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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章(上)

序章

万历十一年,五月廿十日,芒种。

早上刚下过一场小雨,淋得这桃花山上每一片叶子都翠绿如洗,如同打翻了满满一坛子【1】[A1]石绿粉,染得遍山都是浓重的新绿。只可惜即便已近午时,天却仍是阴沉沉的,乌云翻滚着压下来,像是贴着人的头皮,压得人胸口憋闷,将这满山的绿意也压得死气沉沉。

“这雨怕是还要下,东氏的人应是赶不及了。”

山道旁的一株枯树的横枝上,一个白衣的儒生负手而立。山风吹得他袍角飞扬,他也不去扶树干,仍像站在平地一般,腰杆挺得笔直,只是专注地眺望着山路,低声自语。

“从钱塘到这儿,少说也有八百里,加上长江一带已是梅雨季,道路泥泞,江水湍急,赶不及也是自然。”儒生长叹一声,转头望向山坳。

此处虽叫桃花山,说到底不过是这附近一座稍高点的山头,因遍山桃树,春季满山桃红而得名。但此处偏僻难寻,少有人烟,无论向东去扬州还是向南去南京,皆有一二百里,加上桃花山这名字也非此山独有,但凡这样有大量桃树的山头,一多半都会被叫做桃花山,在大明的境内,叫这名字的山头至少有十几个,所以此处的桃花山,说它是无人知晓的无名小山,也不冤枉。

只是今日这“无名”的桃花山,倒是难得地热闹了一次。

顺着儒生的目光,山坳里有一座四方的城寨,一看便知是官军所为,虽是临时搭建,初看时会觉得略显简陋,但这营寨据马角楼一样不缺,立柱围栏敦实厚重,木墙之上,阔能跑马,城寨之内,军帐连绵,驻扎个上千人不成问题。若是来犯之敌不用专门的攻城器具,仅靠军士带云梯登城,一千精兵可凭此坚城抵挡万人强攻。

唯一与众不同的是,城寨中间的帐篷尤其巨大,几近天子仪仗,只是毫无外饰,与普通军帐类似。若是平时,官军营寨中定然不会有此等不伦不类的巨帐,但是儒生知道,今日不比往日,此营寨并非是用来给官军驻扎,而是要在这人迹罕至之处设宴和谈。

和谈的一方,是如今武林上有头有脸的各大门派。

而另一方,则是当今圣上,万历皇帝。

儒生想到此处,一抹忧色爬上眉头。他再次回望一眼满是薄雾的山道,随后长叹一声,跃下枯树,往山坳城寨奔去。

他上身仍是挺直,步履也并不快,但每一步都跃出好远,快若奔马,如脚不占尘,顺着山道滑跃而下,不多时便奔到城寨大门前。

城墙之上既无军士,门前也无值守,只有一名白白胖胖的太监,远远见儒生奔来,便遥遥拱手,喜笑颜开地叫道:“来者可是名满天下的华夏神侠张襟云?”

那人嗓音尖细,但满是笑意,儒生也不好一直愁容满面,几步赶到那太监身前,勉强一笑,躬身作揖道:“神侠之名不过是江湖朋友谬赞,我可担当不起。不值得福公公如此屈尊礼敬。”

福公公面团似的脸堆满了笑,一把拉住张襟云的手,连声说道:“哪里的话,老臣虽居于深宫之中,但也知道张氏自前唐大历年间便威震武林,至今已兴旺了八百年,因张氏祖师张襟云神功盖世,为了让祖师威名福泽后人,所以张氏历代家主皆冠以张襟云之名,而我面前这位张大侠,可是张氏八百年来第一个年仅三十岁就能精通‘浩气诀’全部神技、张氏最为年轻的张襟云,也是如今武林榜上排名第一的绝世高手。当今圣上礼贤下士,对武林英雄尤为礼敬,老臣我更是常恨自己不能成为张大侠这样的高人,今日有幸得见,只有亲身相迎,才能体现老臣的崇敬之情啊。”【2】[A2]

福公公一番溢美之词说得捻熟而热情,但张襟云听来,却只是面上添了一抹苦笑。

他执掌张氏之前名为张柳【3】[A3][A4],是上一代张襟云的侄子,多年前便因武功卓绝而名震江湖,加上他为人朴实诚恳而广受赞誉,这才在刚过三十岁时便接替了张襟云的名号,成为洛阳张氏的八百年来最年轻的家主,在江湖上可与少林武当等武林大派的掌门平起平坐,说出的话任谁也不敢轻视。

然而这般威名与地位,对他来说却是个比练功难出太多的重担。

若说练功,对他来说不过是专心刻苦,善学勤练而已,至于他为何进境如此之快,他自己也说不明白。

然而作张氏家主可不一样,不仅要统领张家堡的所有张氏子弟,更要代表张氏在武林事务上发声,在大事面前决策,以往只知道读书练功的他突然面对这许多事务,实在是有些无所适从。接任大半年来,也算是处理了不少事,然而其中很多事即便是到现在,他也不敢说自己的决策就一定对了。

尤其是今日之事……

张襟云抬起头来,望着营寨的门梁,粗壮的巨木横在头顶,被层层捆扎固定,坚实而厚重,上面来不及刨去的树皮皲裂翻卷着,古朴沉重,如空中的乌云,一样压得人透不过气。

从门口望进去,营寨中只有少量军士驻守,几如空寨,可一旦踏入,将来是吉是凶就不得而知了,走错一步,便很可能招致一场浩劫。

福公公看着张襟云,不知这人为何发愣。为了此行顺利,来之前他暗下苦工,没少打听江湖之事,本以为这位张氏家主是个豪杰,今日一见,却像是个随处可见的驽钝的儒生,不仅毫无家主的威仪,甚至跟人说话都会走神,实在与传说中的“中原神侠”相去甚远。

“咳咳……”福公公略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其他各大派的掌门已经到了,只剩张氏与东氏两家,我见张大侠刚才于山坡上遥望,也是在等东氏吧?张氏东氏同为武林世家,八百年来一直亲如兄弟,在江湖上共同进退,可真教人敬佩。不过今日之事,东氏路途遥远,又恰逢江南阴雨连绵,怕是赶不到了。我们也别误了时辰,还是按照约定,先行议事吧。”

张襟云回过神来,略一点头,便顺着福公公的引导,向营寨的中军大帐走去。

福公公则是愈发不快,他在宫内好歹也是掌管御用监的大太监,领正四品官俸,在这些江湖草民面前算是宫内的官人,能如此屈尊迎奉,已是给足了面子。但这张襟云对此却像是全无感觉,甚至对于他如何知晓武林上的张东两家,如何猜出张襟云是在等东氏前来这些事居然问也不问一句,让他刚才那番话如同对牛弹琴,实在是令人太过扫兴。

二人将要行至帐前,忽然中军大帐门帘一掀,一个相貌粗豪的汉子先一步出来,见到张襟云便抚掌笑道:“柳贤弟!果然是你,你久久不来,可让哥哥好等!”

