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二人来到凌鹤堂前,日月先生也不客气,推门便入。
一入门,迎面便是摆满了灵牌的桌案,桌上香炉贡品一应俱全,墙上四处挂满了东氏历代高人的画像,其中桌案后的画中有一名老者,鹤发童颜,表情和善却又带着几份谐趣,正是东氏祖师东凌鹤。
日月先生到了此处,才敛容肃穆,郑重地立在牌位之前拱手一拜。但除此之外,他也并无其他表示,拜过之后,便迈步绕过桌案,向后堂走去。
东扬远本想依着惯例,为来客介绍一番,却见这日月先生再不耽搁,直奔后堂,便确定此人只为东氏四剑而来。连忙亦步亦趋,紧跟其后。心中一来盼望东后思尽快赶到,二来又感到疑惑:四剑锁已开其二,目前只有未开锁的两把剑供在凌鹤堂,这人若是为夺剑而来,不该对未开锁的两把剑下手才是,而此人这般长驱直入,不免无功而返,却又为何如此急进?难道他已参破开锁之法?
后堂摆设极为简洁,只有四张桌案,每张桌上都有铁架,桌后墙上各有一副字联,字迹笔走游龙,苍劲有力,看得出是大家手笔。
四副字联从右至左,一曰谦恭自守,正气浩然,二曰淡泊高远,天地不拘,三曰锄强扶弱,仗义执行,四曰安民保国,盛世清明。指的正是东氏的静夜、碧空、万壑、玉阶四柄宝剑。
静夜、万壑已然解锁,原本放置这两把剑的铁架上空空如也,碧空、玉阶却横置于铁架之上,剑柄护手处均有一方形铜锁,如同一个四四方方的箱子,将护手罩在里面,锁与剑的连接处严丝合缝,又与铁架相连,看上去甚是牢靠。而方锁表面若不细看,也看不出有任何缝隙,只留有不规则的几个细小孔洞,倒像是铸剑之时,便将铜汁浇筑其上,制成正方之形,而那孔洞,似乎浇筑之时留下的气眼。若没人告知,恐怕谁也看不出,这竟是可以打开的铜锁。
而当年鹤顶文留下的四首歪诗,经东氏后人解读,便是字联上的四句话,东氏称其为“侠士四德”,每一把剑对应一德,然而这“四德”的字句与开锁有何关联,几百年来却无人参透。而东扬远曾祖父是如何悟到开锁之法,又是为何没能打开其他的锁,却又无人知晓。
所以即便这日月先生明摆着是为剑而来,东扬远却并不担心他开锁夺剑,一来此人虽然来历不清,但此前从未来过东氏祖堂,不可能只凭“四德”的字句便参悟开锁方法,否则四剑锁岂不是早就打开?二来若是不开锁,而将剑连着铜锁铁架一并拿走,不仅派不上用场,又会成为武林中人争相夺取的对象,实是得不偿失。三是若用铁锤钢锯等物强行破开铜锁,却不能保证不伤剑身,面对此等传世宝剑,不可能不投鼠忌器。
所以这一路走来,东扬远一直猜不透这人意图,唯一想到的便是这人或许与东氏中的谁结下了什么梁子,有心要羞辱东氏,于是便可能不开锁而夺剑或者干脆毁掉四剑。但无论此人意欲何为,东扬远都打定主意,盯紧此人动向,只要他稍有异动,便马上出手。
日月先生一踏入后堂,只稍稍扫了一眼屋内,目光便定在玉阶之上,忽地大步抢出,右手前伸,竟是要直接夺剑。
虽然东扬远也未料到此人居然毫不掩饰,刚一进门就要强行夺剑,但是毕竟提防已久,反应奇快,见日月先生迈开大步,便提气急奔,后发先至,一掌拨开日月先生的右手。
“先生你这是……”
东扬远正要质问对方,却见日月先生眼露凶光,目光阴狠,不等东扬远说完,左拳忽地袭向东扬远右肋。
东扬远一惊之下,手上却丝毫不慢,右腿微退,身子略斜,右手跟着在日月先生左肘下一推,便将这一拳的力道推向上方。若是东氏的拳法,日月先生这一拳便是虚大于实,左拳被挡住之后,右手或者右剑必然极快跟进。所以东扬远挡拨开这一拳后,想也没想,左掌便跟着抬起,见日月先生右肩微沉,居然真的紧跟着出掌。
二人双掌相击,本应一声脆响,然而却只是“噗”的一声,沉闷异常。
原来日月先生这一掌依旧是留有余地,在东扬远掌力激吐之时,自己却手肘微沉,以柔克刚,化掉东扬远掌力,紧跟着催动内力,压向东扬远。
东扬远感到对方内力汹涌而来,以劳宫、少府两穴为核心,压住已成强弩之末的东扬远的掌力。
高手之间一旦用内力相博,往往比拳脚兵器更为凶险,轻则内息不畅,功力大减,重则落下残疾甚至一命呜呼。
东扬远感到对方内力与自己不相伯仲,而自己却在招式上先落了下风,使得内力比拼上先被人压了一头,若是不能尽快扳平,恐怕便要一败涂地。于是再不容情,催动十成内力,心道便是拼得一条老命,也不能让此人得逞。
对方掌上两脉通两穴,两穴齐发功,东扬远也催动内力走少阴、厥阴两脉,真气如两股洪流,硬生生顶住了对方的内力。
忽然东扬远只觉得劳宫穴压力一轻,似是对方不敌,真气逆流,若是东扬远继续催动真气,必将长驱直入,造成对方极严重的内伤。
东扬远还未来得及诧异,手上少府穴忽地一痛,随即一股真气强行闯入自己少阴脉,瞬间逼得东扬远此脉真气逆行,连着这一脉痛得锥心刺骨,胸口血气翻涌,竟是经脉错乱的先兆。
东扬远大惊失色,连忙抽手后撤,心里却知道恐怕已经迟了。
好在对方并未用内力黏住东扬远,反而收了内力任由他后退。
东扬远逃脱一劫,然而气息已乱,脚步虚浮,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直到靠在墙上,才勉强稳住身形。连忙深吸一口气,暗运内力,疏导经络。
便在此时,只听“喀啦啦”一声响,一个黑影撞破窗户,瞬间来到东扬远身前,一把抓住东扬远右臂。
东扬远凭着深厚内力,在一呼一吸之间,内息已调整大半,感到右臂被抓,便要出左拳御敌。
谁知左臂一紧,居然另有一人悄无声息地赶到抓住了他左臂。
那二人拳指齐出,东扬远猝不及防,瞬间被点了周身几处大穴。登时半身酥麻,浑身无力。
“大哥!”“爹!”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却是东后思和东望月刚刚赶到,见到两个黑衣人一左一右挟持了东扬远,都是大感诧异。
但东扬远对二人的叫喊充耳不闻,只是回想着刚才与日月先生那一番交手。
日月先生出手之时,东扬远便感到极为熟悉,以至于自己竟在招数上料敌先机,但停手后略一回想,只觉心中一寒,不由得大惊失色。
“你的武功!”东扬远神色惶然,喊道。“左辅拳和双脉并行,你用的是我东氏的武功!你到底是谁?!”
