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同志说，他有一次下乡，到一个县里，县委书记和县长陪他吃晚饭，饭后，留下纪委书记陪他打牌。打牌时他问县纪委书记，说县长给我的名片上明明写着他姓华，人们却叫他花县长，这是怎么回事？那个纪委书记就说，人家叫他花县长，是因为他作风一贯比较花，就因为这个，还有一段关于他老婆的故事呢。花县长的老婆出身农村，没什么文化。花县长提拔为县长后，回去跟老婆开玩笑，说最近省里有了文件，规定正处级干部每人可以娶两个老婆，你可不能妒忌，这是上面规定的啊。他老婆听了，当天晚上默默想了一晚上，第二天跟花县长说，既然这是上面的规定，我也没意见，不过我有一个条件。花县长问什么条件？他老婆说，那得像你们提前退休的公务员一样，要保留我的“正妻级”待遇。
冯宝根一说完，常委们都笑了起来，袁风连说，宝根啊宝根，这一定是你这家伙编排出来的故事，还说是发生在外省的真实故事呢！
冯宝根赌咒说，骗你是小狗！我真的是开会时听来的。
市长方喻笑着说，宝根真是个宝喂，他的段子还多着呢！他上次还有个“上厕所”的故事，不知你们听过没有？
大家都说没听过没听过，宝根讲来听听！
宝根就说，有一个人喝醉了酒，席间觉得要吐，为了保持面子，他赶紧跑到厕所里去，没想到却进了女厕所。就在这时，一个妇女进来如厕，也不知道隔间有个男人在里面，蹲下就开始小解。那人听见撒尿的声音，以为有人在倒啤酒，便叫了起来：“说了不喝了不喝了，怎么还给我倒酒！”说毕，引得众人又是一番哄笑。方喻则说：
上次说的不是这个，把上次那个上错了厕所还要“讲三点理由”的故事说给大家听听！
冯宝根看看挂在墙上的钟，说，不讲了不讲了，快开会了。有人就说，那你欠我们一回啊！
常委会会议室与王启贤的办公室只有一墙之隔，中间有一道门相通。当常委们在隔壁讲段子的时候，王启贤正在自己的办公室和一个干部谈着话。这时，秘书小沈进来，轻轻说道：
常委们都来了，现在开会吗，王书记？
那好，就这样。你提出的要求，我会尽量考虑。等下常委会上，我会把你的问题提出来的。没问题，你先回去吧，王启贤对那个干部说。
那人站起来，伸出两只手，一边去握王启贤的手，一边连声说，谢谢王书记，谢谢了！
王启贤却只是象征性地用指尖与他点了点，从宽大的皮转椅上站起身。小沈待那个干部出去后，从衣帽架上取下书记的呢子大衣，替他披好，再将通往会议室的门替王启贤拉开。待王启贤进入会议室后，他把王书记办公桌上凌乱的纸、笔、文件以及烟盒和打火机收拾好。在一份文件下面，他看见一个信封，红色的落款印着：
河阳市轻工局 缄
里面厚厚的一沓，不知什么东西，他原封不动地把它放进王书记书桌靠右手的抽屉里。
王启贤一副气宇轩昂的样子走到自己固定的座位旁坐下。大家见他进来，都不再随便说笑，用眼睛看着他，等着他讲话。
会议室里和王启贤的办公室一样，都开了空调，里面暖暖的。王启贤之所以从办公室过来要披上大衣，不过是为了在同僚面前保持一种一把手的派头。坐下后，他把大衣掀开，随意地靠在椅子上，绽开笑容说：
刚才挺热闹嘛，一定又是老冯在讲笑话。老冯搞笑有一套，下次要请你专门给我们大家来一个专场演出，让大家过过瘾。
方市长说，就怕他到时候耍赖，找借口吊我们的胃口。
冯宝根轻松一笑：你们领导率先垂范，我宝根还敢有什么保留呢。
这里一边说着，那边组织部长潘仁和则让列席会议的于是之将已经组织部部务会拟定的干部调配名单向每个常委一一分发。
王启贤用充满自信的目光朝小小的会场扫视一遍，说道：
事先没打招呼，这么匆忙把大家请过来，准备讨论研究一批干部的问题。再过两天就是新的一年了。咱们紧张点，加个班，今晚上把这件事定了，明、后天组织部就发文，这批提拔的干部就算今年到职的了，以后算资历可以多算一年。这是积善积德的事，何乐而不为？！他一边说，一边把脸朝向方喻，仿佛是征询方喻的看法：你说是不是呀？方喻见王书记看自己，便连连点头：是的是的，王书记这个意见很好，的确如此！
常委们拿到于是之分发的名单后，纷纷先看了起来，常委会议室内一片纸页翻动的声音。王启贤也把刚到手的名单拿起来随意地翻动着，看着看着，王启贤的脸色变了。他把名单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其他常委吃了一惊，都把脸转过来朝向他。
王启贤也不讲什么开场白了，开口说道，干部工作是一切工作的基础工作，干部路线是一切工作的生命线。常委会的最主要职责是什么？就是用干部！我这个市委书记，千事万事，首先考虑的也就是怎么用好干部的问题。不用我说，组织部的同志应该知道，市委对你们这个部门是最看重的，因为你们的工作涉及大局、全局！用什么样的干部，怎么用好干部，这个问题实际上讲了不知多少次。看起来，这个问题还得要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不讲，引不起重视，不讲，会贻误大事！
