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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湖心将有一番激情碰撞,湖边已是剑拔弩张了。

众人将行囊卸车装船,分乘了各条船只,倪俨转对三个车马手说:“对不住了,你们的力钱马钱车钱,我们身边没带。是不是随我们走一趟,到家中取?”

两个扮成车手的元兵望着浩淼的湖水,面露迟疑害怕的神色。那假充马手的元将用蒙古话训了他们几句,意思是:“现在就分手半道折回,叛匪们进入一望无际的大湖,河道又七弯八折,你知道他们潜向哪里?莫若顺水推舟跟着进湖,这正是查清张士诚老巢的绝好机会,否则回去怎么交差?再说又不曾露出行藏破绽,没事。”于是,元将上了张士德的大船,两个元兵上了张士信的小船。

刚点了一篙,船队离了岸边,张士德便哈哈大笑道:“元鞑子,装得倒像!”元将装疯卖傻:“什么元鞑子,开玩笑!”

倪俨点破真相:“别一本正经的啦!其实,车马还没离光孝寺,我那装成和尚的兄弟老巴子就专程潜入车马行,查清你们的真实身份啦!”

张士德说:“是谁派你们来的?冲军到里下河来又为了什么?”元将说:“客家,不想付钱就直说,用不着编话诬赖人!”隔壁船上的水荡戏社的艺伶喊起来:“别关公面前耍大刀,在我们戏子面前演大戏了!”

虬奴决定亮身份了,说了几句蒙古话。元将这才傻了,一直坐在自己身边的施耐庵的这小厮,居然也是从大草原出来的。他犟着头死不开口。小船上,张士信抽出寥叶刀:“小子,不放点血洗洗你们的化装油彩,是不肯露真相了!”两个元兵怕了:“你要干什么?”

张士信道:“岸上走马,你元人能!水中行船,就听我三爷的摆布吧!”说着,两腿分开一悠劲,小船剧烈摇晃起来。

船舱进水。二人死命扣住船帮,东倒西歪,眼看就要翻船,二人终于撑持不住连呼求饶“救命”。

“救命”声才出口,船已经翻了个底朝天。二人“扑通”“扑通”入了水。张三爷如龙归渊,挥洒淋漓地搅动水浪,将二人埋下去又抬上来三次,不想喝水也不行,已将二人灌了个半饱。好个翻江玉龙,又拎住二人衣领冲出水面跳上小船,两个元兵只有趴在船帮吐水的份儿了。众艺伶哪见过这阵势,齐声喝彩。

大船上,张士德让元将看了老三的水上武功,坐下来拔了一根芦苇,悠闲地用月牙弯刀削芦叶!

但是元将还是死活不开口。张士德眼也不抬,随手抛出月牙刀,刀身“呼”地掠过元将头顶,把毡帽连同乱糟糟的头发连根削去,头皮丝毫不伤,然后月牙刀在空中兜了个圈又转回张二爷手中,说道:“怎么样,还不想说吗?”元将望着一地的头发,无奈道:“好汉,自从施耐庵……不,施大人一进泰州城,阿鲁恩就盯上他们了。后来他们驻进光孝寺,泰州官府准备围歼,也是阿鲁恩的命令。”

江雨苇问:“为什么又改变花招,先围后放?”元将坦白:“那是江浙平章达什帖睦尔的主意!令我们跟着是为了、为了……”

张士德厉声地:“为了什么?”元将说:“达什帖睦尔最担心的,是张士诚……”

张士信一瞪怪眼:“嗯?!”元将说:“他……他们说,张、张帮主就要反了!他为了将这把火扑灭在燃烧之前,所以想用施大人钓出张帮主,命令我们摸清总舵所在!”

张士德站起身,大声说道:“告诉你,这八百里水泊湖荡,这千里海岸盐滩,这每一处港汊,每一个土墩,每一方垛岛,每一丛芦林,每一块盐田,每一个村庄都是我们的总舵,你们来吧!”