他声音粗犷,笑声爽朗,如一阵暖风,驱散了四周沉郁之气,令张襟云也不由得微微一笑,上前拱手道:“上官大哥,小弟来迟了。”

那汉子身高臂长,手掌粗壮,双目有神,英气勃勃,鞑子式样的贴身窄袖之外披着一件褐色长衫,也不用腰带束起,就那样大敞胸怀,任长衫随风轻摆,腰间左右分别挂一柄长剑和一只酒葫芦,在长衫下若隐若现。这便是江湖人称“中原第一剑”的上官家第一高手,上官剑。

上官氏本是蜀地的商贾世家,自洪武年间才在当时的家主上官枢言带领下开始练武,虽然也出了几个好手,但大多未至一流境界,所以武林中人向来不觉得上官一族是同道中人。直到二十年前上官剑行走江湖,身傍三尺剑,腰挂酒葫芦,挑遍天下剑术高手,从无败绩,震惊武林,上官家此后才终于被武林所接纳。

这上官剑在上官氏族人中也的确是个异类,他不喜经商,只愿游侠,于天下间四处寻访美酒,顺便与人切磋剑术,二十年来挑战无数,品酒无算,酒助剑兴,剑因酒狂,所以又得了个“狂剑酒行”的名号。不过上官剑向来对“中原第一剑”的名号推脱不受,称“第一剑”另有其人,他不敢自大,倒是这“狂剑酒行”的名号让上官剑觉得极为贴切,出门在外常以此号自居。

只是这爱酒成狂的上官剑,却在几年前与张襟云结为忘年之交,二人性子几乎相反,张襟云品酒和剑术皆不入流,却能与上官剑相谈甚欢,亲如兄弟,也是一桩武林奇事。

福公公见上官剑出来,面上也是重新堆满了笑,连声请二人入帐,在他看来,这个不拘小节的上官剑可比木讷的张襟云顺眼得多。

三人先后掀帘入帐,帐内中央早摆了几张圆桌,许多先入座的人见张襟云前来,纷纷起身见礼。

如今武林各大派有头有脸的人物皆尽到此,分坐三桌。

其中一桌皆是出家人,高个而苦面的僧人乃是少林的戒痴大师,旁边敦实而和善的是他师弟戒嗔大师,二人皆是少林达摩堂的高手,根基深厚,尤擅外功。左首相貌清癯,仙风道骨的乃是武当掌门虚云道长,以绵掌和太极拳独步武林。而在右首闭目养神的老尼是峨眉掌门雁缕屏,在峨眉刺和峨眉剑术上造诣极深。

另外两桌中最为醒目的乃是一身青衣、眉眼犀利的崆峒掌门乔金留,自创一路鬼影飞龙刀,江湖皆称其诡异无踪,又矫若惊龙。旁边相貌俊朗的白衣儒生乃是唐门首徒武未斌,此人在倒是绝少在江湖上行走,名头不大,但却是掌门最器重的首徒,想必绝不是泛泛之辈。其他的如丐帮、两湖帮、三江派、黔东帮等帮派也都派人前来,总共二十几人分坐三桌,其中除了洛阳张氏的张襟云和武当、少林以及丐帮外,其他皆为蜀地黔地等西南帮派。

毕竟此次会谈的起因最早发于黔中,西南各大派无一例外,皆卷入其中。

想到这半年来武林上的血雨腥风,张襟云心中一悲。自去年张江陵【4】[A5]病故,朝廷便开始废除新法,部分官员便借机巧立名目,搜刮民脂,其中有尤以黔中为甚。原本税法无故变动就令百姓不满,地方官员盘剥百姓的做法更是激得民怨四起,后终于发展到杀官抗税,以武抗暴。

但地方官员权势压人,以暴制武,双方针锋相对,愈演愈烈。后来以崆峒弟子为主的武林中人卷入其中,率饥民与官家对抗,袭击贵州新贵卫指挥使罗铮于新贵县的私宅,期间饥民冲入宅中,与罗铮提前调来的卫所军士搏杀一天,最终罗铮死于非命,其家人皆遭屠戮,饥民与军士伏尸近千,铺满了宅院内外,崆峒、峨眉、丐帮等江湖门派的弟子也死伤十几人,官府称其为“新贵暴乱”。

这事最终传到皇帝耳中。朝廷早年就觉得这些江湖门派各怀绝技,却又难以管制,本就是隐患,如今竟聚众杀人,近乎谋反,刚刚彻底亲政的万历皇帝也要借机立威,于是力主弹压,下旨设立“兵武门”,要求所有武林中人放弃各自的门派,统一登记在册,成为“武户”,统一归“兵武门”管辖,赋税徭役都比过去要重,如若不从,则等同谋逆。

千百年来武林侠士大多来去自由,处江湖而远皇权,哪受得了这等管制?而所谓“武户”,待遇还不及“军户”,这下不仅是普通江湖人受不了,那些如少林武当一般的武林泰斗,以及家境殷实的武林世家都怨声载道,纷纷经由各种门路劝朝廷收回成命。

可惜还没等朝廷答复,许多受不了“兵武门”强行管制甚至欺压的江湖侠士就已忍不住先行动手,劫了“兵武门”的大牢,将因反抗“兵武门”而被判斩监候同门救了出来,一同于贵山落草。

如此一来倒给朝廷留下口实,以平叛为名派兵强行弹压,武林中人皆知如若在此退让,则此生不得翻身,于是纷纷加入“贵山盟”,短时间便聚集万人,正式与朝廷对抗。

然而朝廷势大,武备充足,加上军阵之利,“贵山盟”以散兵游勇击之,实乃螳臂当车,死伤无数。不过由于武林中人各怀绝技,一旦退入山中,令军阵难以发挥,不仅伤亡加剧,就连领军将领也常被暗杀,使得官军寸步难行。

双方就这样你来我往杀了一个月,死伤万人,就此僵持不下,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官军因死伤甚重而士气低迷,“贵山盟”却因为不断壮大,越挫越勇,再打下去,朝廷很可能就此颜面扫地。

这等情形实在出乎朝廷意料,知道即便除掉“贵山盟”恐怕也是后患无穷,于是在当朝首府张四维的提议下,朝廷首先提出社稷为大,民生为先,当放下屠刀,罢兵和谈。

朝廷的意愿传到武林这边,马上令武林分为两大派,一方以参与“贵山盟”较多的西南各派为主,主张誓死抵抗,为同门报仇雪恨。另一方则认为长此以往于国于民皆是不利,主张先与朝廷谈谈再说。

主战派大多有血亲同门死于官军之手,自然对主和派的说辞大为不满,双方争执不下,眼看便要引发内斗,而此时张襟云则站出来联名武当少林等各大门派,劝众人以百姓太平为先,息刀兵而主和谈,才将一场内斗平息下来。

虽然主战派仍是不满,然而张襟云毕竟已是如今的天下第一高手,背靠有八百年积淀的洛阳张氏,同时武当、少林、钱塘东氏皆支持张襟云,甚至原本主战的蜀中上官氏也因为上官剑而站在了主和派的一边。少林武当乃是武林泰斗,东张两家根基深厚,上官氏与众多地方帮派交好,关系密切,这几家联名主和,其他各帮派即便有的不愿,也不好同时得罪这几大门派,这才令主战的江湖各派勉强同意先谈再说。

