涌出东西来。

高中的时候,林乐并不是刻苦的一类,宋念成更不会是。俩人约好熬夜看完郭敬明的小说,第二天起来背经典句子。于是早读的时候,在一片“哀民生之多艰”中夹杂着“我一直以为山是水的故事,云是风的故事,你是我的故事,可是却不知道,我是不是你的故事。”没有多么喜欢这个作家,但、带有反抗意味的事情,可以令17岁的孩子有做错事的欢喜。

宋念成是真的爱文学,林乐也是。比方说有人喜欢啤酒,却是爱泛出酒杯的泡沫;有人喜欢咖啡,烘培度和产地全然尝不出,倒是对银澄澄的咖啡机和上面印的一串西语着迷;亦或是有人喜欢苏州园林,对于空窗,长窗,漏窗,和合窗一概不知,开口就说,这是某某的祖上宅子,价值连城。可这俩人爱好文学,就是真把自个儿扔进去了,沉进去了,在里面化了,融为一体的喜欢。

林乐跑了神,只听到宋念成说:对吗?

林乐干脆不问什么对不对,开口说:你确定这不是你一手策划?怎么会摇一摇就能刚好摇到你,要是有这运气,我应该买张彩票,再摇个车牌号。本想着笑一下,缓和气氛,把这一晚蒙混过关。可眼前这个已经28岁的男人,不再是当年那个好骗的男孩,他冷静,睿智,带着看透自己的眼神,眼神里有温柔有眷恋,也有逼问:林乐,如果说我们在杂志社的相遇是巧合,那这次的摇一摇,我又不是神仙,怎么控制。

泪水早在体内存好,被叫做“感情”的将军指挥着,化为滂沱。既然泪已经彻头彻尾的背叛了她,并向对方投降,她也就顺着抒情路线往下走:是你当初离开的我。你知道我给你买了多少礼物吗?我在土耳其的寺庙里给你祈福,我祈祷的是你平安,不是给你找到女朋友!周围安静的空气装不下过高的分贝,林乐近乎咬牙切齿地在念咒语。

你不给我一个合适的位置陪你,显得我那么多余。大二那次回家过年,咱们两家一起吃饭,叔叔阿姨和我爸妈,提到咱俩是不是该进一步发展,你冷漠的眼神里让我毫无希望。宋念成很明显地在控制语气,是,我报复性地,仓促的谈了恋爱,可我们在一起连手都没牵过,不到三天就分了。我说过,没有鱼的海,很大程度上就是干涸的海床。

林乐突然松了口气,从土耳其那条微信消息开始到现在,她一直担心的事,似乎有一个最满意的结局。手都没牵过,三天就分了。简单的10个字,比长篇情书还动人。

一开始真的只是做朋友,到后来习惯了身边有宋念成,是对空气,水,和土壤的那种习惯,然后这些赖以生存的物质有一天突然从身边撤去,才发现离开了不行。从得知宋念成恋爱的那天起,林乐觉得,爱最深层的痛苦是相思。她开始畏惧黑夜还有睡眠,因为夜晚是情感的催化剂,所有的依恋与遗憾都趁着意志薄弱的时候攻击,而睡眠又总与胡思乱想为伴,想的内容,一幕幕,都是宋念成。

这是爱吗?还是依赖。

对面的宋念成也问了同样的问题:林乐,你看着我,你喜欢我吗?

往事汹涌澎湃,林乐两个字,除了父母,也只有宋念成能读出感情。现在,没有学业,没有班主任,没有早恋带来的一切不妥,只有两个成年人,爱吗?