盐民艺伶喊起来:“宰了这三个元鞑子!”三人吓得目瞪口呆,连连求饶。

江雨苇一旁拦道:“看在相送一程的分上,放他们回去给主子带个口信,就说后会有期。”

于是元将元兵余悸未消地被送上岸。扣在岸边老柳树的马匹不安地刨蹄,三人目送七条船如飞般拐过芦林,只剩下湖水横无际涯。

张海草将小船摇进湖荡深处,一叶扁舟,柔橹轻篙,二人谁都没有讲话。张海草是因为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施耐庵是因为沉醉在眼前美丽的水荡风景中了。

只见河流密布,如素练当空,似银河经地,整个人的身心都在接受碧澄澄甜丝丝的水的洗礼。空气出奇地清新明白,吸一口已将肺腑洗了个透。浓郁茂密的意杨、水杉、茶树、果木间,时有百鸟争鸣,交响出大自然的韵律。放眼两岸,滩涂湿地如璞玉镶嵌镜面,陇阜垛田之上芦荡深邃,苇絮摇曳,不时从浩瀚的苇丛中,翩翩飞出雪白的鹭鸶,没有喧闹,没有倾轧,没有浮华,没有压抑。施耐庵的心儿随鸟儿放飞,随波儿跳跃。

“施先生!”张海草终于鼓足勇气打破了沉默:“你怎么拖到今天才回来?把人都等刹了,也想刹了!”施耐庵激动地说:“是啊,你爹娘、叔叔、众好汉对我如此错爱,我都不知道如何报答。”张海草小嘴一撅:“等你想你的就没有别人啦?”

施耐庵问:“还有谁?”张海草难得地羞涩起来:“还有……还有我!”施耐庵匪夷所思:“你?”张海草醉晕晕的:“等你等得最上火,想你想得最心疼的,是我!”

端详张海草,与平常风风火火的模样迥然不同,不像是开玩笑。施耐庵实在不可理解:“为什么?”张海草豁出去了,对着水天,大声宣布藏在芳心深处的秘密:“我喜欢你!”

施耐庵做梦也没有想到,从斜刺里杀出这段情缘。他愣住了,继而正色道:“海草姑娘,这……这怎么可能?你说的这意思,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不过,你对我有这份美好情感,谢谢你。孩子,我希望你冷静一点,你在我面前还是个娃娃嘛!”张海草委屈地说:“我还小呀,我都过了十八岁,是大姑娘了!”

施耐庵道:“可是,你看我这一大把胡须,你我年龄是上下辈的差别,我是你叔叔啊!”张海草喊道:“什么臭叔叔、烂叔叔、坏叔叔!我不晓得什么辈分,什么年龄,我只晓得我喜欢你!”

感受到眼前少女的这颗火热纯洁的心灵,施耐庵实在不忍心去伤害。但是他又不得当机立断斩断对方初恋的情丝,他太清楚张家二姑娘敢爱、敢恨、敢作、敢为的侠女脾性了。长痛不如短痛,拖下去反会伤害她,甚至惹出不愉快来。于是他诚恳地表白:“海草姑娘,叔心里已经有人了!”

张海草音调提高:“有人?你骗我!”施耐庵正色地:“没骗你,她,就是我的师妹江雨苇。”张海草急红了脸:“江雨苇有什么好!除了温柔,我哪点不如她?”

施耐庵说:“不是你不如她,而是我十岁时父母双亡,是她的父亲收留了我,从此我们青梅竹马,学文习武,迄今二十多年了,我的心里就再容不下第二个女人了!”

张海草问:“那你为什么收下我的匕首?”施耐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匕首?是了,”他从靴筒中掏出那把镶金嵌宝的袖珍匕首:“多承姑娘离钱塘前将这把匕首送给我防身,从今天起你施叔叔入了水荡,谁还敢谋我?再用不着了,这么精贵的珍物搁我这儿也白糟蹋了,该物归原主了。”

接过施耐庵还来的匕首,张海草一下子像掉进了冰窖:“你不要它了,就是不要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冷不丁拔出匕首,扔去刀套,直刺自己的胸膛!

这个变故来得过于突然,生死在于迅捷之间,施耐庵闪电似的夺过利刃。张海草求爱不成,寻死不得,在船头一跺足,一团火似的掠向芦林。

施耐庵连喊:“海草、海草姑娘!”海草再不理睬,双脚踏着狂舞的芦叶,呜呜地泪流满面,漫无方向地腾跃而去剩下这小船在湖心打转。

施耐庵一筹莫展之时,张氏弟兄的船队赶到了,见二丫头不在船上,颇有些莫名其妙,都以为海草又贪玩去了,不是摸鱼捉蟹,就是打野鸭了。

独有江雨苇从施耐庵的怅然失措的神色中,看出了刚才十有八九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

苏北盐帮帮会的总舵所在地白驹场已经在望,它像翠螺青黛、碧簪绿玉浮在水波之上。聚义厅设在张姓祠堂,门口有一队船民吹着唢呐、敲着锣鼓欢迎船队。施耐庵在张老二、张老三的陪同下离船登岸,跨步祠堂,张士诚率众英雄已经迎向厅口了。施耐庵百感交集,两手一拱:“张壮士,钱塘一别,终于又见面了!”

