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
乾盛华堂家装集团、Q市分店的设计部办公室内，依旧是灯火通明一片。
偌大的办公区域里、各条形办公桌堆彻的文案下，一群油光满面的人正顶着黑眼圈在自主加班。
刺眼的白织灯，加上红牛咖啡的味道四散、混杂着焦油量各异的烟味一阵阵隔空对垒，很是提神。
噼里啪啦的键盘敲打声集中在空格键和E键上面响彻不绝，鼠标的点击声则是各有长短。
无人发声、各忙各活，办公室里安静得只剩下了个人业绩和部门产值。
………………
石万钧在朦胧的睡意里一个激灵。
接着略怀期待地睁开眼，从红印满布的双环臂中茫然昂起头来。
依然是这个很陌生、很突兀、且很不适应的环境。
“呵……”
一阵失望、一阵唏嘘。
没错，即使已经‘穿越’过来整整两天，石万钧仍然有些难以接受这个现实。
这两天里，他没有急着逼自己去正视这个世界，而是先请假反复睡了一天、然后又借着上班摸鱼的时间来继续睡。
他还隐约抱有期待和幻想，希望在一觉醒来后就能摆脱这个‘噩梦’、回到属于他的那个世界。
只可惜，眼下看来…物质的确不会依赖于人的意识。
他的存在、已经被牢牢锁在了这个平行空间。
那些前世加身的‘金牌职业经理人’、‘人生赢家’等等之类的社会荣誉称号…
统统都已化作浮云。
眼下，这幅身体所提供的机能触感和感官体验之真实…
甚至让他一度产生了‘上一世是臆想、眼下才是现实世界’的幻觉。
若不是积累十八年的职场阅历以及前世的记忆基本都还在，石万钧差点就信了时空管理局的邪。
略有惆怅之后，睡意被驱散、点开屏保。
看着电脑上这套停留在H键图案填充、平面布置未完成的施工图，石万钧微作默然、又洒然一笑。
揉揉眉心、继续加班。
十几年的摸爬滚打，一朝回到解放前。
既然两天下来、无论怎么挣扎都已经确定无法再自欺欺人，石万钧也只得及时换个角度来面对这个问题。
“年轻十来岁了啊…”
回想起前世那些肆意又潇洒的‘峥嵘岁月’，石万钧嘴角咧开小弧度:
“可以再骚一次，再浪一次了？”
“啪嗒！”
将购物袋搁在办公桌上，林文豪拍了拍石万钧的肩膀。
“啧啧啧…出去差不多十来分钟了，你这图怎么一点进度都没有啊？”
一边笑着打趣，林文豪一边又拉开旁边的座椅坐下，打开塑料袋拿出一包槟榔，哗啦啦倒出几颗。
“槟榔加烟，法力无边！这个牌子的味道最够劲，嘿嘿嘿…整两颗倍儿爽！”
面对这位新同僚的热情，石万钧以笑淡作回应，礼貌地拾起一颗果粒较小的槟榔吃进嘴里，继续画图。
林文豪和‘他’一样，刚来这公司不久，和他同处后备设计师的职位。
两人接触不深，邻座两天的交情。
而他们两名义上虽说是后备设计师，其实干的工作基本和助理差不多。
这就不得不联系上这家公司的组织架构和整体规模来说了。
石万钧所在的设计五部，有着严格的等级编制。
除开特定的部门经理、督导和文员，核心的主案设计师又分为ABC三个等级，各等级分别三人，实行月末升降级、淘汰制。
而石万钧所处的后备设计师编制，实际上也就是应孕这个淘汰制而衍生的。
一方面，能刺激C级设计师尽力完成个人任务，以免触碰降级红线。
一方面，又能以极低的薪资和理论上存在的晋升渠道来圈养着几个‘经验不足、打杂却是一把好手’的小年轻。
毕竟装修行业涉足和衍生的专业知识之广泛，无论放在哪个平行世界…
没个一年半载的‘陪跑’经验，确实没资格成为入门的设计师。
“听说了吗？陈经理今天下班的时候突然大发雷霆，像疯了一样，在办公室逮谁骂谁呢。”
林文豪突生此言。
