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我沿着海边的小路往回走。遥远的山脉隐匿在雾气中，一簇簇淡绿色的树丛点缀在空旷的视野中，路灯弯着白色的腰身，送牛奶的小汽车在楼宇间急驰而过。朝阳冉冉升起，深邃的海水渐渐地明亮起来，海面上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天边地平线上被朝霞渲染出一片连绵不绝的红色绵带。微风吹来，海平面泛起粼粼波纹。
码头边的石堆上几个小孩正在收获昨天晚上下的“蟹笼”，不时发出一阵阵的惊喜声。一只小舢板在码头的海边上抛锚。船上的两个老人在为一个青年人穿系潜水服，衣服穿好后，老人弯下腰身给年青人系上铅块做的特大号的鞋子，再把铜制的头盔扣在青年人的头上拧紧，然后牵引着青年人的手坐在船舷上。青年人对着老人做出OK的手势后就倒翻着滚入海里。
我沿着小路往宿舍走去，踩在脚下的煤渣道路发出“吱、吱、吱”的响声。敞着大门的船坞里，高高的船体伫立在钢铁滑道的支架上，船艉部巨大的铜制螺旋桨发出冷艳的光芒。院子里高高地堆积着不同型号的钢材，巨大的龙门塔吊茕茕孑立在铁轨上。
船坞车间里延伸出的两列笔直的铁轨直通向大海里，一艘身躯庞大的货轮高耸的停立在钢轨上的支架上，两个手持喷枪的工人正在向船体底部喷涂红色的防锈油漆。
水手宿舍是一间放了10张上下铺的大开间，随住随走，是渔船靠岸补给时水手们休息的场所。房间里交叉着高低起伏的呼噜声，我摸索着从铺位下的行李包中掏出洗漱用品，来到洗漱间后脱下衣衫，俯在地上连续做了100个俯卧撑，全身大汗淋漓。
我对着镜子仔细的观看自己的身体，黝黑的皮肤，宽大的额头，鼻梁高挺，两侧的脸颊深凹下去，淡淡的络腮胡衬托着硬实的下巴，宽厚的肩膀，粗壮有力的胳膊上青筋凸出，我满意的点点头。来到沐浴间，打开淋浴水龙头，在激射的水柱下，用冷水把身上皮肤和头发浸湿。取出随身携带的硫磺皂，仔细地涂抹在全身裸露的皮肤上，再用洗发膏把头发涂匀后冲洗干净，把牙齿刷出泛白的光芒后，才满意地点点头。
回到宿舍后，熟睡的水手们大都已经醒来，趴在床上交流着趣闻轶事。我推开窗户，外面不远处的大海随即映入眼帘，咸腥潮湿的空气蜂拥而入，充斥着整个房间。我拖出床底陈旧的手提包，拿出一包香烟放进上衣口袋里，把手提包上的拉锁拉回后推进床底。
随后，我来到餐厅，要了一份早餐：一个玉米棒、两片全麦面包切片和一杯牛奶。在靠近窗户的位置上坐下，我拿起杯子浅浅地呷了一口，温润甘甜的牛奶滋润着干涩的喉咙。我向外面瞥了一眼。远远的，徐斌漫不经心的从大门口向餐厅走来，我向他挥手示意，他微笑着点点头。
他点了早餐后，拿着托盘在我对面的位置上坐下。
“昨晚上睡得好吗？”我微笑着问。
“嗯，纵欲过度，现在腰还有些痛。”他用手指了一下疼痛的部位说。
“你昨晚怎么样，感觉好吗？”
我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桌面，恍惚着说：“嗯，早上醒来后，感到异常的寂寞。”
“......”
他缄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他切换了话题问道：“嗨，志川，你是几月份上船来着？”
“去年8月份。”我说。
“说实话，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你这个人与众不同。”他说，“特地道。”
“怎么说，就因为我们一起去找过女孩睡觉？”我问。
“当然不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总之看着就亲切，哪个词怎么说来着？”
他沉思着。
“一见如故？”
“对，一见如故。冥冥之中注定的事，从你上船的那一刻起，我就对你充满了亲近感，虽然不曾交谈但感觉相识许久。”
“呵呵...承蒙厚爱。”我边喝牛奶边说，“对了，你是本地人吧？”
“嗯哼。”
“那干吗不回家，还住宿舍里鬼混什么呀？”
他把手中的面包片在嘴角处停顿了一下说：“住在这里自由些，耳边没有那些啰哩啰哩的絮叨，也能睡个囫囵觉。再说，我也喜欢海，在海边睡得也安稳。”
“嗯，在海边睡觉会全身放松。”我说，“因为大海中波浪起伏的韵律与我们的心跳相仿，所以很容易入睡。”
他点头称是。
“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我问。
“中国海洋大学。”他若无其事的回答。
“那你的梦想是做一名船长喽？”
“嘿嘿，以前读书的时候也曾这么想。但是现在...随波逐流吧。”他摊开双手回答说。
“有专门指导航海的学科？”
“当然，不过门类繁多。我读的是海洋气象科学，大学4年里很痛苦的才把他们学完，什么《海洋通论》、《海浪学》、《潮汐学》等，整天搞得人头脑里混混沉沉。”他说，“你怎么会到这边来？你肯定有宏图大志。”
“也没有。有人认为冒险精神已经在这个年代消失了，我们在自己构筑的安全的小圈子里忙忙碌碌，然后乐享其成。起初，我们对这种生活都充满了渴望，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人们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原本幸福的婚姻生活也随着生活的琐事而渐渐地逝去。于是，开始不断地反省，后悔当初的自己畏畏缩缩停步不前。而我始终对这种生活秉持深恶痛绝的态度。”
“有点难懂，但我对你的将来很感兴趣，你在海上挣到大钱后就不想干点什么吗？”
“也没有明确的打算，也许老了我会回到家乡从事园艺工作，整天看着植物和他们说说话，并且终老一生，多好。”我反问他道，“你呢，你为什么愿意从事这么危险的工作？”
“呃...我是没办法嘛，石岛这里百分之九十的居民都是以海为生，代代相承，我不干这个还能干什么。但是你不一样呀？”
“呵呵，我哪不一样了？关于未来，我也感觉很茫然，但我们不能失去希望，不是吗？，拥抱现在，不惧怕未来，我只是想自己的人生更精彩一些，仅此而已。”
“大学毕业后我一直在海上漂泊，从来没有细致地规划过自己的人生，我认为人的一生属于自己的东西其实很少，每天要发生什么的事物、遇到什么样的人、改变人生的际遇，创业的商机，这些东西好像命中注定，我们其实无法改变。”
“嗯，有道理。不过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来思考人生。”
“什么意思？”
“我是想说，终究有一天你会改变目前的看法，去不断地挑战自我，或许那才是最重要的。”
他迟疑着把剩下的面包放在嘴里咀嚼着，然后拿起杯中的牛奶把面包顺下。接着从衣服上面的口袋中掏出白红相间香烟盒，掏出两只香烟后顺手递了一只过来。
我道谢后接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