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灵东很快就回到了藏韵书屋正门前,进了去。
洪灵东刚一进书院,曲大叔刚瞧过去就吓了一大跳,急忙忙地从柜台那里又来到了洪灵东面前。
看着洪灵东肉眼可分辨出的湿润衣服,他满是着急和无可奈何的语气道:“小灵东,我的小祖宗啊,采药采药采了一个落汤鸡回来。”
“曲星都没你那么跳脱,哎……”
洪灵东不好意思地干笑道:“曲大叔……让您担心了,对不起……就这一次。”
曲大叔翻了翻白眼:“你对不起的该是曲星,他最担心你了……”
“说一说吧,先生买给你的药篓子怎么不见了。”
洪灵东有些哭笑不得:“药铺掌柜一两银子买断了我的药材,我干脆把药篓子放那了,稍稍弥补掌柜的损失。”
“这不,他催着我回来洗个热水澡呢!”
曲大叔闻言反应了过来:“对对对,赶快去湢室洗澡去。雨这么大,你以为你程姨不担心呀,早早就为你烧了一浴盆的热水。”
“还备了不少药材哩,都是关于驱寒保暖的。我们可不管你和先生有多么神奇,就你这小身板,必须得好好调理才行。”
“赶紧去!跟你程姨打声招呼,咱们先不聊。程姨会帮你提热水倒进浴盆的,衣服已经帮你备好放那了。”
“去去去!”曲大叔推着落汤鸡模样的洪灵东进了大厅更内里的地方,在他看来,洪灵东多待一息,身体就虚弱一丝。
王安文此时没在大厅看书,也不知道在不在二楼专研学问或挥墨书法。
洪灵东尴尬道:“曲大叔,您别推……我自己走……”
曲大叔闻言停了下来,眼睛一瞪:“走什么走!给我跑起来!”
洪灵东只能一路小跑起来,跑去厨房那里,看到程姨端庄温婉地坐在一张长木凳上,认真地刺着绣,偶尔看看火势。
程姨察觉到了动静,看向厨房门口那里,温柔地向洪灵东道:“回来啦,小灵东。”
洪灵东有些羞耻地道:“程姨,那个……”
程姨打断了洪灵东的话:“先不多说,你去湢室等着,我提水充满浴盆。”
洪灵东答应了一声:“好……”
他正想往湢室那里去,程姨突然一本正经地喊道:“对了,灵东你要不要我帮你洗。”
洪灵东闻言一个踉跄,差点倒地,他勉强站稳脚跟扭扭捏捏道:“程姨……不用,不用,我已经很大了,自己一个人就好。”
程姨摇了摇头:“往常任由你自己来也没什么,但你现在身上寒气很重,我会加很多药材进去驱寒保暖。”
“怕就怕在你无法有效利用药浴的功效,要不还是我动手帮你吧。”
洪灵东连忙摆摆手:“程姨,我九岁了,已经是个小老爷们了,不行不行的。”
程姨:“九岁怎么了,别家的孩子九岁了照样要自家娘亲帮洗。”
“小灵东,我虽然不是你娘亲,但我可是一直将你和星儿一视同仁,你穿什么样的里衣、正服,爱吃什么类型的菜肴我都一清二楚。”
“再说了,三四五岁的时候,你来这里还不是我帮你洗的,有什么可害臊的。”
洪灵东满脸委屈巴巴起来,央求道:“程姨,我求求您了,我心里过不去,还是我自己来吧……”
程姨温婉地叹了口气:“好吧,那你泡澡泡久一点,也只能这样尽可能地利用药浴的功效了。”
洪灵东满脸地答应:“嗯嗯嗯……”
…………
泡澡泡到洗澡水差不多温中带凉的时候,洪灵东这才离开浴盆,擦干身子,穿上了里衣,再穿上正服。
他离开湢室上了二楼喊道:“曲星,曲星,在吗?”
曲星从自己的房间跑出来欣喜回应:“灵东,我估摸着你起码泡了半个时辰的澡了。”
洪灵东摸出一两碎银炫耀:“看!这是什么?”
曲星眼睛一亮,轻声道:“给我掂量掂量?”
洪灵东递了过去,曲星拿在手里掂量起来:“一两左右,了不得啊,灵东,话说先生不管管吗?这已经能买很多东西了。”
洪灵东摇了摇头:“我老师不会管的,我就是亲手递给他,他也不会收甚至不瞥一眼。”
曲星:“那你先收着,现在我也不想败家子了,走,去看看先生在不在。”
洪灵东和曲星遂推开了自己和老师房间的房门,只见王安文安静坐在书桌旁书写着什么。
洪灵东道:“老师……”
王安文没有停笔,一直低头写着,只是答应了一声道:“嗯,回来了……”
洪灵东苦笑:“是,回来了……”
王安文:“感觉怎么样。”
洪灵东:“感触良多,但就是不知怎么描述,但我肯定,我离心中的答案更近了。”
王安文:“看看书吧……”
“好好静下心来。”
洪灵东:“好,老师。对了,我那本《弈旨》呢?我还没解析完。”
王安文:“去一楼大厅的书库看看,我让曲兄放回原处了。”
洪灵东点点头:“那行,我和曲星先走了,老师。”
王安文:“去吧……”
洪灵东和曲星在下木制楼梯的时候,洪灵东道:“曲星,你要看看书吗,我们各自找一本书去你的房间看,就不打扰我老师了。”
曲星微微点头:“好。”
…………
亥时,洪灵东已经吃过了晚饭正在自己的房间内准备休息,那本《弈旨》已经精读到了十分之四左右,此刻正放在洪灵东的枕边。
入睡前,洪灵东习惯性地进入睡前对话环节:“老师……鬼市那里的执念该处理了,现在我的脑海里起码还记得数十个执念的完整内容。”
“明天先去墨山村看看,也不知道谢合的娘亲怎么样了……其实也不是没想过当天就偷偷躲着曲星去看看情况,但转念一想,鬼市的那名正气鬼早已解脱,应该是谢合自己找到了鬼市寻求庇佑。”
“而且听他讲,他还遭遇过了厉鬼食鬼事件,说明他当日跳崖到我们拜访鬼市应该是过了挺长时间的。”
“这样看来,若谢合娘亲无人照顾,早就……若有好心村民帮衬着,也不会差个一天两天……”
“走一步算一步吧,其实我可以先去墨山村,然后再上山采药,但过去已成定局,待我反应过来已经没有后悔药可吃了。”
王安文在床上盘坐闭眼着,淡淡地道:“那你后悔你的选择吗?”
