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外的翼水神情凝重,面色憔悴,淡色的嘴唇轻抿着,看到开门的林奕只是微微颔首,越过她直接走向风藤。
林奕看着翼水的背影,发现他束起发有些凌乱,袖袍和衣角有些明显的污渍,平时翼水极少出门,向来干净整洁,看今天的样子,似在外面走了有些时候。
“风藤,你察觉到了嘛?”
“什么?”
对于翼水的突如其来的问题,风藤有些茫然。
“谭知府为何关闭城门,你可知晓?”
风藤微微一愣,避开了翼水视线,“未曾听他提及。”
翼水有些失望,接着说道:“风藤,昨日朔月,我夜观天象,北斗妖冶,紫光罩天,恐惹事极近。”
南斗注生,北斗注死,北斗星炙,往往说明着某一处正在发生着数量惊人的死亡,而朔月的紫光是逝者的怨气而化,非修行者不可见,怨气重者,淡淡的紫色光晕会萦绕在死亡之地经久不散。
而紫光罩天,更极少见的情况,一般只有冤案灭门或者战事屠城时才会出现。
翼水走雕窗前,推开窗子,日影西斜,在翼水的柔和的面庞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光,翼水极目远眺,声音低沉,“那紫光就出在苏州城门外。”
清平观所住的锦云客栈,是苏州城里数的上的上等客栈,客栈处于苏州城最为繁华热闹的地段,风藤和翼水的房间在客栈顶层,从窗俯瞰,半个苏州城尽收眼底,而视线的尽头刚巧能看到紧闭的城门。
林奕心中明了,翼水所指的应该是此时苏州城外的聚集的难民,只是他虽有怜悯之心,恐怕也有心无力。
同样,风藤也面无异色,神情淡然,显然城外难民聚集的事,早已知晓。
风藤缓步走到桌子边,一只手拿起刚刚打磨剑刃的砥石,吹了吹上面石沫,“掌门,兴亡生死皆天意,岂是凡尘可为之,你我更不必操心于此。”
风藤将砥石置于铜盆的清水中,一手拿着粗布,一手握着砥石,仔细的擦拭着石头上的纹路,这块石头出自宫中,是上好的天然青岩石,无论刀剑,用此石磨过,都锋利无比,是风藤的心头之爱。
窗前的翼水负手而立,望着远处高耸的城门,沉默许久才说道:“那些亡灵的哭泣声,一直响彻在我耳边,我无法置若罔闻。”
翼水转过身来,看着手上摆弄不停地风藤,说道:“我今早本打算出城,结果发现城门封锁,任何人不得出入,想要从城墙翻越出去,谁知谭知府派了重兵把守,十步一岗,如果强行出城,势必会有冲突…”
翼水自到苏州城后,几乎不出客栈大门,每日不是在房间打坐,就是在客栈后院练剑,凡事从不上心。
苏州城封城已有几日,到处张贴者禁止出城的告示,而翼水对此却一无所知。
不仅如此,观中的道童私下里就曾对封城的事议论纷纷,而翼水偶尔也听见过一二,只是一干俗世,过耳既忘,如今发现天象有异,又想强行出城。
只是自清平观自建观以来,明文铁律,不得与朝廷起冲突,翼水几番犹豫,还是觉得找风藤商量一下为妥。
风藤抬起头,视线从手中的石头上移到翼水脸上,语气严肃,“掌门,万万不可。”
翼水点点头说道:“我晓得,我不会让你为难,更不会拖累清平观,所以,我才来找你商量。”
听到翼水不打算强行出城,风藤放下心来,又继续低头清洗砥石,嘴里说道:“找我?我又能怎样。”
翼水看着风藤的发顶,“前几日在谭府设坛做法,我旁观着,你和谭知府相谈甚欢,想必有几分交情,我想你是不是可以向谭知府讨一分出城令。”
风藤手上的动作一顿,意味不明的笑了两声,摇头叹了口气,“好,我稍后就去谭府拜访。”
翼水嘴角轻扬,神态明显轻松不少,“多谢,劳烦师弟了,我在客栈静候佳音!”
风藤站起身来,擦了擦手,面带笑意摆了个请的手势,“你总得让我先更衣吧!”
翼水道了声好,转身出了房门。
翼水刚走,风藤面上的笑意骤然而去,神情冰冷,林奕在旁边看着,却完全看不出风藤为何不快。
“你到楼下叫十八备上点精致的礼盒,稍后我出门要用。”
十八是清平观的小道士,因面貌清秀,聪敏伶俐,还识文断字,所以常常被风藤带着接待贵客,或者拜访侯门贵族。
林奕应了一声,正要出门,听到身后风藤说道:“你也和我们一起去,把你自己收拾妥当。”
“…”
林奕撇了撇嘴,她本打算风藤走后,她回趟帽儿胡同,去看看王忠,让他安心,如今只能做罢了。
谭亮司住在苏州府衙的后院,整个府衙建盖朴素,石砖砌墙,陶瓦铺顶,偶有几处还能看出疏于修葺的痕迹,只是地基高于平民房屋许多,占地面积又广,门庭阔气,显得十分庄重,一派官家气势。
十八轻车熟路将马车赶至府衙的侧门,马车一停,就听十八在车帘外问道:“师叔,我去叫门了?”
