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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宴会(下)

正式的宴会被安排在晚上,黄昏之际,“归贤馆”正厅便早已灯火辉煌,各类山珍海味流水似的摆满了六个大桌。除了东氏此行仅五人以外,另外两家来的人都不少,大家互相笑语寒暄,招呼着纷纷入座。

三大家此行的领头人均坐在大厅最里面,连东望月和坤风、乾云两兄弟,也跟着坐在重要位置。东望月带着张雨同两兄弟玩了一下午,张雨便不像初见时那般怕生,也跟东望月坐在一起,只是两个女孩子对大人的事没什么兴趣,只顾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待得宴会开始,由上官若明带领,众人纷纷举杯东氏祝贺合并,称此乃武林之福。东大海酒量甚豪,面对众人频频敬酒,却好似喝水一般浑不在意。东后思虽不喜欢应酬,但知道自己现在代表东氏,于是也硬着头皮,学东大海的样子频频举杯。

转眼间酒过三巡,各桌推杯换盏,相谈甚欢。上官若明于喧闹之中,端着酒杯满脸堆笑,却压低了声音,对张松说道:“贤弟,应社的几位先生正在此地做客,这事想必你已有耳闻?”。

张松心念一动,知道这便是此次聚会的要义,只是没想到上官若明不是邀二人在静室相商,而是于此时提出,心中顿觉奇怪。不过转念一想,却又马上了然,此时虽然人多耳杂,却成了天然的隔音屏障,三人又压低了声音,若非功力极为精深,别桌不会有人听到他三人谈话,并且上官若明此时一脸笑意,旁人看了只会当他是在拉家常,谁也不会想到,他正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将这等大事向两人提了出来。张松心念及此,不由得暗暗感叹,这上官若明毕竟是上官家主的得力干将,果非常人。

想到此节,张松也笑着端起酒杯,小声说道:“我来时,二哥已经跟我交代过,说此事背后必有隐情,当小心为上,只是不知二位哥哥是什么看法?”

张松所说的二哥,就是目前实际执掌张家的张槐,他交代给张松的话,就必然是他张家的立场。

上官若明猜到张松会先问其他两家的看法,于是也不隐瞒,笑着抿了口酒,点头说道:“不瞒你说,昨夜我与大海兄已经商议过,只是我觉得此事我们不可涉入太深,否则可能卷入朝廷党争之中,所以我的意思是将那些人放了,不过大海兄……”

东大海接口道:“若明老弟的担心不无道理,只是我却担心另一件事。那就是咱们东武林‘三大家’毕竟有维护朝廷的义务,此次软禁应社的那批文人,本是因为朝廷不喜他们妄议朝政,蛊惑百姓,咱们听命而为的同时,仅仅是软禁他们,已经是对他们礼让三分,若是直接将他们放了,至少朝廷那边咱们不好交代啊。”

对于这同一件事,上官若明用的词是“做客”,东大海却直白的说是“软禁”,两家的看法自是泾渭分明。

东大海刚说完,上官若明就转向张松,问道:“只是不知,张松老弟有什么看法?”

虽然他问的是张松,但张松也知道他问的是张槐甚至是整个张氏对此事的看法。张松看着面前二人虽在微笑,目光却是灼然有神,直盯着他,令张松心中暗自庆幸:“幸好来之前二哥已经仔细吩咐过我,否则让我自己回答,那就真的难以抉择了”

张松端起酒杯与二人一个碰杯,笑道:“虽然我张氏向来尊重读书人,然而我二哥也说,咱们也并非有意难为那些东林门人,只不过听命而为,尽好本分而已,所以党争之祸,也未必会因此降到咱们头上。而且就算是真的出了纰漏,只要咱们‘三大家’同舟共济,这点小事,还是难不住咱们的。”

“这么说张家的意思是……”上官若明道。

张松道:“我们与东家是一个想法,就算真出了什么事,呵呵,相信天下也没什么大事能难倒咱们。”

东大海举杯笑道:“张松贤弟年纪虽轻,这一身豪气可非同一般啊。”

上官若明无奈笑道:“既然二位都这么说了,那么过后就依此计议行事,大概是我杞人忧天,将事情想得复杂了。”

三人同时举杯一碰,仰头一干,相视而笑。

忽然,正厅西面一阵喧哗,似乎有人正互相拉扯着,一人高声叫道:“有奸细!他是奸细!”

