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故卡】
齐大非偶
据《左传·桓公六年》产生的典故。与郑庄公并称“庄僖（xī）小霸”的齐僖公，热衷于把亲生女儿的婚姻当做政治外交筹码。两个女儿文姜与宣姜，由他做主，分别嫁给鲁国、卫国国君为妻。而后，两女竟频频出现在《诗经》等古籍中，成为荡妇和祸水的代名词。原本齐僖公打算把文姜嫁给郑国的世子忽，却被对方以“齐大非偶”为由婉拒。后来，这个成语用以指辞婚者表示自己门第或势位卑微，不敢高攀。本章对齐僖公姐姐、中国第一位女诗人庄姜的故事也作了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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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僖公最近比较烦。
前阵子，他还挺春风得意的。与大国元首郑庄公、鲁隐公来了个春秋版“桃园三结义”。三国联盟成立后，数次组成联军，击败宋国、吞并戴国、征服郕（chéng）国、许国，打跑狄戎等，所向披靡，战果累累，在国际上打出了声势。各大媒体头条纷纷用上了超大字号标题——
“春秋铁三角，称霸中原！”
然而，花边新闻总是比国际要闻更吸引眼球。随着齐僖公的家属们，尤其是那三个国色天香的女人，开始被《诗经》《左传》等媒体大咖频频关注，齐僖公的风头就逐渐被盖住了。甚至，他还成了这些流量小花背后的男人，被人们指指点点。
先说说他姐姐庄姜吧，从嫁到卫国那天起，就成了狗仔队追捧的对象。
你看那《诗经·卫风》，长篇累牍，对庄姜的美貌做了大肆渲染，什么“手如柔荑（róu tí），肤如凝脂，领如蝤蛴（qiú qí），齿如瓠犀（hù xī），螓（qín）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极尽肉麻之能事，堪称汉语中描写美女的巅峰之作。后来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回眸一笑百媚生”等美女形象，其实都有庄姜的影子。
迎娶绝色美女的卫庄公自然乐得合不拢嘴，整天在诸侯和百官跟前炫耀：敢不敢把你老婆拉出来，比一比？
谁知没多久，这卫庄公就消停了。原来，他发现这个艳压群芳的老婆，其实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居然生不出孩子！
于是，庄姜的美貌和贤淑，再也激不起他内心的一丝波澜。他娶了一堆老婆，生了一堆孩子。
苦闷的庄姜开始写诗，一不小心写就了《诗经》中的名篇《燕燕》，其“史上第一位女诗人”的名号不胫而走。卫庄公病逝后，卫国发生了一连串内斗事件，最不受庄姜待见的嬖（bì）人之子州吁（xū），成为春秋弑君第一人，登上王位，不久后又被推翻。流亡在外的公子晋回国接任君位，史称卫宣公。
姐姐的悲剧不但没让齐僖公警醒，相反，他比长辈们更热衷于把家里的女人当做政治外交筹码。他订阅了大大小小好多报刊，微信公众号、头条号啥的也不错过。每天除了对自己上头条的数据做一个统计，也关注一下国际大事和各诸侯家的小事，以便见缝插针开展外交公关。
这天，一则刊发在《知音》上的征婚广告吸引了齐僖公的注意：
本人，急子，男，现居卫国。收入稳定，有车有房，长相不影响市容。现收购妃子一名。品牌：永久牌。
政治嗅觉敏锐的齐僖公马上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
她把长女叫到跟前，慈爱地望着她的眼睛说道：女大当嫁，爹给你找了一个好婆家，男方是位典型的小鲜肉高富帅，未来的国君。嫁给他，你就是未来的王后！