于是才有今日江湖侠士与朝廷内官共聚桃花山,在这临时军帐中围坐一处,共商和谈之事。

众人寒暄过后,便依次序分三桌坐好。随着福公公身边一位锦衣的汉子轻轻击掌,便有仕女从帐外如流水般涌进,端酒置菜,霎时间便将酒菜摆满了三张圆桌,随后众仕女对那汉子一一行礼,退出帐外。

帐内原本不过二十几人,只要安排一张大圆桌即可。不过再看三张桌上的菜色,便知道是因为今日聚集了南北各地的武林豪杰,口味毕竟不同,其中还有少林和武当的出家人,三桌正好分为放置斋菜,北方菜系和西南菜系,尤其张襟云还在自己座前看到了洛河鲤鱼、洛阳燕菜等家乡菜。便知这次会谈朝廷一方的确煞费苦心,也是据此体现诚意。

只是众人就坐之后,便都默然不语,似乎对这些品类繁多、式样精美的菜色毫无兴趣,偌大的军帐中一片寂静。

张襟云有些不安地环视众人,除了上官剑面色淡然,其他人均是表情凝重,其中崆峒掌门乔金留、峨眉掌门雁缕屏更是隐有怒色,抿嘴不语。

毕竟众人虽为和谈而来,但当初张襟云提出接受和谈之时,便有极多武林众人质疑朝廷的诚意,认为朝廷此举要么是缓兵之计,要么是设计害人,绝不可能真心和谈,所以今日到此的武林中人未尝没有防范之心,尤其死伤最多的崆峒、峨眉两位掌门,今日说是来和谈,却难免存了刁难泄愤、向朝廷兴师问罪的意思。

众人的疑虑,可不是几道菜色上的苦心便能打消的啊。张襟云心中暗叹。

而且朝廷真的有诚意吗?想到这里,张襟云也如其他人一般,抬眼望向对面的福公公。

福公公在众人目光之下倒是神色如常,仍是笑眯眯得极为和气,来到自己的位子上,却没坐下,而是扫视众人,抬手一揖,道:“众位英雄今日齐聚一堂,老臣李福,在当今圣上身边领都知监,之前与诸位英雄见礼之时已经说过,就不再啰嗦。”

“而我身旁这位……”福公公微微一笑,转向身边那位锦衣的汉子道。“名为张伍德,其父是当朝首辅张子维【5】[A6],此次会谈圣上极为重视,原本要指派张大人亲自前来,不过大人正丁忧守制,于是便由首辅大人的嫡子代为传话,如张大人亲临,也是为了体现圣上的诚意。”

那锦衣的汉子面色严峻,对众人抱拳行礼,道:“见过诸位好汉!”

其他人也是顺手一揖,算是回礼。之前那人不声不语,众人还以为他是福公公的随从,直到刚才众仕女对他毕恭毕敬,又见他身上灰白的锦衣,看似普通实则华贵,便猜他身份特殊,再听福公公介绍,才知此人果非常人。只是这人表情实在算不上友善,恐怕也并不是为和谈而来,却不知朝廷派这样的人前来是何用意?

果然福公公介绍完张伍德,崆峒、丐帮等门派便不屑地撇撇嘴,不过福公公不等他们开口,便端起酒杯,漫步到三张桌子中间,朗声说道:“诸位也看到了,此间虽然粗陋,但这桌上酒菜可是老臣精挑细选,颇费了一番心思。诸位都是英雄豪杰,说话快人快语,老臣自然也不能啰嗦,惹得大家心急。这席间的诸般心思皆出自圣上授意,大家都知道,朝廷的前任首辅倚仗皇帝宠信,擅权专政,如今圣上亲政,正要励精图治,中兴大明,恰在此时有小人误国,欺上瞒下,误读圣意,祸乱万民,好在圣上英明,识破小人,这才派老臣前来与诸位英雄会谈,借以解除误会,还百姓太平。”

福公公虽然嗓子尖细,但这番话说得中气十足,铿锵有理,听得众豪杰微微点头,面色终于舒缓了些。

随后福公公从桌上拿起小酒坛,刚一开坛子,便奇香四溢,非比寻常。上官剑原本定力不差,即便嗜酒,却绝不会因此误事,此时甫闻酒香,竟也忍不住双目一亮,连称定是好酒。

李福微微一笑,自己斟满后团团举杯道:“诸位想必知道,宫廷内监之中,除了去年被赶到南京的冯宝,就数老臣在皇帝身边最久,聆听圣意最多,所以老臣此行,也是为诸位豪杰带来圣上真意,并设宴款待诸位。此前的误会以及诸位的疑虑皆可在此提出,老臣定会将百姓冤屈上达天听,再由圣上亲自决断。相信圣上怀仁天下,定会还盛世清明。这杯酒,我先敬诸位,请诸位放下芥蒂,秉公论事,才好共为百姓谋福!”

说着,福公公昂首挺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一时间大帐之内馥郁飘香。

从酒菜的置备到福公公的这番说辞,的确颇显诚意,众位江湖汉子即便心有疑虑,此时也无话可说,于是纷纷自斟自满,共同回敬福公公。

福公公连连摆手笑道:“诸位莫要敬我,我也是奉圣上之命,可不敢居功,当敬谢圣上才对。”

说着,福公公又为自己斟满,面向北方躬身行礼,恭恭敬敬地遥敬一杯。

诸位江湖汉子虽然不喜这种繁文缛节,但也不好抗拒,于是照着他的样子向北行礼,敬饮一杯。

第二杯过后,福公公郑重地走到张襟云身前,亲自为其斟满一杯,并双手举杯递向张襟云,朗声说道:“促成此次会谈,全赖圣上英明,但若非张大侠深明大义,力主和谈,恐怕这事也不会如此顺利。皇上私下里跟我说,像张大侠这样胸怀天下之人,理应敬谢,所以这杯酒,老臣上领君意,敬张大侠一杯!”

“这可使不得!”张襟云没想到福公公竟会专程来敬他,连忙起身推辞道。“不瞒公公说,我身有怪病,饮酒之后便会身发恶疾,儿时便差点因此夭折,实在是不可饮酒。而且公公年长而位高,我一介草民,怎敢无礼僭越,当此大礼?应该我敬福公公才是。”

随后张襟云单手一抬,已为自己斟满一杯刚才喝过的茶,双手端起,对着福公公躬身行礼道:“在下敬福公公一杯。”

福公公早听说张襟云滴酒不沾,并不觉意外,于是微微一笑,便要说几句话打个圆场。

然而旁边一个冷硬的声音忽地响起:“张大侠,福公公说得清楚,他可是上领君意为你敬酒,这杯酒虽不是圣上亲来,可也差不太多,你敢不喝,那在你心中可有圣上?”

众人闻听此言皆是一惊,却见那锦衣汉子张伍德不知何时已经站起,冷冷地盯着张襟云。原本缓和的气氛,忽地又僵了起来。

福公公眉头一皱,紧跟着摆出笑容,便要开口。但张伍德挥手止住福公公,盯着张襟云,几步走到他面前,抬手示意,冷然说道:“张大侠,请!”