他这一声喊惊的众人一阵哗然,纷纷向那边看去,上官若明脸色变了变,向东大海等人一揖,道:“各位稍歇,我去看看。”

“事起蹊跷,我与你同去吧。”东大海跟着起身。

上官若明与东大海两个向喧闹处而去,那边却有一人拉着另一人走了出来。

这二人皆是下人的服色,刚才也在一旁于人流中负责端水端菜。

待二人走近,上官若明对拉人的那人说道:“老何?你在这吵什么?这人是奸细?”

被称作老何的人衣着比其他下人略好一级,是“归贤馆”内专门负责后厨和宴饮的管家,此次宴会的筹办中,他也算是上官若明的得力臂膀,所以上官若明对他相当熟悉。

老何撒开身后的“奸细”,向上官若明低头行礼,沉声道:“二当家的,我并非有意冲了您的雅兴,只是这人极为可疑,故而拉出来由您定夺!”

说着,老何向身后之人一指。

他话音刚落,便有其他下人叫道:“二当家的,你可别责罚老何,这就是咱们归贤馆的人,叫贾五,老何今天糊涂了,不认识老贾了!”

“瞎扯!”老何回头望向那人,怒道。“老贾我会不认识?这人跟老贾长得一样,可绝不是他!”

上官若明和东大海两个看向那个“老贾”。这人脸色蜡黄,下颌光洁,面上毫无表情,既不反抗、也不辩驳,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似乎对周身变故毫不在意。

“二当家的!”老何又转向上官若明,一脸惶急。“我在归贤馆好些年了,这老贾也在我手底下好些年,我能不认识他?他又会不认识我?可今天他不仅不认识我了,而且他只有脸面还是老贾,动作声音可完全不同!”

上官若明眉头一皱,心道老何说得有理,然而这老贾站在这不声不响,毫不慌张,哪有一点奸细被识破的样子?

正踟蹰间,东大海忽地朗声一笑,上前轻轻推开老何,对那老贾说道:“这位英雄易容到此,有何贵干?

“易容术?!”上官若明心中一凛,虽然仍有些不信,却也向前一步,双手下垂,掌上暗中蓄力,呵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却不知东大海实际上也并无把握,不过是看出些端倪,于是出言诈他罢了。

东后思和张松见形势急转,相视一看,随即起身大步走过去。

那老贾却把头低的更深,唇边却似有不屑的笑意悄悄浮现,沉声嘟囔了一句话。

他说话语音古怪,不知是哪里的番邦语言,东大海虽然也接触过一些外邦异人,但对这句话竟也一时分辨不清。

“你说的什么?”东大海问道。

那人却“嘿嘿”一笑,忽地扬手,袖中寒光一闪袭向东大海。

东大海早有准备,对方刚一动作便侧身避过。

谁知那道寒光竟如灵蛇一般,随着那人手腕一抖,便扭过来刺向东大海咽喉。

东大海这才看清那是一柄软剑,他不慌不忙,左手剑指“铮”地一声打在剑脊处弹开剑尖,随即右手抓向对方手腕。

可是刚碰到对方手腕,便觉手中刺痛。

铁棘甲?!东大海心里一惊,向后疾退,手上已多了几道血痕。

那人一笑,上步一跃,手中软剑如影随形,寒光抖成一道光弧,罩住了东大海胸前所有大穴。

眼看东大海无法退避,那人却忽地双目一凛,强行扭过身子,手中软剑向侧面一刺。

只听“锵啷”一声,一个白瓷盆凌空炸裂,盆中汤水四溅,泼了他满头满脸。

原来在东后思起身之时,东望月便跟在他身后。后见东大海危机,东望月不及细想,抄起身旁桌上的汤盆便扔了过去。

这汤刚端上不久,兀自带着热气。那人猝不及防,被烫得哇哇大叫,一只手在头上脸上胡乱抹着,脸上居然有大块的胶泥纷纷脱落,瞬间掉了个干净,落在地上啪嗒直响,头上黑蓬蓬的一团毛发跟着落地,露出黄褐色头发。

众人这才发现,这人深目高鼻,满面胡茬,面容沧桑如同码头的挑夫,之前他一直低头屈身,所以大家都不曾注意他,此时这人挺直身板,显得颇为高大,一双碧蓝的眸子凛然生威,原来这竟是个色目人。

东望月一见他的样子,便豁然想起昨晚所见,不由得指着他奇道:“啊!‘黄点子’!”