张士诚快步抢来,连忙抱住施耐庵的双臂:“盼星星盼月亮,施先生,总算把你盼到了!别客气,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请!”手执施耐庵相拥而行。

厅内,铜盆内炭火旺盛地燃烧,气氛非常热烈,煌煌红烛正中敬武圣关公,两边兵器架排列刀枪剑戟,端的鲜明。施耐庵的表弟卞元亨、吕珍、潘原明、史千、鱼日知等众英雄纷纷上前拜见施耐庵,说不尽相思相惜之意。

圣手书生鲁渊却特地向江雨苇道了辛苦,因为当初雨苇两回钱塘陪伴施耐庵,就是鲁渊的巧作安排。

此时大厅中已经摆下宴席,大坛大坛的烈性酒,大块大块又肥又稠的红烧肉,众英雄一片欢腾,为施先生、江姑娘接风洗尘。

张士诚一口气咕嘟咕嘟喝干青花大碗的酒,一抹胡须:“施先生,到此刻我才相信,你是真到家了。本来嘛,自古满肚子的经史韬略的文人雅士,有谁愿意丢下尊贵,与我们种田的、打鱼的、煮盐的、跑船的泥腿子合伙为伍呢?”

施耐庵站起身诚恳地:“张大哥生于草莽之间,却以匹夫之身心系天下苍生命运、百姓安危,烈烈轰轰,可敬可佩!而我施耐庵一介书生,空怀志向,当初大哥力劝小弟与当朝决裂时,我不以为是,犹豫不决,对这具僵尸尤抱幻想,足见本人愚忠之至、幼稚之至!直到我对本朝的一颗心已经彻底凉透、才百般无奈被逼回水荡的。”

“施先生说的是!”神箭手吕珍操着一口大都的京片儿腔插话:“谁又不是被朝廷逼的呢?元逼民反,不得不反!”

施耐庵说:“如今我是断风的筝、无娘的儿,承蒙大哥和众英雄不弃收纳,总算如鸟归林,如鱼回渊,今日之终点,正是当初之起点。该感激的是小弟我呀!”

鲁渊高声对大家道:“施先生的话是过谦了。谁不知道江南各地虽然委了蒙古、色目官员把持,但是为南人操纵的地方也不是没有,但条件是这些南人必须对当权者左右吹嘘,追贺馈送,爱声色者献以美妇,贪财利者贿以玉帛,好奇异者与之玩器。施先生如果随波逐流这样做,也可以将钱塘装进自己的口袋。但是节气、大志与良心使他走了相反的路,真正才是做人的表率!”

众英雄一齐举起杯敬酒:“施先生,好样的!你给我们水荡人添光争脸啦!”

施耐庵示意江雨苇从怀中掏出一张图献上:“张大哥,江苏、浙江物产丰饶,经济雄厚,是将来起事军饷供应最理想的基地。我来投奔无从敬意,只带来这份苏浙军情图,供大哥决策参阅。”

“好好好!”张士诚的大手在粗蓝布大敞上擦了又擦,珍重地接过来翻了几页。

紧靠着吕珍窃窃私语的海花一见,连忙凑到父亲耳边,低声说了三个字——自打海花与来自京城的儒将吕珍互生爱慕之心以后,海花就跟着他识字读书,早已不是睁眼瞎了。

张士诚听了一愣,转而开怀大笑:“大丫头提醒我:老张我把这份军情图拿到了,拿到了,呵哈哈哈!”举座正在难堪,没料到张士诚站起身高声道:“说的是啊,我们水荡中什么人没有?就是没有文人,都是粗人,我老张扁担大的一字不识,怎么干大事哟!施先生来了,从此文有文韬,武有武略,我水荡配齐啦!”

施耐庵与江雨苇连忙离座,江雨苇打圆场道:“张大哥,你如此坦荡,如此磊落,倒叫我们好生惭愧了。”施耐庵也真诚地表示:“我虽识几个字,可不比张义士和众位好汉识事!我们既然诚心投奔,就任你调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张士诚道:“痛快!我也不称你什么大人啦,先生啦,好老弟!换大碗来!”他亲自在蓝花大碗中倒满酒,与施耐庵交臂干了。然后虎步走到聚义厅的中间,以黄钟大吕的嗓门宣布道:“告诉水荡的弟兄们,从今天起,施先生就是我们的军师!帮内的战略策划文墨印信,统统由他掌管!大小人等,包括我老张在内,都要像瞻拜师傅一样尊敬施军师!”