张襟云踟蹰片刻,霎时间思绪万千。他虽猜不透张伍德真意,但觉得这是朝廷要给他一个下马威,如若不喝,这个藐视圣上的罪名恐怕就此坐实,但是要喝的话,即便自己可靠内力将酒逼出体外,但这酒从腹内走一遭,身上难免起疹子,也是出丑。

想来想去,张襟云觉得朝廷毕竟已显示诚意,自己这方也当有所动作,于是他深吸一口气,从福公公手中接过酒杯,咬牙抬臂,就要将这杯酒往嘴里灌。

忽地有一只大手按住了张襟云。

“上官大侠?”福公公讶然。

来人正是上官剑,他按着张襟云的手臂,无言扫视众人,随后仰天大笑。

“柳贤弟,我就说你这人迂腐得紧,还总是改不了。”上官剑笑道,自张柳承张襟云大名之后,武林中人再不称他本名,只有上官剑仍未改口。“圣上是让福公公来安抚众人,当然要先敬酒。不过在座诸位都是当今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论资历论辈分,怎么也轮不到你先来喝这杯酒。”

接着他不由分说,一把抢过酒杯,目光从福公公脸上扫过,直视张伍德道:“柳贤弟不胜酒力,我这当哥哥的替他喝了!”

随后他又转身扫视在座众人,朗声笑道:“大家都知道我嗜酒贪杯,死都改不了,我在此讨个便宜,福公公敬的酒,就由我“狂剑酒行”’上官剑来代表各位喝了,诸位没有意见吧?”

在座众人都知道上官剑这是有意帮张襟云解围,那责备张襟云的话实际上是说给对方听的,申明他喝这酒也是合情合理,同时借着他自己嗜酒的脾性,将这番话说得风趣,众人皆是心领神会,微微一笑,自然没什么意见。

上官剑哈哈大笑,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众江湖汉子也都纷纷举杯,回敬福公公,福公公自是重又满面堆笑,一一回敬,刚刚僵持的局面,就此又缓和下来。

张襟云却再没举杯,只是直着身子,木然前视。

他看到张伍德仍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周围温热的气氛到他那里,依旧是一片冰凉。

看着那双冷冰冰的眼睛,总是让人觉得有什么东西藏在那雪霜一般的目光之后,张襟云猜不透他。

张伍德也在看着他,也许只是一瞬,但那蛇一般的冷漠,令张襟云不由自主地戒备起来。

忽然,张伍德微微一笑,似乎刚刚不过是略作沉吟,很快便觉得一切仍在掌握,笑容中满是胸有成竹的得意。

“时辰到了。”张伍德悄声说道,如同耳语,随后他便转身离去。只是他并非往大帐门外,而是向着大帐内侧走去,步伐稳健,快步而行,厚重的帐幕在他眼中如若无物。

“你去哪?!”崆峒派掌门乔金留一声断喝,刚刚热闹起来的大帐内霎时间又是一片寂静,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张伍德背后,略带诧异。

一只酒杯摔在地上,脆响之中,摔得粉碎。

那是上官剑,刚刚还神色如常的他竟满头大汗,摇摇欲坠。

武当掌门虚云见势不妙,两步冲到上官剑身旁扶住他,沉声问道:“上官兄,出什么事了?”

“这是毒……”上官剑刚说半句,口中就有黑血漫了出来,将他的后半截话堵在喉中,只有他的手仍在颤颤巍巍地指向那酒坛。

紧跟着杯盘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所有喝过酒的人先后毒发倒地,将桌上器皿也撞得摔了满地。

“抓领头的!”虚云大喝。他未出家之前俗名上官峰,与上官剑是表兄弟,二人私交甚密,自是更为急迫。

当他抬头看向福公公时,却发现乔金留已经抓住福公公,短刀出鞘,架在颈上。原是乔金留从未相信朝廷会屈尊和谈,所以一直戒备,刚才喝酒也不过是逢场作戏,实际已倒在土里。只是他手法高超,动作又小,周围这许多高手,居然没一个发现的。见到有人毒发之后,他一刻未停,马上以一招“月下飞龙”制住福公公,准备以之为质,逼其就范。

那福公公像是被吓得傻了,目光呆滞,一动不动,直到他自己也口喷黑血,这才惊恐地看着自己吐出的黑血,嘶声尖叫起来。

李福竟是也中毒了!

“这毒是醉吟香!”唐门首徒武未斌抹着嘴角黑血,惊声喝道。其他人只是一愣,皆未听过这毒的名头,只有唐门精擅用毒,所藏典籍收尽天下奇毒,武未斌所学颇深,自是有所了解。此毒毒性极烈,一旦毒发,便会心口剧痛,四肢无力,口吐黑血,气微而亡,不过此毒厉害之处尚不在此,乃是这毒性虽烈,服之却不会立时生效,也不会蛰伏太久,而且原料难得,解药难求,内力难驱,中毒之后,神仙难解。不过这毒终究有个缺点,那便是略带腥味,入水入茶皆有异味,唯有入酒则会令其越发浓香四溢,便是寻常白酒也会变得如琼浆玉液一般,故而名为醉吟香。

幸而这毒有此缺陷,不饮酒的几人才因此幸免。

众人听武未斌知道这毒,还道他能解毒,却再没了下文,待要再问,然而不等众人反应,四面忽然响起一连串帷帐撕裂之声。有人以利刃破开帐幕,登时四面通透,能看到账外到处银光闪闪,尽是手持兵刃的军士。

张伍德也不回头,加快脚步从破口中冲出,随后向军士猛一挥手。

那些军士并不冲前,而是用刀斧齐齐斩向支撑大帐的立柱,随着几声脆响,立柱被应声斩断,上百斤的帐幕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

视线被遮蔽前的刹那,张襟云看到了远处木墙之上站满了手持弓箭的士兵,箭上火光跃动。

“快跑!”张襟云猛然大喝,体内真气流转,张氏“浩气诀”的最高境界,第六层“玄真浩气”从他周身向外喷薄而出,如有形质,瞬间顶住了压下的帐幕,从外面看那厚重的帐幕如同从内部被烈风吹得向上鼓胀起来,四周向内一收,随后被那道极强的真气推得翻卷起来,发出“嗵”的一声闷响,震得人脚下一颤。

其他人趁着这千钧一发的时机,从帐幕与地面的缝隙中冲了出去,少林的戒嗔、戒痴两位大师打头阵,峨眉雁缕屏,唐门武未斌守侧翼,众人一起冲向营寨大门。

帐外已围了数百精兵,但他们都没想到这些人竟能逃出来,被这几名武林高手趁势突击,一阵惨叫过后,霎时间便被击倒几十人。

虚云带着上官剑、乔金留架着福公公紧随其后,丐帮八袋弟子大仁舵舵主牛刀勇【6】[A7]也擦着嘴角的黑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帐幕下逃了出来。

无数火箭射在帐幕之上,原本那上面就刷了桐油,这次为了设伏,更是在其中掺了火药,一遇明火,霎时间便呼啦啦地猛烧起来,随着张襟云气劲稍退,燃烧的帐幕便如火焰山一般压了下去。

十多个喝了毒酒来不及逃的人登时被火海淹没,融化的桐油带着火遍地流走,令火中人痛苦地嘶声惨叫,翻滚挣扎,如同汹汹烈火中蠕动的走兽。

朝廷这般先下毒,后放火,两计连环,任你武功高强,终是难以逃脱。若不是张襟云以“玄真浩气”顶住下落的帐幕,为其他人争取时机,恐怕他们所有人都来不及抵抗,瞬间便会化为飞灰。而朝廷官军不必陷入肉搏,不费一兵一卒,此等阴招,实在狠辣至极。

