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坐在凳子上,抱着双臂,昏昏欲睡,直到楼下传来上踩楼梯的砰砰声,她才提起些精神。
王伯伯请的大夫是客栈掌柜举荐的,据说难得的仁心仁术。
大夜里的,王伯伯敲了许久的门,那老大夫才姗姗来应,好眠被扰,接着又不情不愿的被王伯伯请到客栈,一路上抱怨不停,走到房间门口,还听那大夫说:“这大半夜的,还这么急,累死老夫了,你得加诊金!”声音有点喘,却中气十足,听起来身体非常硬朗。
王伯伯忙不迭的应着,“加,加,加,诊金包您满意,救人如救火,您先看看病人。”
房间门被推开,那大夫和王伯伯并排而站,微微佝偻着背,肩膀上挂着一个大药箱,头发雪白,面色红润,一双眼睛明亮有神,看到屋里这么多人,不禁一愣:“怎么这么多人,哪位不适?”
王伯伯指着捆在角落里的曾云帆说道:“是他,昨天晚上还好好的,半夜突然入了癫狂。”
那老大夫,离着老远,重头到脚将曾云帆打量几遍,再抬头,指了指王伯伯、王城、王忠说道:“你们三个按住他,把手拿出来一只,容我先把脉。”
三人应了一声好,商量一下后,上前先把曾云帆抬到床上,然后两只腿捆在一起,固定床尾的床柱上;两只手,一只手绑到床头的床柱上,另一手按在床边。
过程中曾云帆挣扎不停,嘴里塞着布,还呜呜叫喊不停,眼睛中的红色看起来更重了,被他正视一眼,都觉得背脊发寒。
大夫看他们准备好了,这才靠近曾云帆,手搭在曾云帆脉搏处,号了号脉,然后指使王家三个男人,按住曾云帆头部,捏着下颚,仔细的看了看他的眼睛和舌头。
“你们谁是他亲密之人,他在发病前可有异常之处?”
梁秀娥这会已经镇定下来了,之前一直躲在人后,这会听到叫她,才上前一步,回答道:“不曾,相公和每天一样,看书,洗漱后就上榻睡觉了。”
听到梁秀娥的话,那老大夫眉头微皱,“你再仔细想想,包括近几年的,可有易怒、焦躁、甚至动手打人的情况?”
梁秀娥紧蹙眉头,低头沉思一会说道:“大夫,我嫁给相公有一年多,但是,从未发现他有异常,相公十分谦逊有礼,连大声说话的时候都没有过。”
那老大夫思索片刻,又问道:“他晚上吃的什么?可有剩余拿来瞧瞧。”听到这话,本来低着头百无聊赖的林奕不禁抬头,看了一眼那老大夫。
“只有烧饼,喝一点水。”梁秀娥从包裹里翻出剩余的烧饼,又将地上的茶壶拎起来,递给老大夫。
老大夫分别闻了闻,又尝一点点,眉头皱的更紧,他捋着他的山羊胡,“肝火妄动,痰迷心窍,上急下炽,乃失志而狂越。然,此病一般有迹可循,在发病前会有躁妄打骂,动而多怒的现象,而这位夫人却说没有。”
老大夫心中疑惑,再次闻了闻手中的烧饼和茶水,说道:“除了此因,再就是误服药物,但是饮食中并无他物?真是古怪…”
说完,老大夫从床榻站起身来,走到桌子旁边,打开医药箱,拿出笔墨,开始写方子。其他人还云里雾里,心中虽然着急,但是也都耐着性子等着,看到老大夫写完,又将墨迹吹干,王伯伯忙上前接过药方,问道:“大夫,我这兄弟的病,如何?”
“嗯…”,大夫略微沉吟一下回答道:“是狂症无疑,只是老夫没看出着病的缘由,不过没关系,治疗都是一样的,药物为辅,针灸为主,就是…”
后面的话老大夫有些犹豫,他看到散落在地上的书,心中有个大致猜测,这位发了狂症的应该是位读书人。
“就是怎么样?”看到到大夫犹豫,梁秀娥十分焦急的样子,眼睛直视着大夫,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老大夫叹了口气,“即便是治好了,也会比常人呆傻两份,这科举之路是万万不能了。”话音一落,梁秀娥晃了晃身子,瘫软坐到椅子上,眼泪无声的顺着脸颊簇簇而落。
林母也叹了口气,曾家和林家,有些交集,曾云帆的刻苦和努力,她略有耳闻,如今这样,她也感到十分惋惜。
因为大夫的话,屋内的气氛更压抑了,而老大夫见惯这些了,虽然惋惜,到底还得面对,“药已经给你们开好了,至于针灸,还得去医馆里去做。每次服药后,病人会安静大致两个时辰,你们要在这个时辰内,带他去‘延寿堂’找我针灸。”
王伯伯紧接着问道:“那不知要治疗几日?”