刚刚赶到的东后思和东望月也是一愣,本要出手的东后思惊讶地望向东扬远,问道:“大哥?你没看错吧?”
日月先生却对面前几人毫不理睬,将玉阶剑剑柄朝上,立于地面。玉阶剑乃是一柄四尺来长的双手剑,立在地上之时,剑锁正在日月先生胸前。
日月先生双手相合,分左右按在剑锁两边,双目微闭,潜运内力。渐渐地,他额上青筋爆出,双手微抖,竟是正施全力向锁内灌注真气。
日月先生双手越抖越狠,额头见汗,忽地口中轻呼一声,铜锁也跟着发出“咔哒”声响。
随即他双手一分,剑锁竟在他手中一分为二,被分别扔在左右两边。趁着剑立于地还未倾倒之时,日月先生已抄起玉阶剑,向空中一举,跟着右手握住剑柄,用力一拔。
东望月只听铮然一声悠长的声响,在这凌鹤堂中连环激荡,似乎整个祠堂都在随之微微震动。而那拔出的一节剑刃,在室内微光的掩映下,竟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还未等东望月看清,日月先生却又“嗤”地一声收剑回鞘,然而那剑却像有一种魔力,勾着日月先生依旧看着手中之剑,看着看着,他面上渐渐现出欢欣之色,呵呵轻笑。笑声像是被笼在这昏暗的小屋内,带着一种阴冷的快意。
东扬远见日月先生夺剑开锁,拔剑收剑,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如同早已演练千遍,连这几百年来无人能开的剑锁,也须臾间便已打开,再联想到日月先生所用的东氏武功,这人的身份更是令他捉摸不透,可是剑已在人手,自己作为家主,无论如何不能将剑拱手送人。
东扬远沉声说道:“阁下大能,居然打开玉阶剑锁,然而先生不要忘记,此剑乃我东氏之宝,是我东氏的……”
“胡说!”日月先生一声断喝,震得屋内众人耳中轰响。“这是你东氏的?这分明是我家的东西!”
东扬远听闻此言,忽地如梦方醒,双目圆睁,竟同那日发现东大海颚下刺青时一样的表情,满眼的震惊与恐惧。
“你!你是!”东扬远嘴唇颤抖,状若癫狂,刚一开口,却又马上摇头否认。“不不,不可能!他死了,他早就死了!”
日月先生冷冷地看着他,“哼”了一声,忽地一字一句地道:“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
“不可能!”东扬远高声大叫。“他早死了!他不可能有后人!你的年龄也不对,你,你不可能!!”
日月先生冷然一笑,道:“我只是替我们明家,取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
说着,日月先生对两个黑衣人一使眼色,其中一个黑衣人便一掌削在东扬远后颈处,东扬远毫无准备,双目一闭,身子便软了下去。
东后思和东望月早被眼前的情景惊得呆了,都没提防黑衣人出手,见东扬远晕倒,东后思才冲向黑衣人。
那二人见东后思冲来,也不阻拦,只是放开东扬远,闪身从窗口穿出。
东后思抱住东扬远,一搭他脉搏,发现他只是晕了过去,但他体内真气冲撞,竟是刚比拼过内力,只是在调息未完之时,被人封了穴道,导致真气不畅,否则以东氏内功善走奇脉的特点,又怎会被人轻易地一下打晕?而现在若不为其疏导真气,短期虽然无碍,久了却恐怕要伤及经脉。
于是东后思连忙解开东扬远被封的穴道,随后将东扬远的背脊靠墙,使其安坐在地上。以己双手握住他双手,穴脉向抵,催动真气助其调整内息。
东望月呆呆地看着日月先生,只觉得他浑似变了一个人,不敢相信他便是昨日帮了自己的那人。
那日月先生也望着东望月,目光渐柔,却不发一言,忽地转身便走。
东望月连忙紧追而上。
东后思正为东扬远调息,见东望月追了出去,连呼几声,却不闻应答,只得催动内力,全力为大哥调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