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将临前,晚霞千里,坐在山院往外看,像是金橘色的轻纱垂落在青天碧水之中,边缘处晕染开点点粉色,借着山色鸟声确是人间仙境。
厨房里传出阵阵饭香,谭姮虽吃了卷春饼但也早已饥肠辘辘,一瘸一拐走到厨房边上,透过着半开的窗,看见王井在屋内卷起袖口,洗洗切切,手法熟练,灶台上的锅里水声沸腾,水雾缭绕,偶一飘动是菜饭飘香。
谭姮直直看着,感觉口中唾液弥漫,顿觉失态,那直直看着锅的眼睛才缓缓转开,踱步回院中。
王井端着饭菜出来时,只看见谭姮移坐在桩子旁捣鼓着未有编织完的篱笆。
“那上面是生竹,你仔细伤着手。”王井将碗筷摆齐道,“菜做好了,白黄青绿,漂亮得很。”说着很是满意地看看自己的作品。
谭姮缓缓移步过来,只看着是清炒莴笋、韭菜蛋饼和萝卜丝蚕豆米汤,香气诱人,忙拿起筷子夹了片莴笋只觉清脆爽口,再吃韭菜蛋饼更是外焦里嫩。吃得心满意足时,王井又给她盛了碗汤,白玉般的浓汤里萝卜丝脆甜,蚕豆绵软,甚是好喝。
见谭姮吃得津津有味,王井悠悠说道:“吃我的菜,可不能白吃。”
谭姮忙咽下一口汤,怔怔看着他,心内慌乱。
怪她刚才只顾肚皮不顾性命,为着两株樱桃将眼前之人美化成菩提佛祖,这人烟稀少处又日暮将近,孤男寡女,谁晓得这九国公府的嫡孙品行如何,罪过罪过,她怎么就敢放肆吃喝起来。
“我替你修了篱笆。”谭姮怯怯回道,“没有白吃。”
王井见她目光躲闪,知道她心生防备,心下好笑,又不戳穿她,只一本正经悠悠喝口汤水,冷面严肃道:“那可不成。”
谭姮双手捧着碗,细细啜着,眼珠慢转道:“那你要如何?”
王井搁下汤碗,直直看着她,清了清嗓子肃声道:“吃我的菜嘛,就要……读诗才行,若无诗典故也行,若无典故嘛,评价也行,只是评得不好嘛,我会不太高兴,我这一不高兴嘛,就会生出许多事端来。”
谭姮听前半段,心下打鼓,听到中间,喜上眉梢,再听尾音,摆明了就想要听恭维的话嘛,哼,她偏不让他如愿。
只见谭姮笑意盈盈,目光微转,夹起碗里的蚕豆吟道:“‘莫道莺花抛白发,且将蚕豆伴青梅。’古人以蚕豆、青梅伴酒小酌,绵细清爽,最是惬意。”暗意讽他不解风情搭配混乱,说罢,挑衅般将蚕豆送入口中。
云霞橘光,照得谭姮脸红彤彤的,她那昂首得意的模样,映在王井眼里,却是天真烂漫,可爱得很。
正要说话时只听得马蹄声声,一小厮远瞧着王井在院中用饭,快马难停,只翻身滚进院子里,连爬带跑跪倒王井跟前喘道:“二爷快回吧,老太太找不见二爷,正大发雷霆呢。”
王井蹙眉,挪了挪身子,将谭姮挡在身后有些不耐道:“明珠何处?”
小厮擦擦汗,磕头道:“明珠被老太太传到屋里问话,因找不着二爷,发了大怒,只把他扣在正堂上,不许透风报信。说二爷今日若不归家,就……就甭回去了……还是还君在房梁上听到,溜出来要找二爷您,又被老太太抓着了,送回房里去,好在小人听了一耳朵慌忙来给二爷递信。”
王井听完用麻布帕子抹了抹嘴巴道:“我知道了,你也莫要慌张,看你出来着急也没吃什么。刚好我做了些,你将就着在这吃吧,那马我待会骑回去,今夜就烦你替我守一守东坡。”
小厮连忙磕头叩谢,缓缓抬头瞟了眼王井身后的人,只见王井侧身轻咳,又收回目光将头低下。
王井道:“今日东街酱油铺的王妈妈差她给我送两桶酱油来,她来迟了,也正好要回去呢。山里守夜,你留心些。”
小厮连忙应声,起身将马牵进来,恭请王井上马。
王井回头对谭姮道:“你上马去吧,女子山中路行不便,与我一道下山去,也免得你妈妈担心,日后可不能这样糊涂。”
说着起身将谭姮扶上马,自己牵马走在前头。
正要走时,只见小厮跪在樱桃树前磕了几个头,捡了几颗落下的樱桃悉心包好放入怀中。
谭姮疑惑问道:“这是做什么?”
小厮闻言回头,见王井还未走,腼腆笑着摸摸后脑勺道:“这棵樱桃树是二爷的守岁树,老太太怀二爷时请了师父,亲手种下的,说与二爷一脉同气。二爷凡有什么病痛只来拜拜这棵树立马就好了,只要树常丰茂,二爷定然顺遂。咱们下人若到东坡必要拜一拜这棵神树,捡几粒落下的樱桃回去做平安符,沾沾福气。”
谭姮顿惊直直看着王井,这是他的守岁树,与他同气连理,想起午后自己吃了这棵神树两株樱桃……那岂不是吃了他……
王井见谭姮盯着他,脸上微红轻咳两声嘟囔道:“胡说胡说。”连忙拉着马匹走了。
二人路上相对无言,进城时天已灰黑。
王井牵她下马将晾干的衣服包袱递给她嘱咐道:“你且回家,什么由头只随你说,倘若家里有人不依饶,定要查实,你且让人上东坡找我去,我自替你圆回来。你尚小,却也聪敏,日后行事多多留心,切不可再落得今日之景。”说完,自己翻身上马,“性命为重,如今性命无虞时,女子名节为重,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谭姮双手捏了捏包袱,抿抿嘴,似在犹豫什么,复又下定决心,抬头望着王井,目光炯炯道:“我日后,定然还你那两株樱桃!”
王井低头看她,只见稚嫩脸庞上秋水瞳中坚决干净,心下忽而微动,却只轻轻温笑点头。
谭姮转身离去,徐步走入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