施耐庵诚惶诚恐,连连作恭打揖推辞:“言重了,不敢当,不敢当!”所有好汉的心都像水晶似的通明透亮。他们毫不掩饰自己衷心拥护的心情,更加觉得事业有望,都欢呼雀跃、齐声敬酒:“施军师!”一股豪情使施耐庵双目湿润,泪水滴进了酒杯,他一仰脖喝下了好汉酒。

宴会结束了,然而有两个人的心却没有放下:一个是张士诚,一个是施耐庵,因为张海花始终没有出现!

张士诚纳闷的是,二丫头平时最爱热潮,这群英聚会的场合是她求之不得的疯闹机会,再说自钱塘回乡后就常常念叨施先生,今日又偷着陪叔叔出水荡迎候,缺席接风宴按理按情都是反常的。

张士诚觉得蹊跷,也有些不放心,可是夫人又远在瓜州,本来他要亲自去看看二丫头,无奈施耐庵的到来,使他决心要加快起事筹备的进程,举义吉日、进军路线、选择定都、招兵买马、缝织旗服、锻造兵器、筹集钱粮……有太多太多的大事需要他主持办理,于是他让大姑娘去看她的妹妹。

施耐庵担忧的是,是不是自己对她示爱的拒绝太伤她的心了?他后悔当时太硬了、太直了,应该缓冲一下、婉转一些,通过张大哥、刘大嫂软处理也许更好,这个小丫头会不会想不开做愚蠢的事?念及至此,他的后背窜出一股凉气来。于是,他光明正大地向江雨苇一五一十和盘托出海草求爱遭拒的事,并陈述了自己的担惊,施耐庵的这一坦白太及时也太必要了,否则难免节外生枝,一个生气一个误会,他就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饱读诗书的江雨苇当然也是通情达理的,她对二师兄的真情有着起码的信任,她没有怀疑、没有嫉妒,倒有些忧心。因为她听说这海草是张士诚的命根子,如果这个草莽英雄硬逼着耐庵应婚,自己终身无靠放在其二,耐庵在江山与美人之间将做出如何艰难的选择?以她对耐庵的信念,耐庵势必拒婚离去,那么耐庵今后何以安身立命?想到这里,她决定分担耐庵的烦恼,自己出面去抚慰海草,怎么说少女之间的心是容易沟通的。但是她恰恰忘了,她们还是情敌。

张海草居住地是芦苇塘边的五架梁老屋,前后两进,中隔天井,爹娘住前进,她与姐姐一东一西住后进。此刻,张海草正把自己关在卧房内,对着菱花镜中的自己,独自发火:“张海草!你没出息,你丢人现眼,你自作多情,你的心没人稀罕,你热脸靠人家冷屁股,你是嫁不出去的丑小鸭!”

这时,吕珍陪同海花回屋,见海草的房门关的铁桶仿佛,任怎么叫怎么敲就是不开,也无人应答,吕珍疑有意外,一抖肩撞开房门,只见海草和衣蜷缩在床角落!“海草,你生病了?”海花疾步床前,用手去探妹妹的头额,还好,不发烧!却见海草头发蓬乱,少有的泪痕满面:“妹子,谁惹你作气啦?”

吕珍故意开玩笑地:“她是阎王的女儿,谁敢惹她?她不惹人作气,太阳就从西边出啦!”海花问:“那你为什么不参加宴会给施先生敬酒?”海草说不哭就不哭,霍地盘膝坐起身:“敬他?负心狼!”

海花和吕珍吓了一跳,莫名其妙!这话从何说起?海草连珠炮似的问吕珍:“吕大哥,你腰间佩戴的匕首是不是我姐送你的?你接受了我姐的匕首,是不是就等于娶我姐了?你是不是就是我未来的姐夫?你是不是永远陪伴我姐走完一生?”吕珍连连点头称是:“那是当然!”海草恨恨道:“可是我那姓施的负心狼,怎么就不学学你……”她趴在姐姐的肩头上呜呜地哭起来。

海花一直在揣摩妹妹的话义:施耐庵、负心狼、匕首?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海草说:“施耐庵接受了我的匕首,今天抛弃我了!”说到伤心处号啕大哭。