这色目人甩了甩头上的汤水,蓦地转身出手,剑尖直指东望月。

那人来势极快,东望月只觉面前寒光一闪,楞然不知闪避。

眼见即将得手,色目人忽然发现眼前横出一条臂膀,便知是有人阻拦,情急之下来不及抖动软剑,便收剑停步,顺势一肘攻向来者。

谁知那人丝毫不惧,臂膀直搂过来。

色目人的肘击“嘭”地一声结结实实地打在那人肋下,但那人竟似浑然不觉,铁臂一搂便将他搂入臂弯中,右手拿住他左肩肩井穴,本来若是只有肩井穴受制还不打紧,可随着那人在他穴上一按,便似有两道热辣的细线穿入经脉,将气户、中庭两穴一并制住,令他顿觉半身酥麻,动弹不得。

“竟然为难一个小女孩子,这可不是英雄所为。”那人语调森冷,带着八分愠怒,正是张松。

色目人运力挣扎数次,却解不了张松这简单的一搂,面上现出惊诧莫名之色。

张松冷然一笑,说道:“既然敢在这里闹事,想必是有备而来,张某可要好好问问阁下。”

说着催动内力,令那色目人半身愈发麻痒难当。这人专心运功抵御,哼也不哼一声,倒令张松暗暗佩服此人耐力了得。

张松正要继续审问,却忽然感到身侧劲风扑面,转头看去,竟是一个人影跃在空中,如大鹰般向他扑下。

还有同伙?!

张松来不及细想,搂着色目人的右手一抓一带,便将那人远远抛出,跟着大吼一声,一拳向那人击下的虎掌打去。

“啪”地一声脆响之后,张松连退五步,那人却借势翻了个筋斗,稳稳地落在地上。响声依旧在大厅内连环激荡,许久才散。

张松甩甩有些颤抖的手,低头一看,手背上已经多了两个指印。

原来那人在拳掌交击之际,突然变虎掌为龙爪,中指拇指分袭张松中谐、合谷两穴。张松身感气发,及时以“浩然气”护住穴位,才不致被伤及手阳、足少阳两处筋络。但那人指力不俗,依旧留下两块暗红的指印。

“也是个高手!”张松心道,双眼盯住那人,一呼一吸之间,将内息调理平顺。

后来这人约莫四十岁上下,体态粗壮,身形敦实、宽额阔鼻,满面髯须,头上包着汗巾,一双铜铃似得豹眼好似精光四射,虽然他嘴角含笑,看上去依旧像是怒气勃发,只是他瞳仁漆黑,却不是色目人。

方才被张松抛出的色目人揉捏着左肩和脖颈,走到那壮汉身边,低声道谢。那壮汉拍拍色目人的后背,眼睛却盯着张松,沉声道:“‘浩气诀’果然厉害,我兄弟好歹也是一身的本事,居然被你这么一抓就动弹不得。待大和尚我来领教一下罢!”

他自称和尚,令众人皆是一愣。要知道自“断剑之役”后,少林、武当等从前的武林大派就淡出江湖,多年来只偶尔派人参与“东武林”的集会,却从不在江湖上出手,而且就算是少林弟子重出江湖,也不该与东武林为难才对。

那壮汉一掀头上汗巾,露出圆溜溜的一个光头,上面赫然有三点戒疤。

那和尚哈哈大笑,转身向四周合十,团团行礼,道:“我们与少林毫无关系,今天来此,不过是来看看东武林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上官家武学庞杂,中间也有不少少林的俗家弟子,所以一看他的脑门便知此人绝非少林人,因为戒疤至少有六点,而少林当中绝无只有三点戒疤之人。

东后思确认东大海伤口无碍后,便上前与张松并肩而立,凛然说道:“两位伤我哥哥,为难我侄女,又是来见识‘东武林’的,那么便由我东氏后思,来领教阁下高招罢!”

和尚嘿嘿一笑,道:“你不出来,我也要找你。淮南‘铁叶手’的仇,可要跟你好好说道说道。”

东后思冷哼一声,伸手请道:“果然是魔教!若要比试,这便出手吧!”

那和尚也不答话,忽地面色凝重,却更像怒目而视。

只见他左拳伸出平举,右拳架于头顶,稳稳地摆了个“少林长拳”的姿势。

“少林长拳”是少林拳的基础,若要修习少林拳法,这长拳是必学的。只是这路拳拳法简单直接,变化不多,修习这路拳主要还是为了强身健体,帮助少林弟子领悟少林拳的要义,所以一般少林弟子极少用这路拳来对敌,更何况这和尚面对的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东后思。观战的众人均暗笑这和尚自不量力。

那和尚的架势也只摆了一瞬,不待众人出言相讥,已然如离弦之箭,冲向东后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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