“你本可以先去墨山村,然后采药,可是你刚好相反了。”
“至于这到底是不是一个更好的选择,我就不多加评论了,是还是不是?除了这两者,难道就没有其它的答案了吗?”
洪灵东沉默,良久才轻声道:“我不知道我后不后悔,至少目前我还没感知到心中滋生出什么悔意。”
“如果我先去墨山村,后面再采药可能就遇不上大雨了,感悟或许也会少很多,船家可能也无法去那山洞躲雨,风险会增加很多……”
“不同的选择,经历的轨迹会不同。”
“我错了吗?我错了?可是我今天出发前好像就忘了那么一回事,直到被药铺掌柜赶出来时,才突然忆起。”
“这是命运对我开的一个小小玩笑?让我心生悔意?”
洪灵东看向王安文道:“老师,您认为我错了吗?”
王安文叹道:“你自己想想吧,自己给自己一个合理的答案,姑且算是你作为炼心人的第一个困境吧,如果你的解释不能让自己足够信服,你的心境根基就会有裂痕。”
“慎重……”
洪灵东闻言叹了口气,起身去吹灭烛火,躺回自己的床上,愣愣看着上方失神。
他心中想着:“我错了吗……”
洪灵东这一夜有些煎熬,一直思悟着想要得到一个让自己信服的答案。
可是无论怎么思考,洪灵东总是觉得自己不去墨山村,而是先上山采药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纠着这一个问题不放,洪灵东辗转反侧,久久不眠。
王安文黑暗之中慢慢睁开眼看着洪灵东挣扎地思考,略有心疼地暗中感慨道:“事已至此,对与错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徒儿……”
王安文没有出声提醒,又慢慢闭上了眼睛。
洪灵东脑海里一直回荡着“我错了吗?”“我错了吗?”无穷无尽,洪灵东苦苦思索,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忍着哭意,想了许久,终于灵光一闪。
“错?对?”“错?对?”
“为什么我非要选择非错即对或者非对即错这种回答方式呢?”
“墨山村,采药……”
“抛开对与错这种概念去思考问题,就像老师不评论哪个选择更好,而是去思考是与不是之外的答案。”
“对与错本来就是人定的,很多人都深深陷于两元思维中看待世间种种之事。”
“在某个人看来是正确的事在另一个人看来又是错误的,彼此争论不休。”
“或许动物们不会想那么多,在它们的世界里或许并没有对与错……”
“可是凡间统治者制定的律法统一了一些事情的对与错,使人世间变得安稳,起到了非常积极的作用,说明对与错的两元对立又有其存在的合理性。”
“可惜,这些律法的制定潜移默化中慢慢偏向了统治阶级,而非红尘众生……”
“我们再来思考,对与错的两元对立虽然存在合理,可是真的有必要以此来决断一切所有事吗?包括星空中的一切发生事件……”
“很明显不必要,有一些事情是没有必要通过对与错来解释的,比如:星星在闪烁,对于这件事,如果你用对与错去品头论足,人们心中会认为你是个白痴。”
“因此,我还是放过自己吧……”
“我为什么非要纠结呢?”
“在我没采药之前,我有两种选择,先去墨山村再上山采药或先上山采药再去墨山村。”
“对于这两种选择,我后知后觉地选择了后者,我没有刻意地去选择,就是这样任由事态发展下去。”
“事情已经发生,在这件事情上纠结对与错真的没有必要,我应该纯粹地视为一段平平常常的经历,仅此而已……”
“虽说答应了谢合,但回青石县后陪曲星几乎走遍了整个县城是必须完成的事,因为我先答应的曲星,这是我的选择,我不能违背。”
“这个过程中,一时之间忘了墨山村之事也是自然而然发展的事,因此先上山采药再去墨山村这是一段发生在我身上自然而然的经历。”
“而且曲星之事规定好了时间,众多执念则没有时间要求。”
“我没有刻意……这是自然而然地发展……”
“假使自然地发展中,采药前我先想起了墨山村,或许那会是另一种选择造就的经历。”
洪灵东一念至此有些心酸地笑出了泪花,心中仍旧暗道:“问心无愧,足以……”
洪灵东彻底释怀了下来,心中舒爽,大脑似乎有些沉,洪灵东带着微笑就这样沉沉睡去。
不久后,房间里响起了均匀而又微弱的呼吸声。
王安文作为炼心人,耳朵自然比常人灵敏很多。
他听到了洪灵东酣睡的呼吸声,睁开眼看着睡着的洪灵东欣慰地无声笑了起来,他知道他的徒儿终于释怀了因为这件小事造成的心灵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