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过去之后，他们才像事后诸葛亮般对决策的过程进行批判和挖苦。为什么他们就不能等到确定能抓到人的时候，才对那条隧道发动突袭呢？那可是迄今为止在加拿大边界线上发现的第一条隧道啊。为什么他们要强迫加拿大骑警队出手，让边境警察没有抓到任何人，除了那个饱受化疗摧残的德克霍夫曼呢？
帕特拉的观点是，那些深陷下去的卡车车轮让突袭逮捕的机会变成了泡影。不过，实际情况下，在早上十一点抓获走私贩的概率本来也就微乎其微。正如麦克阿弗蒂向苏菲提出的问题那样：“哪个笨蛋会在中午之前去做这种工作？”
德克声称他和那条几乎快完工的八十二米长的隧道没有丝毫关系，虽然这条隧道从零号大道北边的达曼特家外屋，直接延伸到大道南边他家的大棚屋下。他不停地解释，说他已经将他家整个一点二公顷的地转租给一位名叫丹尼尔斯蒂克尼的覆盆子农场主了。“你们自己去问他！”德克咆哮道。
隧道里和隧道两头都没有发现任何大麻。不过，加拿大骑警队在达曼特家那边发现了一个满是木材和泥土的谷仓。旁边临近的“派对之屋”—他们给起的名字—属于罗兰德P.尼克尔斯，但很明显，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玛德琳卢梭倒是被人发现去过那里两次，可是问到她的时候，她声称自己去那里只是为了看望一个名叫玛丽莲的熟人，
而这个朋友当时和其他人一起合租了房子。不，她不知道玛丽莲的姓是什么，也不知道她的下落，更不知道所谓的隧道。她的父亲给她作证，发誓说她过去的两个月里一直住在他的小别墅里，一直在照顾他，每天都给他煮饭。
不过三天之后，当警察突袭了温哥华东边一座废弃的莫尔森酿酒厂之后，这个隧道调查案就无人理会了。当时，七十三名骑警队队员参与了围捕行动，发现的那个室内大麻农场面积之大，让骑警队都不知该如何形容才好。“成千上万棵大麻植株，”他们公开说的只有这一句话，“价值上千万美元。”他们共逮捕了十九个人，其中包括臭名昭著的首脑人物伊曼纽尔曼尼帕卡庄和托拜厄斯C.福斯特。加拿大骑警队称之前已经对他们有过一年的秘密调查，而这次行动则将整个事件推向高潮。他们暗示，酿酒厂农场和边境隧道都同属于这次行动。
而在美国这边，当地人对有人竟敢挖掘这么一条长长的地下隧道而大为震惊，而且里面还用一厘米厚的胶合板、一米八高的立柱和钢筋支撑着。这个建造者竟然还想到在隧道里通电和通风，虽然他明显没有考虑到另一个因素—一辆二十吨重的饲料车居然会停在上面。如果这个耗尽百万美元的隧道—很快大会都开始这么称呼它—早一个月前被人发现的话，帕特拉或许就会在北部安全方面安排更多的投资了。可现在除了对那个租下德克家土地的浆果农场主，进行模棱两可的合谋罪指控之外，就没有什么可值得宣扬的了。没有国会代表飞过来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骇人事件；没有所谓的预算调整被提出来；没有社论呼吁加强边境安全措施；也没有后备民兵提倡彻夜巡逻。美国媒体把它当成一个充满戏剧性的小品来报道，把它当成另一个顺带一提的边境丑事。特别是一位记者意识到，原来那位被惹毛了，但是仍然没有遭到指控的德克霍夫曼就是之前引发假警报的癌症病人时，戏剧效果就显得更加浓厚了。
他到底是有罪还是无罪，大多数当地人也无法断定，可是他对事情的立场仍然一如既往的清晰。“欢迎来到奥斯威辛”—这句问候语挂在那里的时间越久，就越让人觉得格格不入。因为边境巡逻队加快了驱逐非法人员出境的力度，覆盆子地的工作暂停了，非法农场工人被遣返回了家乡，“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居民放弃了他们的玩具饲养场。海关的盘问没有那么严格了，剩下的为数不多的警员也越来越不愿意和人起正面冲突，特别是自从移民拘留中心的人被大量遣返之后，更是如此。
上个星期，那位“乌有之乡”公主被送回了巴西，人们最后终于查出来她说的是一种很奇怪口音，既有葡萄牙语，又有她的母语图皮语①。现在，被抓捕的不法分子只要承诺会自己离开美国，就会被放回到街上。因此，逮捕不过就是写几张令人厌烦的报告和一个不足为信的承诺。“一抓一放”—麦克阿弗蒂就是这样概括的。
边境摄像头—开始让大家害怕，后来则是让人觉得可笑—现在完全被人忘记了。十九岁的美国人又开始跨过水沟，跑到加拿大去体验合法饮酒的刺激。越来越多的加拿大人敢于到南边买杂货和天然气，也开始期待边境上的“幸运儿赌场”—它将于九月十日盛大开业。大麻走私放缓了，好像是两边达成了停火协议，或是不法分子自己对它失去了兴趣一样。不过，《经济学家》就这种情况给出了一个更好的解释—它总结说，日益增值的加元办成了缉毒官员、边境巡逻队以及警察无法办到的事情。