海花这才听出个子丑寅卯。原来姐妹俩还在襁褓之时,年轻气盛的张士诚有一次劫杀乡间盐场豪强,获得了一对鸳鸯精致匕首,煞是可爱。张氏以武行世,他便留下来分送给两个掌上明珠,而且为此特增定一条家规。就是女儿长大成人,这匕首就是确定终身、结为连理的信物。也就是说,这匕首非张氏的乘龙快婿莫属。

海花问:“海草,你赠施先生匕首时,可曾将其中含义说清楚?”海草嘟囔:“钱塘匆匆分手,哪里顾得上说什么!”吕珍失声笑了:“妹子,你也太粗了,你不说,外人哪里知道你老张家的这匕首背后隐藏的含义,还与情缘婚姻有关?”

海花说:“是啊,妹妹你一厢情愿了,我就说施先生是个诚信君子嘛,怎么会言不果承不诺呢?他一定以为你赠的就是寻常防身武器,看来原怪不得施先生。再说他身边早已有江姑娘了。”

海草说:“我不管什么江姑娘不江姑娘!她要是来了,我可以当面对她说……”

话音刚落,江雨苇来探望海草,恰巧进屋,和蔼地接口问:“海草妹妹,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海草也没料到说曹操曹操到:“我想说……我想说……嗨!”她把心一横:“我要从你身边把施先生抢过来!”

任江雨苇对水荡盐枭的后代、武林中摔打大的侠女性格有着怎样出格的想象,但面对如此大胆直白的挑战,依然怔住了。

海花自觉尴尬,一面阻止妹妹:“海草,别瞎说!”一面对吕珍使了个眼色。吕珍心有灵犀一点通,跑出房去搬张士诚这个救兵了,此刻的形势,也只有爹才能镇住局势。

海花又急忙打招呼道:“江姑娘,我妹妹还小,说话没遮没拦没羞没臊,你千万不要介意!”海草急得直跺脚:“姐,你别打哈哈,怎么总是说我小、小、小!我已经大了,男女间感情的事,我懂!我是认真的!”

江雨苇诚恳地:“海草,我理解你,也尊重你,谁叫耐庵优秀呢,你喜欢他没错,你说出来也没错,你敢恨敢爱,我真的很敬佩你,姐好高兴结识你这个好妹子!耐庵何德何能,居然得到你如此纯真的情意,这是他的福分,耐庵说他心领了。我确实也很感动!”她把海草赠送给施耐庵的匕首轻轻搁在她的梳妆台上:“但是请你原谅,耐庵不能接受这份爱,因为、因为……”

海草直截了当:“因为有你!你是一座大山,隔在我和施先生之间,但是你们是师兄妹,其实施先生误会了,他把对妹妹的关心当成爱了,你敢说不是吗?”

海花说:“海草,施先生与江姑娘郎才女貌,患难知己,天上一对,地下一双,你别说痴话了!我们该祝福他们才是。”

海草说:“姐,我不管,只要他们一天不圆房,我就要追!时间长了,施先生会看出我张海草比江雨苇强!不信,我们现在就可以比试比试!”江雨苇十分欣赏海草的执著,涵养极好地说:“你画个道儿,怎么个比法?”

海草说:“比武招亲呗!你赢了,我走人;我赢了,你离开!”江雨苇耐心地说:“退一万步,即使你赢了,你与施耐庵能不能联姻,我说了不算,关键得看施耐庵本人应亲不应亲。”

海草咬牙道:“到时候他还不应亲,我就杀了他!”这个“杀”字才出口,她就吃了一扇耳光。打她的是火急火燎赶来的张士诚。

张士诚本来正在铁匠铺检查刀片矛头的打造,听了吕珍的报信就蒙了。他实在想不通,成天嘻嘻哈哈疯疯癫癫的二丫头,居然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施耐庵,他的军师!

张士诚是个拎得清的人,他立刻掂量出轻重,权衡出利弊。于是二话没说,穿蹦纵跳直奔自家,当务之急是快刀斩乱麻,当着江姑娘的面不能再激化矛盾,进而他要亲手将女儿爱的火种无声无息地浇灭。才到房门口,就听到海草的“杀”字,而且这个“杀”字目标直指施耐庵。这还了得,情急之下,他一个箭步,下意识地对准二丫头甩出一巴掌。

海草不相信地睁大眼睛,步步后退。江雨苇连忙抱住张士诚的双臂:“张义士,千万不能动手,要打就打我吧!”