石万钧一愣，职场第六感迫使他立即心生谨慎。
扭头看去，林文豪的目光正集中在电脑屏幕上，且一脸风清云淡。
刚来不久的小透明就这么关心分外的事吗…
这是想促成同阶级的私底下抱团取暖？
“啊…没注意呢，下班的时候我睡过去了。”
同样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后，石万钧接着又按下X键、将屏幕上一个成组的图案打成了块。
“局势很紧张了呢…这个月肯定又是三部拿冠军，我们部门的产值现在倒数第二，指不定又得去领月会的流动黄旗了。”
语罢、林文豪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转过脸来戏谑道:
“说来你这家伙还真可以的啊，刚来三天就请假，完了上班的时候也在偷懒睡觉…”
“你都不知道周围有很多眼睛在盯着我们的么？”
“……”
闻言、石万钧只得暂停住敲键盘的手，回过头诧异了一句:
“那么拘束干嘛？办公室里平时不都是睡倒一片的吗？”
“况且我们现在都算不上正式编制，这些事还轮不到我们来操心的吧？”
石万钧在说出这话的时候丝毫没有参考前世的思维底蕴，仅仅是以现今‘小透明’的角度来回应。
其实刚刚林文豪说的那些他也略有了解。
只是在这种快节奏的环境下，前期能把自己分内的事情做好，就已经很不错了。
多话的新人要么是圆滑，要么是傻。
长期下来都会吃力不讨好，被排挤或被孤立，实为大忌。
“你还真是心大啊…”
林文豪有些吃惊地看着石万钧，继续出声道:
“你都没注意到平时趴在桌子上睡觉的人…都是他们部门冲产值的主力设计师吗？”
“他们经常通宵制图、熬夜谈客户，上班时间偶有闲暇是有特权小睡来休息的。”
“连行政部巡查都对这些人照顾有加、不作罚款通报，这说明什么？”
“业绩就是话语权啊！”
“难道你就没想过成为部门的顶梁柱，每个月几万十几万的提成拿到手软吗？嗯？”
林文豪的铿锵有力让石万钧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感情这家伙是出于好意…在提醒自己不要对工作有所懈怠？
怎么有种老成的自己在被小年轻说教的感觉？
“哗啦！”
正酝酿着止住话题的话，石万钧听闻身后的经理办公室突然传来了动静。
回头看去，门被推了开来，一群男女沉默着鱼灌而出，脸上神色各异、且气氛品上去较为沉重。
看样子，这些人免不了又是经历了一番月底充血打气的环节。
石万钧脸上略有笑意，因为这一幕看上去非常的‘似曾相识’。
因为是月底最后冲产值的紧要关头，五部已经连续两天开这样的对接会了。
没有怨言，众人窸窸窣窣回到座位上，开始各自整理电脑和桌面。
“小万啊，明天你有安排没，没的话和我一起去工地验收吧，多攒点经验。”
说话的是B级设计师王强，落座于石万钧斜对面的位置。
因为两排条形办公桌是对拼在一起的，所以隔着电脑和文案…石万钧很容易将王强此刻脸上的疲态、和故作深沉的意味捕捉。
“年纪不大还学别人自抬辈分？王强你这是有些飘了啊？”
不等石万钧作出回应，王强身旁的刘雨虹就抢先接过话:
“你怕是忘了半年前你还是一个鞍前马后忙得不亦乐乎的小助理了？”
“而且我已经提前预约万钧明天去量房了，你工地验收带自己私人助理就行了，干嘛要占用部门资源？”
一语祭出后，王强讪笑不已。
石万钧也是笑不作声。
刘雨虹并没有预约自己量房。
而且看样子，这两人的关系还有些‘非亲即故’。
想来也很正常，每个城市装修公司的圈子都很小，辗转几波始终都会碰到一些熟人面孔。