林乐看着眼前的宋念成,想起手机里的ocean,虚拟和真实,竟然融为一体。年少的他,年轻的他,隔着屏幕的他,隔着办公室挡板的他,眼前的他。就像是夜晚入睡时的白月光,和梦里的白月光,分不清真假。

女人的泪取之不尽,她仍带着哭腔说:可我宁愿ocean只是ocean,你只是你。我不知道怎么处理,因为我是在可以自由爱的时候爱上了ocean,虽然ocean就是你。

泪一旦涌出就不受控制了,多想给泪水安一个神经细胞,收放自如。崔莺莺和张君瑞,贾宝玉和林黛玉,沈复和芸娘,马赛尔和雅尼娜,这世间的万般爱情,好像都不适用于自己。

林乐喜欢过他吗?自己情窦开得晚,整日泡在书里,足够多的中外文学里的爱情故事已经给自己洗了脑,现实生活中的爱情多少有些撑不起眼皮。但如果不喜欢,怎么在宋念成谈恋爱的时候,像是被人脱了衣服扔在神龛前,怎么像是自己心里的神庙塌陷,没了心一样的空空荡荡。

出去走走吧,林乐提议。宋念成迅速结账,跟了出来。

江水的腥味和宋念成身上的香水味混合出不真实的真实。

自己一直在逃避,不敢面对一份真挚的感情。书读得太多,对爱情坚定不移的同时,却又怀疑自己能否拥有最好的爱情。每每想到自己到底爱不爱他,就会想起无意瞥见的名字缩写,有些刺眼的爱意需要热烈的回应:我爱,你。特意把称呼放重,因为这句话憋了好久,怕脱口而出的瞬间出差错,于是又说第二遍:我爱你。

宋念成怔怔地看她,泫然泪下。我们就像两根曲线,绕来绕去,若即若离,但总也逃不出彼此不是吗?宋念成说:这两根曲线在今晚就停止运动了,然后永远在一起了。

黄浦江的夜晚很凉,江水也不听话,但林乐觉得一切都面目可亲。

我不想回家,林乐说。我也不想,宋念成看着翻滚的江面重复道。那我们就在这里坐一夜吧,宋念成脱下西服披在林乐的身上。游客退去,闪光灯也收回到了包里,对面的浦东区一盏又一盏的灯熄灭,黄浦江的游船归位。

我可以把手放在你的肩膀上吗?宋念成很小声的问。

林乐拽着他的手放到肩膀上,然后顺势靠在了他的身上。你觉得这像梦吗,我不敢困,也不敢睡着,我怕这真的是梦,一觉醒来咱俩还是形同陌路。林乐很认真地说。

那就等到天亮吧。还有,你为什么在杂志社见我第一面开始就不理我?林乐的头发蹭到了宋念成的嘴角,宋念成最怕痒,但他不想躲开。

因为,我很介意你和那个女生在一起的事情,我觉得你不真诚,但你每次请同事吃饭的地方我都记得,你提出的方案我也记得。

我也是,我知道你家在哪。宋念成很平静地说,我去过你在徐汇区那个公寓的楼下。或许就在林乐点燃香薰的时候,在她孤单到打开所有灯时候,在她剪下花瓣洒进浴缸的时候,他来过她所在的地方。

这么多年互不打扰,今晚又重归于好,可靠吗?林乐问。

这些年,我没学会别的,学会了假装和你聊天,实则在自言自语。宋念成抱紧了林乐。

你跳槽去了出版社?那我以后出书的话,就找你好了。

好啊,封面也帮你设计,收一半的费用。

世间所有的重逢,都已经彩排已久。

两个人把憋了几年的话说个够,从月光聊到原子弹,从博尔赫斯聊到京剧,从土耳其买的什么礼物到宋念成第一次请前女友吃饭,开口叫名字,叫成了林乐。一个接一个的话题吵醒了太阳,黄浦江边的日出,第一次见到那个令人讨厌的太阳,那个早上刺眼,傍晚晒脸的太阳,拼尽力气点亮魔都的勇气,最重要的是,这不是梦。

高中分班,

喊对名字,

拍肩膀,

蔷薇花,

杂志社,

今晚。

人像鲸鱼,赫兹不同,而他们的赫兹总是一致。

该结婚了,曾以为不会结婚的。

以后的上海滩,需要两个人闯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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