于是，经齐僖公安排，那则征婚广告很快撤掉了。她的长女，像货物一样被包装一新，由快递小哥送去了卫国。
没想到的是，几天后，女儿向齐僖公哭诉：洞房是入了，可对方并不是什么高富帅小鲜肉，而是个矮胖挫的中年油腻大叔！
难道新郎被掉包了？齐僖公怒不可遏：连我齐国的国君都敢戏弄，你们卫国胆肥了是吧？
经他一调查，原来是卫宣公那个老**，看到美若天仙的儿媳，起了贼心，竟然自己代替儿子入了洞房，生米煮成熟饭，把儿媳变成了自己的小妾。这个卫宣公，之前就和老爸的小妾好上了，生下急子，这会又抢了儿子的老婆，还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呢！
齐僖公本想教训一下这个原本的亲家、现在的女婿，可冷静思索了一番，又改变了态度，反过来劝女儿：好闺女啊，咱老齐家之所以和老卫家联姻，不就是为了让你早日当上王后吗？如今，你走了捷径，一步登天，提前当上了第一夫人，岂不是因祸得福？咱们应该好好庆祝一番不是？
这个不幸的美嫁娘，因为做了宣公夫人，现在被称作宣姜。宣姜听了老父这番苦口婆心的劝导，只得把一腔苦水咽了回去。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除了顺从，她还能怎么办？
卫宣公将儿媳抢到手之后，为讨新人欢心，在黄河岸边建了一座亭台，成天与她在此嬉笑游乐。《诗经·卫风》这次也没闲着，以《新台》为题，发了篇讽刺小文，大意是：新建的楼台光鲜明亮，河水潺潺从旁边流过，美丽的人儿哟，竟然嫁给了丑陋不堪的糟老头。
宣姜后来的表现绝对值得老爹为她点一百二十个赞。她不但很快适应了新角色，为糟老头生下俩儿子，公子寿和公子朔，还反客为主，不但自己要当第一夫人，还要让亲生子成为未来的国君！
于是，宣姜不停给老公吹枕边风，想废掉急子，立自己儿子为太子。看老头犹豫不决，她下了狠招——
一天，卫宣公看见心爱的美人儿扑进自己怀中，哭得梨花带雨：“夫君，急子刚才喝醉了，对我非礼，还口口声声说‘你本来应该是我老婆’！”
这下可戳到卫宣公痛点了，他咬牙切齿道：逆子，连老爸的老婆都敢抢！当晚，卫宣公就做了个梦，梦见老爸喊着同样的话，抽了自己几个耳刮子。
这年冬天，卫宣公派急子出使齐国，宣姜与小儿子公子朔预先派刺客埋伏在半路，欲刺杀急子。
大儿子公子寿和这对蛇蝎母子不一样，是位仁义君子。他无意中得知了消息，连忙跑去给同父异母的哥哥通风报信，劝他逃跑。
“这乱世之中，哪里都是坑，到处是陷阱，我能逃到哪去呢？”急子大口喝着酒，对公子寿的劝告置若罔闻。
公子寿不再说什么，举酒敬急子。三杯两盏下去，急子酣然大醉。等他醒来，才发现自己光溜溜地躺在床上！
“一定是弟弟穿着我的衣服，替我赴死去了！”
急子大哭着快马加鞭追了过去……
假扮成哥哥的公子寿行至半路，果然跳出来一群蒙面黑衣人。
“你是谁？”蒙面带头大哥问。
“我……是我哥！”公子寿答。
“啥？”
“哦，不不，我就是我！”
“我去，还不一样的烟火呢！能好好说话啵？”
“我是……急子！”
“等的就是你！”
……
当急子追了过来，却只看见弟弟的尸体，和几个正因杀错了人而郁闷的杀手。
急子呼喊道：“我才是我，快来杀我！”
“我来了，杀了我！”刺客们咿咿呀呀叫嚷着冲上去一顿乱砍……
《诗经》发了一篇题为《二子乘舟》的报道，正是为哀悼公子寿与急子而作：你俩乘船走了，船儿飘飘远去。多么思念你呵，心中恋恋不舍……读者纷纷感叹：兄弟情深，真乃乱世中的一股清流啊！
宣姜听到公子寿被误杀的噩耗时，哭得死去活来。不过她的目的也达到了一半：不久后，卫宣公薨（hōng）了，人小鬼大的公子朔即位，成为卫惠公。但很快，得位不正的卫惠公也倒台了。
宣姜以为自己再无利用价值，不必折腾了。没想到老爹还不放过自己。为强行将齐国血液植入卫国，齐僖公竟让女儿和急子的弟弟公子顽谈恋爱。