想必这家分店在成立之初，就有不少其他装修公司的设计团队跳槽过来，这两人说不定也是老战友了。
“明天我助理休息，万钧还是跟我一起去量个房吧。”
又有一人出声周旋道，且无人再生异议。
循声看去，石万钧寻得这位出声人，是任盈，A级主案设计师，部门里两大顶梁柱之一。
印象中，石万钧对她还略有好感。
并不是忠于她精致皮囊和优雅身材的那种，那太低俗。
而是来到之初、他就听说这位主案设计师的性格很不错，对新人也很照顾。
别的‘师傅’对自己助理一般除了精力压榨就是经济压榨，但她不一样。
关于这一点，从她每天都把幸福感写在脸上的小助理刘璃身上就能看出来。
“好的，盈盈姐。”
有些‘屈辱’地作出回应后，石万钧莫名的老脸一红，顿时有些尊严全无的凄凉体验。
想来也是，三十八岁的老男人灵魂，唤一个二十多岁小女孩的身体作姐姐？
这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
“刺激啊…”
“等等！”
林文豪惊咤了一声，眼见诸多前辈的目光唯独交织在石万钧身上，自己却被忽视…这种体验立即让他有感觉被冒犯到。
于是在及时出声吸引众人的注意力以后，他脸上赶紧挂起讨好的笑、看着任盈语道:
“量房什么的我最拿手了，盈盈姐，这个机会还是给我吧，万钧哥他都有多种选择了，我明天还无所事事着呢。”
“呵…”
“好一个无所事事…小伙子还真是敢说啊？”石万钧心里有被林文豪的举动给逗笑。
当然，他一点也不介意林文豪对自己的失礼行为，反而对他的印象是略加了几分欣赏。
毕竟脸皮厚也是优秀设计师必备的底蕴条件之一。
上一世的石万钧也是舔着脸走过了一段黑历史，才换得‘金牌职业经理人’这个成就的。
“那…也行。”
任盈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在看了一眼脸上写着‘都可以’的石万钧以后，如此落定道。
“既然这样，万钧明天还是跟我在一起吧？”
刘雨虹喜上眉梢，不顾引来众人颇为探寻的目光，如此继续发出邀请道。
“嗯，好。”
石万钧同样对她投去了礼貌和善的笑意。
却不想，他就这么随意一瞥…对面的刘雨虹便立即绽放出了迷离的笑容…竟然是有些花痴了。
石万钧有些愕然、但随即便反应了过来。
原来自己已经不是那个言行举止都散发成熟男人气场和魅力的石老总了。
此刻的他，是一枚货真价实的‘职场小鲜肉’，帅得有些不真实的小鲜肉。
所以，刚刚那个汇聚了三十余年功力的深邃眼神，以这幅小鲜肉的皮囊放射出来…
怕是杀伤力有些足。
“哼！听听！你这是奔着工作去的吗？你分明就是馋人家身子！你下贱！”
眼见刘雨虹不顾自己感受径直对石万钧‘眉来眼去’，王强继续抛出露骨的玩笑话来‘泄愤’。
而他这句话也的确惹得周围众人是哄笑不已，使得这里的气氛明显是轻松了许多。
这种一扫阴霾的嬉笑维持到了加班结束，不多时、众人便纷纷起身作别离开。
石万钧看了看时间，也差不多快到深夜十一点了。
整理好自己的办公桌面，石万钧起身对仍在办公桌前聚精会神的任盈打了个招呼，随后打卡下班。
驱车回程的路上，手机里传来了微信提示音，石万钧借等红灯的间隙滑开一看，正是刘雨虹的好友添加请求。
点击接受后，一排消息立即弹了出来。
［笑脸］
［色色］
【明天早上8点，打卡后在公司门口等我哦】
【对了，明天我们的房子是旧房翻新，结构有点复杂，你之前量过这种房子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