一路上风藤面色都不太好看,一直闭目养神,听到十八的话,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林奕坐风藤侧面,掀起起帷裳看向谭府的大门,十八站在大门外叩了几下门,从门缝里挤出来个头带着蓝色方巾的小厮,那小厮只把脑袋紧露出门外,:“你谁呀,什么事?”
十八递上拜帖,“我是清平观的道士,劳烦您递个贴。”
小厮伸出手接过拜帖,砰的一声,又把大门掩上了。
过了有一会,大门打开,里面走出来个圆脸,白胖的中年男子,十八回头喊了一声:“师叔,谭管家来了。”
风藤这才睁开眼睛,手持拂尘朝着车门比划了一下,示意林奕先下车。
林奕心中气闷,她知道风藤是让她下车恭恭敬敬的先候着,在他下车时在扶一把,以彰显他在观中地位尊重。
暗叹一声风水轮流转,上一世师尊离开后,风藤依然任观中执事,每次一同出门,风藤总是笔直的站在车下,候着自己下车,自己初承掌门之位,看着颇有眼色的风藤,满意自得更不必说。
林奕刷的一下掀车帘,单手扶着车辕,一个纵身,便立于车下了。
不巧,掀起来的车帘,正打在风藤脸上,只听帘后的风藤嘶了一声,再从车上下来时,脸上多了道红印。
风藤下车横了林奕一眼,转脸间便挂上和煦的笑容,朝着哪位谭管家走去。
“谭管家!还劳您亲自来迎,真是惭愧。”
那圆胖的谭管家,笑的像个弥勒佛,“风藤道长!您这话可就太客气了,老爷奉您为座上宾,我们又岂能怠慢!”
“不过一山野道士,承蒙谭知府看重了!”
“嗨,您是得道高人,哪里是一般的山野道士,你过谦了,过谦了!”
那谭管家十分客气,和风藤寒暄几句后,这才问道:“不知今日,道长前来所为何事?”
“不知谭知府可在府中?”
风藤并未直接说出前来的目的,而是转而问起谭知府的去向。
林奕不由的看两风藤两眼,来之前,风藤已经派十八打探过了,今日是谭夫人寿宴,谭知府作陪,虽然并未大办,但是府衙正门外来客的马车也排到了路口。
不知为何风藤又明知故问,更令她惊讶的是,那谭管家竟然一脸遗憾的模样,说道:“真是不巧,老爷今个外出了,并不在府中,您要找老爷,还真得改天了!”
听到此话,风藤一脸惋惜,“真是可惜,掌门说…罢了,既然不在我就回了。”
风藤说完,朝着谭管家一拱手,转身就要走。
那谭管家话锋一转,忙上前扯住风藤,“且慢、且慢。”
风藤转过身,有些迷惑,“怎么,谭管家还有事?”
谭管家嵌在胖脸上的小眼睛,咕噜一转,说道:“贵掌门,不知有何嘱咐,我转告老爷便是。”
风藤面色为难,“这……道有道法,天机不可泄露。”
谭管家连连点头,手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明白、明白,要么您里面请,稍候片刻,我这就派人请老爷回来。”
风藤低垂双目,嘴角讽刺的勾了勾,再抬头时神色如常,微微错开身子,“那劳您带路了。”
林奕吃惊的看着你来我往的两个人,满腹狐疑,在她的记忆里清平观里只要稍能叫上名号的道长,从来都是达官贵人的座上宾,十分受欢迎,而那白胖子起初故意说谭亮司不在,分明是不想招待风藤,而更奇怪的是,在听到风藤提起师尊后,又马上改口,请他们进府,实在匪夷所思。
林奕跟在风藤身后,眼睛在风藤和谭管家身上转来砖去,怎么也想不出其中关节。
侧门的路连接着谭府的花园,再往内走才是耳房、客房,侧厅,正厅。
内院的布置和外面一样,简单朴素,花园中间有一个座造型常见的假山,和几株玉兰树,再有就是一簇簇月季花,都是常见且廉价的花木。
林奕一路看下来,心中更是疑惑,当年她派纪况查处谭亮司时,上报的折子上写着,贪污几十万两白银。
只是看谭府这个样子,在官员府邸里算得上简陋了,真不知谭亮司贪污的钱财都用向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