“爸，绝对不行！从辈分上，顽可以喊我娘了。我怎么能和儿子乱伦？”
“那有什么关系，急子原本应该是你老公，还不是成了你儿子。”
“可我是他娘啊！”
“那又怎么样，你儿子他娘（指急子的娘）原本也是你老公他娘！”
……
宣姜无奈，只得又一次当了父亲的政治棋子，躺到了公子顽的床上。听说侍寝的是个半老徐娘，公子顽万般不愿地走进卧室。结果令人大跌眼镜，小鲜肉竟对风韵犹存的宣姜一见钟情。和姑妈庄姜截然相反，生育能力惊人的宣姜，和她的“儿老公”，生了一窝五个娃。加上和“爹老公”生的两个，可以演一出葫芦娃大战蛇精老妈了。
宣姜的妹妹文姜，虽然也成为政治棋子，被齐僖公安插到了鲁桓公的床榻，但她之所以在史册留下千古骂名，斑斑劣迹，并非因为争权夺利，而是因为一种不合时宜的“纯粹”，对自由恋爱的无限向往与无畏追求。
文姜出嫁前，还有个小插曲。齐僖公相中了老郑家的世子忽。这个文武双全的小青年，眉目间颇显英气，很有自己当年的风采！然而，齐僖公以为志在必得的未来女婿，却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就果断拒绝了这桩提亲。理由令人匪夷所思：齐大非偶！意思我无名小卒，攀不上老齐家这棵大树。
于是，退而求其次，齐僖公只有把这个漂亮女儿，塞给了另一盟友鲁桓公。桓公不知自己是备胎，更不知道，自己还是个接盘侠呢！原来，这文姜还未成年，就和同父异母的诸（zhū）儿哥哥有了不可告人的关系。想必是丑闻传千里，那位傲气的公子忽才会拒婚。而桓公要么傻，要么为了抱大腿不计得失，喜滋滋地接受了这桩美事。
后来，老谋深算的一代小霸齐僖公薨了，当年的诸儿哥哥成了臭名昭著的齐襄公。文姜出嫁十余年后的一天，鲁桓公带着她前往齐国拜访齐襄公。没想到，在这严肃的大国外交场合，齐襄公和文姜竟公然眉来眼去。干柴烈火，一点就着！《诗经·齐风》的狗仔队们又出动了，一篇名为《敝（bì）笱（gǒu）》的小文表达了人们对这对野鸳鸯的讽刺：破鱼篓儿横在水坝上，只见鱼儿互相追逐，快乐得像雾像雨又像风。
被绿帽子压得喘不过气的桓公，有天对老婆发了通脾气，竟引来杀身之祸。齐襄公派大力士把桓公双肋都给捏断了。堂堂国君就这么窝窝囊囊地死在了异国土地上，更准确地说，是死在了老婆的石榴裙下。
所谓天道轮回。鲁桓公当年通过弑君登上王位，如今自己落了个客死他乡。而那位一言不合就杀人的齐襄公，下场也好不到哪去，被堂弟和两个大夫设计斩杀，也没得个善终。
春秋伊始三大弑君案，就此落下帷幕。幕后若隐若现地，飘着三个女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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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赏析】
所谓红颜祸水，不过是时代疾累
毕丽
在阅读这个春秋时期三大美人故事的过程中，我的眼球和嘴巴从扁到圆，又从圆到扁，惊讶快落到了下巴颏下。
话说齐国在春秋时期可谓雄霸一时，名声大噪，故事中老齐家的三个女人，分别是庄姜、宣姜、文姜。说到这，我又得提上一嘴，为了搞清楚这三个女人的名字，她们分别都嫁了谁，又改嫁给谁，我愣是把这一章反复读了好几遍。古代女人出嫁从夫姓，这似乎和如今一些名商巨贾家的太太们有共同之处，结婚后都变成了某姜、某太太，真名都同闺阁时代一同逝去，不知道这是她们的确幸还是悲哀；再有这春秋时期国家和国君确实太多，我真想感叹一句：诸公确实太繁，记住太难！