张士诚也有些后悔,这两个宝贝丫头自小到大,他什么时候动过一指头?没有!今天是不打不行!他控制住自己的怜女之情,抱歉道:“江姑娘,二丫头从小野惯了,天马行空,不知礼数,言语冲撞,得罪了你和施军师,让你们见笑了,女不教,我当老子的过失,老张我这里赔罪了!”

江雨苇连忙息事宁人:“张义士,言重了,海草真的没有得罪我们,千万别让她再受委屈了。”

张士诚对海花耳语道:“请江姑娘到你房内喝茶,多说好话顺她的心;这里让我与你妹单独聊聊,由爹摆平。”又对江雨苇道:“请江姑娘转告施军师,放心吧,一切都会烟消云散的。”

江雨苇不放心地随海花出房了,张士诚关好房门:“二丫头,爹相信你对施军师的感情是真的,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不成!这个芽芽刚刚冒头,你要亲手掐死它!莫怪做爹的心狠,因为你是张士诚的女儿!”

海草已经跌坐在踏板上,流泪道:“张士诚的女儿!我有什么啦?妈为了你的大事,常年在外,我从小连农人灶户家的寻常丫头应当享受的母爱都被夺去了,你什么时候关心过我已经长大了?什么时候关心过我的心中也藏人了?”

张士诚温柔地说:“这是做爹的不是,爹太忙了,漠视了最该宠爱的女儿。爹真没想到,二丫头长成大姑娘了。今天,爹向你承诺,等爹的大事稍定便补偿你。你想怎么招亲?天下男子任你挑,唯独施耐庵不行!”张海草倔强地:“天下男子我不挑,女儿只挑施耐庵!”

“你!”面对海草平生第一次针锋相对冲撞父亲,张士诚的火又腾地窜至头顶。海草干脆闭起眼睛,等待即将爆发的火山,接受溃堤狂泻的洪潮。

静了好一会,才听到张士诚缓缓道:“看你痛苦的样子,爹的心也疼。你说从小到大,爹哪件事不依你?可这次你真为难爹了!爹为了得到施耐庵的辅佐,虽不曾三顾茅庐,可也是两眼望穿,费尽心思了。为什么呢?因为爹是一介武夫,冲冲杀杀可以,但是夺天下、保天下、治天下就不能没有奇才指点谋化了。爹得到施耐庵,就如同刘邦得到张良、刘备得孔明!”

张海草说:“爹,你身边不是早有鲁渊先生了吗?”张士诚道:“按照文人的套话,所谓才高八斗、学富五车,鲁先生确实是个才子,钻进书房故纸堆,写本书立个说那是擅长,打家劫舍也有小计小谋;可是谈到攻城略地、经天纬地的大智大慧,他就没有施军师的功底道行了。”张海草说:“如果施耐庵做了你的二女婿,不就是一家人、死心塌地跟着你这个丈人老泰山吗?”

张士诚道:“想的美。二丫头,你太不了解施耐庵的儒士傲骨,太不了解江姑娘的才女魅力,也太低估他们二人之间的坚贞情操了!你半路上一打西瓜叉给爹惹祸添乱了,你叫爹如何与施军师相处?又如何面对江姑娘?他们势必离我而去,爹的事业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吗?当然施耐庵再回朝廷不可能,但是当今义军四起,施耐庵被哪一方挖走,都将是爹的劲敌。好女儿,你就忍心将爹的大业白白扔进流水吗?”

张海草颤声道:“爹,为什么你的事业一定要拿女儿一辈子的幸福做牺牲呢?”张士诚痛苦地:“二丫头,你再不答应,爹就给你下跪了……”张海草号啕大哭,扑进张士诚宽大的怀抱:“爹,海草为什么偏偏是张士诚的女儿?!”

即使钢刀架在脖子上,张士诚也一辈子不会流泪,可是此刻却内心激流翻腾,虎目润湿,两滴热泪流进大胡子丛中。他紧紧抱住海草,喃喃道:“爹的心肝,爹的宝贝,爹对不住你……”

待海草稍稍安定,张士诚走出房,反手带好门,他一面关嘱海花陪伴照看好妹妹,以免海草一时想不开走向极端;一面飞鸽传书,从瓜洲通扬客店调夫人母夜叉刘大嫂火速回家安抚,以免后院起火,好让自己专心外面的军务。

那边,江雨苇将张士诚的明朗态度和果断处理向施耐庵一说,施耐庵放心之余,更加觉得张士诚是个干大事业的人,无形中更加坚定了对张士诚的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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