“柳贤弟!”上官剑中毒颇深,却顾不上自己心口绞痛,只是瞪着那汹汹燃烧的“火焰山”。

乔金留毫不迟疑,拉响“穿云箭”,一道火球冲天而起,闪着耀目的红光。他从未相信过朝廷,早就私下里与其他帮派共谋,在山下留了众多弟子,一旦事情有变,便发信令其上山救援。

随着火球窜上半空,裂帛声响紧随其后,一个人影如同那支“穿云箭”一般从火焰中冲天而起,纵跃如飞,猛地扑向另一边的张伍德,他人未到,风先至,有刚猛的气劲如巨锤从天而降,将挡在张伍德身前的军士尽数击飞。

要论以气劲隔空击人,天下武功鲜有能做到这一点的,但张氏“浩气诀”只要练到第五层,配合“礼拳”的招式,则是最擅长以气劲隔空击人。而张襟云“浩气诀”第六层已经大成,不仅气劲极为强横,更是可做到举手投足均能发气,于旁人看来,根本就是匪夷所思的神技。

半空中的张襟云便如神兵天降,一招过后,紧跟着另一招便压了下来,拳风未到,张伍德已然被压得胸口憋闷,寸步难移,只能眼睁睁地仰望那半空中的黑影,如神罚天降。

又是“嗵”的一声闷响,那飞来的气劲忽地崩解四散,道道烈风擦着张伍德四下狂飞,四周尽是破空的嗤响,军士们在狂风中东倒西歪,惊叫连连。

但张伍德毫发未伤。

有两名蒙面的黑衣汉子忽然出现,帮他挡了这一招,他们的衣服被烈风撕开了道道口子,自己也被这道气劲撞得浑身颤抖,但他们终是勉力将这一招挡下了。

张襟云的身影落到他们身前,他的目光静而冷,波澜不惊,一如往常,但他双目扫过,众军士都是惊惧后撤。

这些军士乃是从各地抽调过来的精兵,向来自负勇力,非胆怯之徒,然而今日见张襟云身手,都想不到天下间竟有这等奇人,在如此绝境之下,还能气定神闲地脱出困境。他袖上肩上还燃着火焰,他却不急不缓,顺手拍掉,面前众人雪亮刀锋层层叠叠,看他却像是熟视无睹,信步前行。

远处虚云等人也是看得呆了,他们大多第一次见张襟云出手,此前只听说他的功力堪比当年孤身独战“诸子群侠”的祖师张襟云,是祖师之后张氏武学的第一人。但是只有亲眼见过他施展“浩气诀”第六层的“玄真浩气”,才懂得这神功实在匪夷所思。

这哪还是人?

见张襟云缓缓走近,众军士挤在一处,连连后退。

张伍德却仍是负手而立,直面张襟云。刚才为他挡招的二人已经脱力跪倒,他却面带冷笑,神态自若。

“为什么?”张襟云忽地开口了。

“什么为什么?”张伍德道。

“阿弥陀佛!”戒痴大师高呼佛号,他未饮毒酒,自是中气十足,声音浑厚。“你这么做,和谈便再无可能,这可是朝廷的意思?”

戒痴知道张襟云虽然面色不变,实则已是怒极,但修习张氏“浩气诀”讲究心绪平和,不可轻易动怒,所以张襟云为定心境,尤吝言语,恐怕词不达意,于是戒痴代为出言质问。不过即便是他这等修为的高僧,此时也心绪难平,言语中多了几分怒意。

张伍德嘿嘿一笑,轻蔑地道:“和谈?谁和谁谈?你们不过是乡里草民,会些拳脚便妄称武林,还真以为自己能跟朝廷谈?实在是大言不惭!若是朝廷与尔等犯上作乱之徒和谈,那朝廷的威仪何在?若天子无威权以平天下,任由你们这些人胡来,天下早晚会被你你们这些人搅乱,所以尔等乱民莫要心存侥幸,快下跪伏诛,也省的我们费事!”

福公公本已奄奄一息,听了张伍德的话,便挣扎着站起,厉声质问:“你胡说!你们违抗圣意,让皇上失信于民,这才是损害皇上和朝廷的威仪!我,我!我要把这里的事上奏皇上,抄你们的家!”

“今日之事,还要谢谢福公公。”张伍德面不改色,远远地对李福一拱手。“若是我们装模作样地迎接这些乱民,总会有疏漏之处,难免被人怀疑。倒是有你这个真心想与他们和谈之人在前帮我们做戏,才好骗过他们。至于信义,只要你们都死了,朝廷就是信义!”

“你……你!”李福还要再说,却毒发攻心,又是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不过福公公你毕竟对朝廷有功。”张伍德接着道。“皇上特地对我父子二人交代过,你在皇上身边服侍多年,对于你的功劳苦劳皇上全都看在眼里,颇为感念,看你跟这些乱民交好的份上,特赐你与他们死在一处,你还不谢恩?”

李福早已栽倒在地,听到张伍德如此说,更是浑身颤抖,老泪纵横。自冯宝失宠被遣至南京,宫内与皇上最为亲近的太监便是他李福,他本以为能凭着这层关系,再于这桃花山上为皇上立功,便可借此接替冯宝之位,成为宫内首屈一指的大太监。却不曾想过,冯宝尚能苟延残喘,他却要在此惨死,什么君臣之情,尊显之位,皆是尘土。

想到此处,他惨声哭嚎,匍匐着跪起,向着北方高举双手,连声哭喊:“皇上!皇上!皇上!老臣……”

他猛地拜伏于地,却再没了声音。

张伍德看着李福的尸身,略一挥手,道:“动手!”

张襟云反应极快,不待他话音落下,抬手向张伍德抓去。他要擒贼先擒王。

哪知身侧铁环轻响,两道锁链忽地凭空飞出,极为精准地缠住张襟云双臂,登时止住他的冲势。随后从张伍德身后跃出四道黑影,又是四名黑衣人冲向张襟云,他们两个用虎头钩,两个使三股叉,先前被张襟云击倒的二人也抽出短刀与钩镶,将张襟云团团围住。

两侧持锁链的黑衣人也从人群中跃出,拉动锁链绕着张襟云飞奔,另外六人手持各自兵器,向张襟云不断招呼,几人进退得宜,招法错落有致,看似急迫凌乱,实则互补不足,并且与外围操纵锁链之人毫不冲突,配合紧密。

张襟云毫不慌乱,以“浩气诀”对敌,即便双手被制,但他“玄真浩气”施展时已可双手不动,袭来的六把兵刃,常常是还未近身,便被他以浩气隔空击退,如同周身围绕着看不见的铜钟,无论那些兵器如何攻得紧迫,他却气定安然,百兵不侵。

而随着张襟云双臂挥动,便有万钧之力将锁链尽头的两人甩至半空,隔空的气劲击在二人身上,发出沉闷的轰响。但那二人也是硬气得紧,竟哼也不哼一声,只是仅仅攥着手中铁链,宁死不屈。