“至少要连续一个月,至于之后,就要看恢复情况而订了。”
王伯伯和林母对视一眼,默契的没在接话,王伯伯付了诊金后,老大夫开始收拾药箱,准备回家了。
此时天已经擦亮,王伯伯送大夫回家,其他人也回房各自休息了,林奕望了望窗外的天色,今天是肯定无法赶路了。
等林奕再睡醒时,身边只有睡的香甜的林凡,林母并不在屋内,阳光从窗户射进来,亮的刺眼。
林奕轻手轻脚的穿好衣服起床,走出房间,路过曾家夫妻门口时,她伸出手指,将房门推开一个缝隙,向里窥了窥,屋内空无一人,林奕扬了扬眉毛,继续向楼下走去。
到了楼下,林奕看到林母和王伯伯坐在一张小桌子旁边说话,其他人也不知去了何处,林奕脚步轻轻的靠进他们,到近处后,闪身躲到暗里,听他们说话。
王伯伯和林母对面而坐,林母神色中有些忧虑,王伯伯到是面色正常,这时王伯伯说道:“曾兄弟既然跟着我出来,我自然没有把他们扔下的道理。”
林母点点头,道理虽然如此,可是王、林两家各有难处,如果滞留在苏州城一个月,手上的余钱会更加紧张,不仅如此,林凡错过府试,要再等上一年,王家也会错过海市,一旦错过海市,一年几乎都没有收入。
两个人静默了片刻,林母率先开口说道:“王大哥,论交情,我们和曾家早有来往,而且曾云帆还是林凡的先生,论理儿也应该我们家留下来帮扶他们夫妻俩一把。”
什么!?
听到林母的话,林奕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口郁结之气卡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曾云帆那厮已然是个拖累,林奕难以置信,王伯伯和林母竟然在商量如何安置那对狼狈夫妻。
林母接着说道:“而且你们家的情况,绝不能在拖延了,忠哥和城哥还未定亲,家里用钱的地方还很多……”
其实,林母昨晚回房后,根本就睡不着,一直思索着如何解决眼前的困局,曾家夫妻,一个有病,一个弱女子,若把他们扔下,有没有看病的钱都另说,曾云帆若是犯病,梁秀娥根本无计可施。
而王家,王城十七、王忠十四,两个大小伙子都要定亲,定亲就要彩聘礼。之前王家确实家境殷实,做是南米北售的买卖,在北方积累了一定的人脉,如今去北直做海货,也是熟人引路。
不过,近几年受南方旱情影响,生意也一直亏本,家里的境况早已今非昔比。林母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自己留在这里,毕竟林凡还小,这次错过考期,明年再考,也来得及。
林母说完,林奕的心也提了起来,她可不想陪着曾云帆留在苏州城。
王伯伯摇摇头并不认同林母的话,嘴里吐出两个字,“不妥。”
听了王伯伯的话,林奕松了口气,各家自扫门前雪,为非亲非故的两个人耽误行程,本就极为不妥。
林母望着王伯伯,面色严肃的等着他的下文。谁知王伯伯咧嘴一笑,安抚的拍了拍林母的肩膀,“嗨,你看你如临大敌的样子,没事!”
接着拿起桌子上的茶壶,到了杯茶水推到林母面前,之后又自己倒了一杯,呷一口茶,这再才说话,“苏州城,我们人生地不熟,只留下你们女人和孩子,我如何能放心。”
林奕心中感慨,王伯伯到底是周到入微之人,接着就听到王伯伯接着说道:“我打算把王忠留下,至于你们家…就把林奕留下吧,帮衬着梁秀娥也尽够了,再给他们留下一辆马车,等病情好一些,再启程便是。”
林奕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她把曾云帆毒害至此,竟然要留她在这伺候曾云帆,这简直是笑话。她忍不住前倾身体,等着母亲如何回答。
林母有些犹豫,王家大哥的提议确实不错,王忠高大壮实,还是男子,照顾曾云帆确实比较方便。而林奕去京城,也不差这一时,留下来帮忙也正合适,只是这段时间,林奕极有主意,似乎和曾家也有些龃龉,不知道林奕是否愿意。
林奕不知母亲如何想的,眼睛紧紧的看着母亲,只希望她赶紧拒绝这可笑的安排。事与愿违,只见林母点点头说:“这样安排也好。”
林奕最近行为古怪,性格乖张,昨天夜里别人或许没注意到林奕的行为,但是林母看的分明,所有人都在为曾先生的病忧心忡忡,而林奕神情冷漠,事不关己的坐在那里打瞌睡,每每视线扫过林奕,林母的心都紧揪一下,想到这里,林母更觉得自己不能事事由着她的性子,得好好管束她。
“娘,我不同意。”
林奕从暗处走了出来,王伯伯和林母都有些惊异的看着她,林母先反应过来,沉着脸说道:“背后听人墙角,你这是哪里学来的毛病!”
林奕没理母亲的质问,只是冷着脸说道:“上不上京城,我无所谓,让我在这照顾曾云帆…”
林奕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还没这么大的体面。”
窥听长辈谈话、无视长辈问话、直呼先生名讳,林母被林奕的傲慢无礼气的胸脯剧烈地起伏,她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指着林奕,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王伯伯也见鬼似的看着林奕,晃过神来,忙按下林母的手臂,温和的对林奕说道:“丫头,一辆马车只能坐四个人,林凡要科考,你母亲自然要跟着,而王伯伯那边的生意,自己也有些吃力,请你理解一二。你不用担心,等曾先生病好些,我会嘱咐王忠,立刻带你们启程。”
王伯伯语气温和,循循善诱,而林奕面上却丝毫无动容之色,她转头神情专注而冰冷的看着王伯伯,“王伯伯,曾先生生病,是他们自己家的事,有与我们何干。难道只因为是和我们同行的路上发的病,我们就该负责到底吗?那以后是不是衣食住行,我们都要管着她们!”
“你给我闭嘴!”林母厉声打断林奕,上前一把抓住林奕个胳膊,拖拽着向楼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