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漓泉的乘客请注意，客车将于十点零二分正式发车，请还未上车的旅客抓紧时间从4号检票口检票上车。”
北门城郊长途汽车站里，人头攒动，空气污浊。
候车厅里破旧的椅子上，密密麻麻的或坐或躺着很多人，脚下挤满了大包小包的行李。
烟味儿、方便面味儿、汗味儿夹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沈殷坐在其中，丝毫不觉得难受。
相反，脸上还带着如释重负的微笑。
候车大厅的墙上挂着一个古老的大钟，黑色的秒针在白底的圆盘中规律行走。
这大钟里最有存在感的就数这秒针了，因为你能清清楚楚看见它在移动。
它存在的意义就是在告诉你，时间正在你不经意间一点点悄然流逝。
它正倒数着每一个人的生命时长，以匀速运动不断压缩你存在的价值，直至终结。
分针即将到达数字12 处，沈殷开始倒数：“10、9、8、7......3、2、1。”
“咚......”
“咚......”
“咚......”
钟声敲响，沉闷而悠长。
一切终于结束了。
沈殷起身，全身上下只有一个单肩包，她步伐轻盈，朝4号检票口走了过去。
赤日炎炎，暑气熏蒸。
明晃晃的阳光破窗而入，刺得人睁不开眼。
一辆绿色出租车在不太宽阔的街道上左拐右转，司机一边在对讲机里跟车友唠嗑，一边灵活地甩着方向盘。
车技高超，操作自如，简直是一个被生活耽误了的赛车手。
姜妍怡然自得地靠着座椅，整个人笼罩在一片光亮之中，映照着凝脂的皮肤更加的白。
她微眯着眼睛，抬手将这肆虐的阳光遮挡在额前。
阳光穿过指缝，在无暇的脸上投下斑驳光影。那长长的睫毛连尖儿上都沾染上晶莹，随着汽车的晃动而轻轻颤动。
听着广播里不知名的歌曲，看着街边越来越凌乱的街景，姜妍知道，他们离目的地不远了。
这也意味着，自己离那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家越来越远了。
姜妍的心情曲线成直线上升。
她打开车窗，热浪顿时翻涌而入，她不顾司机骂骂咧咧，将身子探出窗外。
迎着热风，姜妍放声大喊：“啊......自由啦！”
“哈哈哈哈......”
“我爱自由，自由爱我！”
“......”
姜淑英带着姜妍下车时，一个劲儿的给司机道歉。
姜妍立在一旁陪着笑脸。
出租车开走后，姜妍跟在母亲后面朝更深的巷子走去。
一片低矮的灰色建筑中，是许多条交织缠绕的青砖小道。
小巷两边有不少小商铺，超市、奶茶店、面馆、服装店......这些小商铺将整条历史悠久的小巷衬托得生机蓬勃。
店铺上方搭建起了形式各异的二层阳台，晾晒的衣物，种植的盆栽，堆放的杂物组成了半空中看似凌乱无章却又错落有致的街景。
即使是像京城这样的国际化大都市，也有许多像这样还来不及改造的地方吧。
他们隐藏在繁华的背后，被遗忘在灯红酒绿中。
他们见证了这个城市的飞速发展，却无法跟上发展的脚步。
他们记录下了多少温暖而破旧的时光，又氤氲了多少离别的愁绪和落败的心酸。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一种地方，才让生活在社会低层的人有了一方落脚之地。
他们可以穿着大裤衩和人字拖在街上乱窜。
他们可以为了节省一元钱而跟商贩争得面红耳赤。
他们可以在吃牛肉面的时候死乞白赖的求老板多放几片儿肉。
他们活着，真实而生动的活着。
二人在一家闭门紧锁的小店门口停住了脚步。
姜妍眼前一亮。
让她感到吃惊的不是小店门上写着“姜氏早点”的招牌，而是从二楼阳台上如瀑布般垂下大片火红的三角梅，一簇簇花朵如火焰般极致绽放。
这一光景在这面灰墙黑瓦中脱颖而出，绿植贪婪的延展着腰肢，向阳而生。
这一隅方寸之地，洗涤了世外的浮华，于静谧之中投下一片清幽。
姜妍置身于这片花海之下，闭眼轻嗅，那弥漫在空气中的，不是花香，是重生的味道。
姜淑英打开门店旁边的小门，示意姜妍进屋。
姜妍刚一抬脚，余光中瞥到一团黑影朝她飞速过来。
多年打架的经验已经让她养成了对危险来临时的条件反射。
姜妍眼明手快地一挡，忽感手臂一震，一个破旧得连颜色都模糊了的皮球掉落到了地上。
紧接着，一阵蛮力涌上她的腿部，姜妍低头一看，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儿将她抱得死死的，正仰着头气鼓鼓的瞪着她。
这双眼睛可真够大的！
只是这张脸不知道几天没洗了，比花猫还花。
小嘴儿嘟嘟，也还可爱。
姜忍不住捏了捏那脏兮兮的小脸蛋儿。
“你是谁啊？”
“哼！”
“抱着我干嘛？
“哼！”
“小煤球，快放开！”
“不要！”
嘿！这小家伙胆儿可真肥！
姜妍弯下腰，刚想掰开桎梏着自己的小手，小家伙又吐出一个字：“死。”
姜妍顿住，见小煤球的眼睛里慢慢浸出泪水，很快就啪嗒啪嗒往下掉。
原来他说的是“不要死”。
姜妍一时不知所措，本想哄哄小可怜儿，结果一出口却成了责备，“你这倒霉孩子，三个字都说不利索还敢哭？”
小煤球哭得更凶了。
姜淑英走过来拯救了姜妍，掏出一张卫生纸给小煤球擦眼泪，“他本来就有口吃，这里的小孩都不愿跟他玩儿，也就你老给他买吃的，所以他黏你。”
一听到吃的，小煤球不哭了，拉着姜妍的手，小嘴儿里吐出了一个泡泡：“糖！”
“带他去买吧，他认识路。”
姜淑英转身要上楼，却见女儿朝她伸了出手。
手背朝上是施舍，手心朝上是讨要。
是的，此时的姜大小姐身无分文，两袖清风。
姜淑英掏出十块钱放在了姜妍的手心，拿着行李上了楼。
姜妍盯着这十块钱发呆，小煤球盯着姜妍着急。
“糖！”
“哎哟喂，吓我一跳，走走走，姐姐带你买糖去！”
姜妍牵着小煤球蹦跶而去，二楼花丛中突然传来一声叮嘱，“别忘了回家的路！”
姜妍回首，抬眸，笑容如花般绚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