另外六人加紧攻势,令张襟云难以专注一点,半天挣脱不开,任他越打越快,却始终破不了这个阵势。

这八人武功着实不弱,单说刚才那两人能强行顶住张襟云一掌,就可称一流高手,但要论单打独斗,仍是远远不及张襟云。

只是他们八人齐心协力,又极富韧性,竟令神人一般的张襟云也陷入苦战,暂时拼了个旗鼓相当。

另一边在戒痴和虚云等人面前,也有八名蒙面的黑衣人,他们并未直接冲上,而是越众而出,缓缓逼近,面上唯一露出的双眼目光冷漠,临渊岳峙。

八人武器也与围攻张襟云的八人不同,而是长剑、单刀、花枪与双鞭,兵刃寒光慑人。

“这些人……?!”戒痴扫视面前八人,又看了看围住张襟云的八人,只觉得颇为眼熟,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

“这是先天十六部!”张襟云咬牙喝道,于围攻之中左冲右突。

戒痴与虚云皆是恍然,其他人却仍是莫名其妙。

原是前唐大历年间,朝廷为了平定“诸子之乱”,与当时的武林各大派合作,从中选拔人才作为“死卫”,以先天十六卦象加以命名区分,名为“先天十六部”。十六部分阴阳两部,分练不同的武技。使战阵兵器的阳八部善于搏杀,用奇门兵器的阴八部长于抓人,并且结合前唐李药师军阵【7】[A8],结阵对敌,威力极大。

此后唐宋两代朝廷一直秘密维持并扩充“先天十六部”,最多时收罗了上百高手,用以在需要的时候用来对付武林当中谋反之人,不过历经多年的战火流离,加上元朝那一百年来都未曾恢复“先天十六部”,所以武林上早已将这些人遗忘了,绝想不到大明朝廷竟又令“先天十六部”重现武林。

而当年组建“先天十六部”时,洛阳张氏和钱塘东氏都在其中立功颇多,在后世子孙也将其当成祖师平定祸乱、辅国安邦的功绩代代传说,所以张、东两家自是对这“先天十六部”最为熟悉,在其他人尚在踟蹰之际,张襟云便一下子猜出这十六人的身份。

“不愧是当今武林榜上第一高手,阴八部齐上也制不住你。”张伍德已趁机退得远了些,嘿嘿笑道。“可惜当年武林盟留下的这先天十六部,到如今就剩下这点残渣。不过即便是这最后的十六名死卫,也够你们受的!”

眼见面前阳八部的死卫越来越近,虚云将中毒的上官剑交予丐帮牛刀勇,乔金留则上前替下同样中毒但仍能硬撑的唐门武未斌。牛刀勇和武未斌虽然中毒,但丐帮多有驯捕毒蛇之人,唐门更是精于用毒,两人虽紧迫之间无法为自己解毒,但是凭着自备的药丸,尚能支撑一阵。

此时武林众人战力在前,伤员在后,背靠烈焰,有进无退,突击之势已成,与阳八部和众军士冷然对峙。

然而头顶忽地弓弦震响,漫天破空尖啸之声泼洒而来。

“小心!”有人喝道,然而那声音瞬间便被漫天箭雨淹没。

待箭雨过后,手无兵刃的少林戒痴、戒嗔、峨眉雁缕屏、唐门武未斌皆受箭伤。

受伤最重的是牛刀勇,他在众人当中本就武功偏弱,中毒后气息奄奄,又护着上官剑,不能乱动,霎时间被射得有如刺猬一般,浑身血流如注,淋漓的鲜血留了满地。

“还让不让人活了……”牛刀勇咬着牙,看了眼被他挡在身后而毫发无伤上官剑,咧嘴笑了一下,顺手把排毒的药丸放在上官剑口中,随后便倒了下去。

武未斌一把扶住将要倒下上官剑,也不顾拔掉自己肩背上的箭支,也掏出三颗药丸,展臂一挥,暗施手法,三颗药丸便分向其余中箭的三人飞去。

“箭上也有毒,吃这个顶一阵!”他大喊。

可阳八部不给众人留机会,箭雨过后,马上便各持武器,猛扑上来。未中箭的虚云抽出长剑,与乔金留抵挡八人,另三人拔箭服药之后,也加入战团,力战阳八部。

一时间两方战得不可开交,武林这一边均是久负盛名的一流好手,虽比不上张襟云以一敌八,但一对一甚至一对二都可一战。死卫这边却凭借战阵之力,配合紧密,加上身后众军士从旁骚扰,虽然武林一方仍能向前突进,却也陷入苦战,几乎是每进一步,身上都要添一道伤。

而城寨上弓手之中也有善射之人,常施冷箭,武林一方分身乏术,顾此失彼,时时有人中箭。渐渐的峨眉、崆峒两派掌门便支撑不住,败退下来,只剩少林武当三位高手尚在苦苦支撑。

“生死之际,当孤注一掷!”见形势不利,虚云后退一步,托起峨眉雁缕屏,大喝道。“前后夹击,去!”【8】[A9]

随后他用力一掷,雁缕屏也会意纵跃,整个人便如腾云驾雾一般,直接飞到紧闭的寨门前。紧跟着乔金留也被戒痴推着,飞至跟前。二人虽然伤得不轻,然而面对众军士的围攻,他们刀剑齐出,切瓜砍菜一般于人群之中突进,如入无人之境,霎时间便杀到阳八部背后。

阳八部战阵虽利,然而腹背受敌,急切之间难以变阵,只得左右分开,自保为先。如此一来,分开两处的武林众豪杰便趁机重新会师,顺着雁缕屏与乔金留杀出的血路,直冲到城寨门前。

不过阳八部反应极快,紧随其后,带着众军士再次将他们团团围住。

“你们去开门!我来挡住他们!”虚云大步前出,与两位少林高僧成掎角之势,谨守少攻,为众人争取时间。

然而斩关之声响起几下之后,便是乔金留厉声呼道:“完了!这门不对劲,退路没了!”

戒痴等人愕然回头,见门闩早被挪走,却仍是推之不开。乔金留还在挥刀猛砍寨门,他刀劲浑厚,却只在门上留下几道发白的划痕。

“让老衲试试!”戒痴道,几步退到门边,忽地屏息运气,引气入掌,随后大喝一声,一招“金刚波若掌”中“二谛唯一”猛然击出,打在门上轰然作响,竟是连地面都随之颤动,威势极盛。

然而如此刚猛之掌,却只让这道门晃了一晃,依旧固若金汤。反观戒痴则是双掌震颤,难以自制。

“这是石门。”戒痴缓缓收掌,勉力压下胸腔内翻腾的气血,沉声说道。

原来这门竟是刷了漆,伪造成木门的样子,实则是两扇一掌厚的石板。戒痴的“金刚波若掌”已趋近大成,有开碑裂石之威,可对上这等厚重的石门仍是毫无用处,反而将他自己双臂震得差点碎裂,被阻滞的气息反推回来,几乎冲了心脉,已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我们真要死在这了!”雁缕屏奋战已久,多处受伤,刚见到一线生机,马上又跌落谷底,心中悲愤至极,不由得仰天哀叹。