在选人用人这个问题上，我们有些同志的观念，和市委的看法还存在一定的差距。现在是什么时代？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时代。搞建设，和其他时代不一样，对干部的要求也不一样。我们河阳有许多优秀的干部嘛，许多优秀的人才嘛！他们在底下工作，辛辛苦苦，兢兢业业，为河阳的发展是立了功的，是作出了不小的贡献的。我们要看到这一点，不看到这一点，就容易犯错误！
什么叫谋事以忠，用人以信？我看我们有些同志不大懂得这个道理。同志们哪，不懂这个道理就不行哪！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是不是这个理呀？看人要看主流嘛，主流支流都分不清，那怎么行呢！我们学了这么多年的辩证法，辩证法告诉我们什么道理呀？就是要辨证地看问题嘛！
相信群众相信党，不要只相信自己，我始终是坚持这一条。我们河阳的干部路线历来是好的，是正确的。我们在座的同志，都是从基层辛辛苦苦干上来的嘛。我们上来了，不要对仍在基层的同志苛责，要宽容，要宽容啊同志们！
王启贤几乎是不间歇地讲了这么一大套，他呷一口水，又继续说下去。在座的人，开始大多数没听出他到底什么意思，觉得他讲的话似乎有主题，是在谈干部问题；又似乎没什么主题，忽远忽近的，没有具体所指。到后来，渐渐听出了头绪，大约是对组织部这次报来的干部选任名单不满意；而袁风、潘仁和以及于是之三个人，从一开始就心中有数了。潘仁和没想到王启贤对组织部呈送的名单会如此不满意，并几乎是毫无遮掩地把这种不满意公开表露出来。他的心里不免有些紧张，也有些不平。他几次想开口解释，但王启贤一直没有住口，他也就不便插嘴。待王启贤好不容易说得有些累了，把话停下来的时候，会议室里静悄悄的，大家一时默不作声，只有茶杯杯盖发出清悦可人的碰击声。潘仁和抬头扫一下会议室里，见方喻正对着茶杯吹那浮到边上的茶叶，袁风则抬着眼睛观察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目光丝毫不朝自己这边看。他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
这次常委会主要是研究干部问题。组织部对这一批干部按照程序进行了考核，根据考核结果，部务会拿出了一个初步意见供常委会研究。我们本着贯彻书记碰头会的基本精神，同时又替市委严格把关的原则，对少数同志作了调整；对个别反映比较强烈的人选，部里做了暂缓考虑的决定，所以这次名单上没有报来……
你说的这“个别同志”，你们考察的结果怎么样嘛？王启贤打断潘仁和的话，问。
考察中倒没发现什么大的问题，但是，却不断有举报信，反映了一些情况。潘仁和知道涂小明是王启贤在书记碰头会上提的名，觉得只要把有些问题点到就可，当着常委们的面，没必要说得太透彻。王启贤却不理会这些，他似乎对于“举报”这两个字有着相当的不快。他把眉头皱了一下：
你们呀，我看还是观念僵化。现在是什么时代？是思想多元化的时代了嘛！党的纪律、党的组织观念在一些地方已经大大松弛了，不像过去，对上级提出的要求说一不二。老是说破除唯上唯书，结果呢，各地出现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孙悟空。还有就是，一些群众也好，甚至一些干部，当个人利益没有达到目的的时候，往往采取什么办法呢？就是写举报信，不负责任地，信口开河地，向那些勤勤恳恳干工作的同志泼污水，说严重一点，这种行为是闹地震嘛！举报信满天飞，这种现象已经见怪不怪了。说到这一点，我还要告诉在座的同志们，试问一问，你们有几个人是没有举报信的？方市长、袁风同志，对你们的举报信，你们自己也看过了嘛，你们说，举报信上面说的是不是事实？上级还转来过一些针对我的举报信，我也坦然告诉大家。没什么了不起，无非是栽赃陷害，污蔑诽谤！河阳这个地方就是奇怪，就是有那么一些人不能安分，要搞得别人不得安宁。结果自己捞到了什么呢？什么也没有嘛。现在各级处理举报信的方法是，一级一级往下转，要叫我看哪，对这样的东西，干脆就不要理睬它，你们说是不是？！说到这里，王启贤把已经燃尽的烟头在烟灰缸里揿灭，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在座的人听了王书记上面一席话，觉得里面的含义十分丰富，尤其是前面那几句话，甚至带有矛盾的信息在内，但大家知道，王启贤在这种正式场合说出的每一句话，其实都是他平时深思熟虑过的。他说话时的口气尽管和以往作报告时没有两样，但大家都听出了里面的力度。