再说回庄姜。文章以轻松幽默的口吻交代了时代背景后，老齐家的第一个女人——“备受诗经、左传等新媒体关注的”女主角、卫庄公夫人便闪亮登场了。这位温柔贤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句的原型人物庄姜，纵然拥有“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外貌和才情，终究挣脱不过母凭子贵的封建社会枷锁，膝下无子嗣的她从众星捧月的一国之母，沦为庭院角落里无人问津的百合，在风中独自憔悴，舔舐寂寞，只能写诗寄愁。虽然写就了《诗经》中的名篇《燕燕》，成为了“史上第一位女诗人”，声名在外，可那斯人独寂寞的滋味定是浸透衣衫，寒进心底的。
老齐家另外两个姐妹花宣姜和文姜，宣姜姿容绝世，看似文弱，性子里果敢狠辣；文姜神比秋水，识文聪慧，向往和敢于追求自由和浪漫的爱情。然而，特立独行的两人依旧逃不出命运的囚笼，与姑妈庄姜一样沦为父亲的政治外交筹码，分别远嫁卫国和鲁国。戏剧的是，宣姜成为卫国新娘后，发现公公成了老公，老公成了儿子（在权势地位至上的特定历史时期，别说自由恋爱是种奢望，连人伦纲常也乱了套）。话说身为父亲的齐僖公惊闻此事，当为宣姜做主才对，他却反过来给女儿洗脑，说女儿因祸得福值得庆祝。听到这儿，估计有听众在想，宣姜好歹是一国贵公主，应该是难以接受这荒诞的命运，或寻死觅活，或郁郁而终才是正剧吧？可她的身份和使命已让她别无选择，只能去适应了宣公夫人的新角色，为宣公生下俩儿子，并在为儿子谋求君主之位的道路上未雨绸缪，机关算尽。在痛失两子及卫宣公薨后，又被父亲安插到卫宣公儿子公子顽的床榻上，在这条忘我而迷失的道路上走了个彻底，续写了齐卫两国流量最多的花边新闻，令人大跌眼镜。这样乱伦的故事几乎也是刷新了我的认知。
文姜的果敢也不比姐姐逊色，虽远嫁鲁国，可当少女时期的情郎诸儿哥哥成了齐襄公后，她毫不犹豫选择和齐襄公重拾旧好。可怜那鲁桓公只因发泄一下对绿帽子的不满，便被齐襄公派人杀害，断送了性命，而齐襄公最终也死于非命。文姜因此留下千古骂名。故事结尾处的旁白如余音绕梁，不绝如缕：春秋伊始三大弑君案，就此落下帷幕。幕后若隐若现地，飘着三个女人的影子。
自古红颜多薄命。上天赋予女人美貌的同时，似乎总是要搭上悲惨的命运才显得公平。老齐家的三位公主，本是身份尊贵、千娇百媚的绝代佳人，可惜出生在那个战火纷飞、男尊女卑的混乱时代，任由权利摆布，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都成为了利益斗争的牺牲品，悲剧人生令人扼腕。故事看完后，我在想，如果她们可以选择做自己，选择要走的路，或许人生将会是另一番天地。生活中也是，我想，无论我们人生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每一个人都能坚持做自己，坚持最初的梦想，人生或许也会是另一番风景。正如那句话：只要梦想站着，你就永远不会倒下。
说完故事中的人物命运，再说回对本章的阅读感受。几遍读下来，感觉整个作品亮点很多，总结如下：
首先是语言艺术。如开篇以一句“齐僖公最近比较烦”引出，现代化接地气的口吻，轻松将听众带入作品中。再如戏说齐僖公劝女儿宣姜改嫁公公的片段：“好闺女啊，咱老齐家之所以和老卫家联姻，不就是为了让你早日当上王后吗？如今，你走了捷径，一步登天，提前当上了第一夫人，岂不是因祸得福？咱们应该好好庆祝一番不是？”诸如此类生动形象、充满艺术活力的语言有很多，紧紧吸引住了听众的注意力。
其次是情节引人入胜。通过生动的描述和紧凑的故事衔接，将人物命运轨迹清晰地勾勒出来。以齐国三公主的悲剧人生为引子，揭露了封建社会男尊女卑，丧失公良秩序的诸多顽疾，以及女人沦为政治工具，不能自主掌握命运，只能随波逐流的悲哀，引发听众在学习重温历史时的思考，可媲美张爱玲《金锁记》、苏童《妻妾成群》。总体而言，全文结构严谨，语言简练活泼，在兼顾听众悦听感受的同时，又不乏文学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