“我可不会死!”乔金留忽地厉声喝道,随后纵身一跃,以刀插木墙,借力再跃,瞬间便窜上木墙。

“乔兄等我!”武未斌也抛下上官剑,提气纵跃。他中毒之后气息衰微,只得伸指抠入乔金留在木墙上留下的刀痕,强行以“一指禅”的劲力借力再跃。

然而他终究是慢了一步,还未等他跃上木墙,张伍德便大呼放箭,霎时间箭矢如蝗,将他射得如同血葫芦一般,扑通一声落在地下。

若是留在下面,没有张伍德从中指挥,墙上弓手为防伤及同袍,不敢轻易发箭,而武未斌的纵跃慢了一拍,正好成了活靶子。

乔金留自是早料到这一点,深知这般纵跃,必须抢先,否则弓手反应过来,任谁也逃不出这箭雨。所以跃上墙头后他毫不迟疑,两刀放倒阻挡的弓手,便又向墙外跃出。但如此一来,他即便能逃出去,也是舍弃他人,苟且偷生。

“你还有没有点江湖道义?!”雁缕屏愤然大喝。

可乔金留刚一跃出,木墙之外便忽地升起一道帷幕,那是一张遮天的渔网,被角楼军士拌动机括以极快的速度升了上来,乔金留猝不及防,狠狠地撞进渔网之中。

网格铰接之处尽是铁钩倒刺,寒光闪闪,乔金留撞入网中,瞬间便被无数铁钩钩住周身皮肉,生生挂在帷幕之上,无法挣脱,痛得厉声惨叫,生不如死。

不过他马上便得了解脱,又是一阵箭雨过后,毫无抵抗的他身上插了足有上百支箭,连面目都被插得支离破碎,鲜血顺着箭支汩汩流下,挂在半空洒下阵阵血雨。

死状之惨,令营寨内的众人都不由得静了一阵。

“哈哈哈!”远处张伍德笑得肆无忌惮,在这刹那的安静中异常刺耳。“尔等乱民,果真乌合之众!性命攸关之际便作鸟兽散。不过你们既入了我的天罗地网,逃与不逃,皆是死路一条!”

“那可未必。”一个低沉的声音忽地响起,嗓音沙哑,似乎疲惫不堪,然而其中却透着桀骜不驯的豪气。“我等武林中人,岂是你这种书呆子能猜得透的?”

众人循着声音愕然回首,却见上官剑不知何时已经站起,他喝酒颇多,中毒极深,早已回天乏术,按理说此时未死,已是奇迹。

然而此时的上官剑即便未死,也跟死了差不多,他喘着粗气,动作迟缓,躬身垂首,胸前尽是斑斑黑血,似乎连站起都极为费力。

但上官剑仍是缓缓地挺直了身子,慢慢地拔出腰间宝剑,直面身前众人。而众人惊讶地发现,上官剑居然是笑着的,他嘴角带血,映得牙齿莹白,反倒显得更加酣畅,双目神采远胜平时,满是豪迈之气。随着目光扫过,围着他的众军士都是悚然退后。

不过上官剑却只是抽了抽鼻子,随后一扭头,忽地冲向营寨大门旁,刹那间便来到那边的军士身前,待那几名军士惊叫退后之时,上官剑却又风一般退回去了。

他一进一退快若流星,但剑上却无血迹,手上却多了一只大酒坛。那坛子与之前在大帐之内的酒坛相同,似乎本是要送入帐内,只是还剩几坛没用上,便被人堆在大门旁。原本谁都不会在意,只有上官剑稍稍一闻,便知酒香来自何处,于是按耐不住,顺手提来。

他一剑削开酒坛封泥,仰头挺胸,竟是要再灌一坛酒。

众人见状皆是愕然。

“上官兄!”离她最近的雁缕屏慌忙拉住他,惊道。“这恐怕也是毒酒!”

“那又如何?”上官剑仰天一笑,高声喝道。“我上官剑号称‘狂剑酒行’,不喝酒,怎么挥剑?不挥剑,如何闯荡江湖?”

说罢,上官剑单臂一挥,雁缕屏忽地感到一股大力猛地将她推开,只是气力虽大,却不霸道,虽然推得雁缕屏连退数步,却不失重心,想来定是上官剑劲力拿捏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只是雁缕屏被他推得愣了一下,天下间被她雁缕屏拉住的人,能如此轻易挣脱的,恐怕没有几个,更何况上官剑中毒之下,劲力上又留有余地,却仍能一把将她逼退,看来上官剑虽以剑术威震武林,却并非只会剑术。

没了旁人束缚,上官剑再无顾忌,提起酒坛倒置于半空,仰头猛灌。坛中毒酒如决堤之水,尽数流入上官剑口中,他贪婪地张口猛灌,喉间如打鼓一般喝地咕咚连响。随着酒坛渐空,他惬意地双目微眯,似乎沉浸在馥郁的酒香之中,流连忘返。

在众人愕然瞩目之下,那坛酒霎时间被上官剑喝了个精光,随着他手臂抖动,最后几滴酒落入口中。上官剑这才猛一挥臂,将酒坛“当啷”一声摔在地上。

“痛快!哈哈哈!痛快!”上官剑双臂大展,如怀抱苍穹,缓缓旋转,似天地唯他,仰天长笑,若声震寰宇,豪气干云,可直冲霄汉。

随后上官剑大喝一声,高高跃起,似乎乘龙而起,势若奔雷,那银龙也在他手中化为一道破空的闪电,带着耀目的光芒从天而降,轰隆一声撞在营寨大门之上。

那天降神威如陨星降世,震得每个人脚下颤栗,像是整个桃花山都在随之颤抖,激起无数烟尘。

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不发一言。

待烟尘渐散,上官剑的身影在其中渐渐清晰,而他身前黑沉沉的石门之上,竟多了一处透光的破口。

他竟以一人一剑之力,斩破了如此厚重的石门!

上官剑站在破口边,傲然笑着,嘴角浓血汩汩而下,竟是一刻未停,染得他原本洁白的牙齿,现在尽是暗红。

“你们走!”上官剑喝道,但他自己却不着急,不知何时他手中又多了一只酒坛,正意犹未尽地又要往口中倒酒。

只是他刚刚提起酒坛,便忽地浑身一颤抖,随后稳稳地定住了。

上官剑低头,看着胸口处多了一支箭,这箭射得很准,几乎是从正中穿透了他的心脏。不过上官剑也只是稍稍一愣,随即笑了,似乎利箭穿胸不过是个孩童间玩闹的游戏,简单,却很有趣,但还是比不上喝酒。

上官剑仰头要再喝,紧跟着啸声连响,无数箭支接踵而至,纷纷穿过了他的胸膛,劲力之强,也推得他连退几步。但随着他咬牙发力,竟又站住了。

“笑尽一杯酒,此生无所求……”上官剑声音虚弱,却仍是勉力提起酒坛,但他终是重伤力竭,随着他手一抖,酒坛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上官剑也跟着仰头倒地,正摔在门旁那堆酒坛中。随着“当啷啷”的声音响了一串,那一堆酒坛也被上官剑撞碎大半,香气扑鼻的美酒流了满地。

“狂剑酒行”上官剑,行侠半生,嗜酒如命,死前最后一刻仍是被美酒怀绕,也算得偿所愿。

看着那豪迈的身躯失去了生气,直挺挺地倒在酒水之中,张襟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由于他修习“浩气诀”已趋化境,便是不运功之时,体内真气依旧在转圜不息,流动不止,不急不缓,自在得宜。但随着刚才他心口一跳,竟带动体内真气跟着跃动,像是涓涓流水忽然沸腾甚至咆哮起来,带着不甘的怒火。