王启贤不说话了，会场又静了片刻。担任会议记录的市委办公厅秘书小余起身给常委们续开水，方喻又对着杯口吹起了茶叶。
冯宝根喝了一口水，盖上杯盖后，把茶杯推向一边，做出一副要发言的姿态。王启贤说：
老冯有什么想法，说说看。
冯宝根说，王书记对现在一些社会风气，包括党内作风的概括，我是同意的。我们那儿每天都要收到几封举报信，我们曾经作过一些分析，这里面，空穴来风的多，有实际线索，真正能查实的少，的确不可全信。但组织部门对信访工作的重视，也是难能可贵的。我提一个建议，对于个别人的举报内容，如果确实说得十分严重，是不是最好再去核实一下，但又不能作为纪委查案子那样去核实，还是以组织部考察干部的名义，就说是为了慎重起见，对个别同志再进行一次补充考察嘛。考察结果，发现了问题自当别论，如果还和上次考察的结果是一样的，那么是不是这批干部的任职就算正常通过，他们的任职时间也就从今天算起？
大家看，对老冯这个建议有什么不同意见？王启贤用目光巡视着会场。常委们有的迎着他的目光，用微小的甚至是难以觉察的幅度点着头；有的则用喝茶之类的动作来掩饰自己，以避开他的目光。当然，大家的姿态，王启贤是一一看在眼里。他转过脸对着潘仁和说，老潘，你的意见呢？
潘仁和没料到他会先直接问自己，仓促间说道，我？我没意见。
好，既然大家没意见，这件事就先这样吧！老潘，听说杜南这一两天就回来了，你们抓紧一下，不要耽搁时间！
市委常委会开会的时候，杜南正在回河阳的路上。杜南参加的由省委组织部和省人事厅组织的关于公务员选任制度改革的研讨班刚刚结束，今天下午乘飞机从广州飞到省城，陈科长和杜南的小车司机王军专门开车到省城去接他。
在空港的出港口，陈科长和王军两人早早地就在外面等候。当空港的广播喇叭通告从广州来的航班正点到达时，两个人便瞪大了眼睛朝里面看。果然不一会儿，就见杜南出现在出口前的人流当中。陈科长隔着透明的玻璃墙，踮起脚向杜南挥手。杜南看见了他和王军，笑吟吟地举起手掌摇了一下，表示已经看见了他们。很快，身着名牌西服，打着一条花格领带的杜南满面红光地出现在出港口。陈科长迎了上去，帮他接过手中的密码手提箱，王军则取出传送带上的行李，三个人一起朝停在一旁的帕萨特轿车走去。
上车后，轿车沿着笔直的机场高速公路朝城区驶去，公路两旁宽宽的绿化带令人心旷神怡。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陈科长回过头对杜南说，杜部长，您出差这么长时间，挺辛苦的，今天就在省城住下吧。我和王军来的时候，潘部长也交代了，说您一路旅途劳顿，就不用急着赶回河阳了，先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看看还有什么事情要办，多呆一两天也不要紧。
杜南笑呵呵地说，既然这样，就听你们的安排嘛。
陈科长便道，我们已经替您在南方宾馆订好了房间，车就直接开到那里去吧。
南方宾馆是过去的省委招待所，地处省城边缘的玉泉山脚。这座宾馆虽然没有旅游局授予的星级称号，但里面的设施比省城任何一家星级宾馆都要高档和齐全，保龄球、室内游泳池、网球场乃至高尔夫球场等都有。王军把小车开到八号楼的阶梯前，早有戴白手套、身着制服的礼仪先生来到车前，躬身替客人拉开车门。杜南和陈科长下得车来，直接朝电梯门走去，王军将车停在车位上后，也赶快提着杜部长的行旅包进了电梯。
杜南的房间是5506，一个套间，陈科长和王军则在他的对面，两人同住一个标准间。待杜南洗漱了之后，陈科长来到5506房，用小刀替杜部长削好一个苹果，放在果盘上。
杜南舒服地坐在沙发上，拿起削好的苹果，一边啃，一边跷起二郎腿，说道，小陈啊，我走了这么一段时间，家里你们够忙的了！
哪里，都是日常工作嘛。很多事，您走之前都安排好了的，这次干部考察，从市委各个部门抽调了一批人员，所以也都按期完成了考察任务。
哦，那就好！杜南吃完了苹果，上卫生间里洗过手，又回到沙发上，一边看着电视里正在播出的宾馆内部转播的美国娱乐频道里的节目，一边掏出香烟盒，陈科长马上拿起茶几上的打火机，“嚓”地打着，替杜南点上火。杜南喷出一口烟后，慢悠悠地问道：
怎么样，这次干部考察，没发现什么问题吧？部务会已经研究过了名单没有？
考察倒没多少情况，部务会也开过了，基本上是按照书记碰头会定下的名单操作的，只有个别人，部务会决定这次暂时不考虑，先放一放。
陈科长这么一说，杜南把脸转过来，问道，这“个别人”是谁？什么情况？
原本只不过是陪部长随便说说话儿，一边等着吃晚饭的，见杜部长认真问起来，陈科长便觉得不该先谈这个话题。但既然部长问到了，他也只好照实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