只是关于布兰登的八卦仍然没有从人们的生活中退出。大家对他发现地下隧道那超人般的能力仍然念念不忘，要知道别人经过那里时，看到的不过是一些泥土、人行道和一条水沟而已。他们分享着彼此看到的证据，也就是他建造的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你能管它们叫雕像吗？—整个城镇里到处都有。
① 图皮语（Tupian），南美洲的一个语系。包括在巴西、巴拉圭、玻利维亚、秘鲁等总共70多种语言。
苏菲最终成功说服了简奈特范德库尔在摄像机前谈论一下布兰登，可是事情发展并非如她所愿。她刚开口询问布兰登童年的故事，简奈特就坚持要和她换一个位置。苏菲心领神会般地露齿一笑，坐在了摄像机的旁边。
“每个人都和你分享他们的故事，”简奈特说道，“可是你和谁分享你的故事呢？”
“和死去的人，大部分情况下。”她微笑着看向摄像机，“我的第一个伴侣不断要求更多的个人空间，他终于得逞了。他死了。得了动脉瘤。我们谈了很多。第二个伴侣和一个不会质问他的金发女郎跑了。两年之后死在了一辆敞篷车里。我们也谈过。哦，当然，还有我父亲。我们一起做了一个二战口述历史，当时每搬到一个空军镇子，我们就会去退伍军人管理局做调查。我记录，他来提问。”
“你是为了谁而做这些事情呢？”
“是这样的，我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收到的都是电视台和出版社的回绝信。其实这也无所谓的。大部分人不会去询问或者也不太关心这么做是为了谁，为了什么。我的父亲就是那种让人想和他分享一切故事的人。”
“他是在战争中去世的吗？”
“不是的。当时在休斯敦，他骑在除草机上，一辆卡车的轮胎弹出来了，从坡道上滚下来，跳过他的篱笆，把他当场砸死了。”
“这是你随便编出来的故事吗？”
“谁会编造这种—”
“哦，只是感觉这很奇怪—”
“奇怪的事故吗？在我的生活中，这种事情一直很正常。十四岁的时候，我把我的溜冰鞋挂起来了……本来小的时候，我非常喜欢溜冰的，梦想有一天能参加奥运会之类的。所以，当我把溜冰鞋悬挂在储藏柜里的时候，有人过来问我一个问题。我就像这样旋转了一下，结果一只冰
鞋掉了下来，上面的冰刀把我的手腕划开了。”她边说边对着摄像机举起了手上的刀疤，“做了两个手术才把断开的韧带缝到了一起。每个人都以为我想自杀。一年之后，我和一个朋友睡在帐篷里—其实只是一个熟人—一棵橡胶树倒了下来，压在她身上，把她当场压死了，可那棵树连碰都没有碰到我。你还要听其他的吗？”
“你在哪里定居过？”“十九个州。你想知道多少个城市吗？”“你做过哪些工作呢？”“空姐、图书馆研究员、护理员、代课历史老师、性教育老师、按
摩师……很多很多。”“你在学校里教性教育？”“不是的，我教一群女性，告诉她们如何更好地适应自己的性欲。”“你说的是真的吗？有这么多男人为了你打扮得光鲜体面，可你没
有和其中任何一人上过床，是吗？”“玛丽莲梦露曾经说过，性和爱是相反的。我觉得这句话用在男
人身上很有道理。”“可怜的人儿。你从来没有碰到过好男人，是吗？”“诺姆算一个好男人吗？”“是一个了不起的男人。一个担心得太多的好男人。”她的脸上瞬
间出现一种绝望的表情，就好像她失去了某种东西一样。“你，”简奈
特开口道，“你回答我的问题了吗？”苏菲苦笑了一下，用小指在脸上绕了一圈：“我是同性恋。”简奈特顿了一下，然后偏了偏头：“哦，真讨人喜欢啊。”“为什么呢？”“我才是今天问问题的人啊，苏菲温斯洛。那么，你到底用这些
东西做什么呢？”“爸爸一直说他想做一个现在的口述历史。要在同一个地方和时间
内做很多采访，直到故事的真相显露出来。这让我有点犯难。我在想，如果能知道同一架飞机上的人同一时刻在想什么事情，会是什么样子。如果你将所有那些思想串连起来，会得出什么结论呢？所以，当我来到这个地方时，我觉得这是一个绝佳的尝试机会，让我第一次接触这样的一群人、一个地方和一个时间段。你知道吗，就像某种社区时空胶囊一样。只不过，这次我有幸碰对了时间。可我还是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找到我真正想要的主体对象。”
“那么，到底是什么呢？”
“你的儿子。”
简奈特偏着脑袋，仿佛要把左耳朵里的水甩出来一样：“你再说一遍？”
“他是你的儿子，也是我们的故事。他不仅与众不同，让人尊重，而且还是唯一一个—”
“一个什么？”
“一个很有型的人。简奈特，你还能再空出来半小时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