张襟云连忙深吸一口气,要强行压住体内跃动的真气,可平时如臂指使的浩然真气,今日却越发不听调遣,如怒兽一般挣扎冲撞,令他竟有些无所适从。

这种情况张襟云从未经历过,即便是刚才被张伍德暗算,他也只是怒了一下,一旦与人交手,便重归平静。在他过去的人生中,他一直谨守圣贤教诲,谨言慎行、戒骄戒躁、无惊无惧、无欲而刚,酒色财气皆不沾,贪嗔痴恨皆不生,故而不为外物所扰,于万事之中用心极专。

但他也知道,如此一来,他在旁人眼中便是个愚钝无趣之人,即便处处都好,无可挑剔,却也处处无趣,不被人所喜,故而常被人敬而远之。

直到十年前的深夜,于深夜醉酒之中上官剑误撞练功中的他,二人竟相谈甚欢,至此结为忘年之交。

上官剑曾说:“我到知天命之年,方知天下有柳贤弟般至真至诚之人,只是不会喝酒,甚是可惜。”

而在此前朝廷放出要与武林会谈的消息后,上官剑本是坚定的主战派,认为朝廷会谈绝无诚意,但只因为张襟云提出“民间久乱,不利家国,故而当议和为先”,上官剑便转而变为主和派,全力支持张襟云。若不是上官剑转而主和,此次会谈也不会如此顺利促成。

就在刚才,上官剑还为他挡下一杯毒酒。

可如此一来,上官大哥的命,岂不是我害的?!

张襟云心口狂跳,体内真气也愈发狂乱,急速游走,冲得他浑身不自主地抖动,身上脸上渐渐现出赤红之色,如同火烧。

张襟云举目四顾,四周寒光闪闪,那阴八部的兵器不断向他身上招呼,招法狠辣。尤其是他双臂都被铁链缠住,操持铁链之人还在不断游走要以铁链缠住他,让他不仅没法全力施展,还要提防铁链缠身,自是缚手缚脚,在八人连番压制下愈发不利。

但这让张襟云心头愈发烦乱,他因悲生怒,因怒生恨,过去的他因无欲而专,此时却盛欲而专,只觉得天地间诸般恶事如此令人心焦,干脆凭心奋武,涤荡世间。

便从你们几个开始吧!

张襟云忽地抱肩转身,收气内敛。之前他为了不被压制,一直在与铁链相抗之中,不断以浩气化形,隔空击人。

而此时随着他身子一转,反而顺着铁链的缠绕将自己缠了几圈,而阴八部其他几人的招式虽是进攻,但同时防着张襟云以浩气击人,所以劲力不实。张襟云忽然转身后撤,即便撤得不远,也令这几人的攻势纷纷落空。

然而紧跟着浩然真气自张襟云周身喷薄而出,如滔天巨浪,迎着正面六人猛然推来,那几人只觉得劲风扑面,好似一面厚实的砖墙迎面飞来,撞得几人皆是气息一滞,还未来得及抵御,便被撞得浑身剧痛,风一般倒飞出去。

这便是“浩气诀”第六层“玄真浩气”的神奇之处,传说一个高手可做到飞花摘叶都可伤人,而张氏“浩气诀”练到这个层级,便是凝立不动,也可伤人。之前张襟云与阴八部对敌之时,虽然也用的“玄真浩气”,但出招之时最少也会有摆头、攥拳等细微动作,说到底是要有一个“放”的姿态。而且为了节省内息,张襟云也多是以“礼拳”御敌,至于完全不动,纯以真气御敌,之前实则并未有过。

可刚才张襟云那一招,则是在抱肩后退之时,毫无出招的迹象,却又施展出如此威猛的真气,自是令人猝不及防,六名高手直到被击飞落地,才意识到自己中招了。

紧跟着张襟云忽地反转展臂,松开锁链之际,将左右锁链猛地一拉。两名“阴八部”只觉得被一股突然袭来的巨力拉扯过去,竟不由自主地飞身而起,只听脑壳轰然巨响,随后满眼皆红。

那两人竟被张襟云扯到半空,以极快的速度在他面前相撞,登时被撞得脑壳迸裂,四散飞溅的脑浆如并蒂盛开两朵红白相间的芍药花。

血花绽放之中,一道黑色的锁链激射而出,如巨蟒吐信,瞬间缠住另一名“阴八部”的脖颈。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得一声惨叫由近及远,竟是被锁链拉了过去,此时血花还未散尽,那人就如同被血花吞噬一般扑了进去。

待血花散尽,一身是血的张襟云如同杀神一般的身姿在其后显现,被拉过去的那人正被他单手举着,不停地蹬腿扭动,如蝼蚁般挣扎。

张襟云不顾手中那人,又向前轻轻一跃。

他双脚准确地落在先前两人的脖颈处,只听“嘎啦”一声响,两人的头颅皆是扭到一边,本就死透的两人,更是毫无生机,其中一个的脸被踩踏着扭向众人,淋了血的双眼满是惊惧,僵在脸上,死死地瞪着。

张襟云双目赤红,眼神却冰冷,缓缓扫过面前众人。

众人皆是悚然一惊,连连后退,就连一直有恃无恐的张伍德也心生惧意,几乎站立不住。

张襟云却不再追击,而是将手中那人往身后一抛。

那人被张襟云抓住的时候,已被浩然真气打入体内,七经八脉皆被阻滞,无法运功,自能如孩童一般惊恐地挥舞双臂,却毫无作用,身不由主地落入仍在燃烧的火堆当中。

张襟云随后松开锁链,翻身后跃,就在那人落在火中的下一刻,张襟云踩在他身上,借力再跃,借此飞了八丈之远,瞬间便越过那汹汹燃烧的烈焰。

而另一边,武林仅剩的四人尚在与“阳八部”苦斗,张襟云于半空之中连发两掌,两道浩气分袭二人。那两名“阳八部”背后遇袭,毫无提防,登时被打得倒地不起。

张襟云从天而降,踩在倒地的其中一人背部,那人背后连声脆响,胸腹内的鲜血被瞬间挤得从口中喷出,在身前地面喷出一大片扇面似的血花。随后张襟云抄起落地的花枪,顺手一掷,另一人便被花枪钉在地上,挣扎了一阵,便不动了。

张襟云身后,被他抛在烈焰中的那人尚在翻滚挣扎,在烈焰焚身的痛苦中嘶哑惨叫。

他依旧是那般赤红而冰冷的眼神,似乎从未变过,看得面前众人心中恶寒。

趁敌人愣神,虚云也不含糊,手中长剑舞出一道光弧,既快又准,两剑下去,又是两名“阳八部”被挑了脖颈,捂着喷血的脖子倒了下去。

虽然这两招多少有些胜之不武,不合江湖道义,但对方既然毫无道义,虚云自是觉得没有谨守道义的必要。

张襟云与虚云瞬间击杀四人,令“阳八部”的阵势中心被破,余下四人惶然后退,准备与余下的五名“阴八部”死卫会合,重组阵势。

虚云也得空前突,将张襟云拉到己方阵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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