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时,伯爵府里,宴席将开,吕老夫人回屋更衣拾掇,问身旁老人叶妈妈道:“你看这信州来的几个姑娘如何呀?”
叶妈妈手里端着茶水递给吕老夫人方陪笑道:“姑娘们才貌难得,只是不太通礼数。”
吕老夫人用茶盖刮刮沫子满不在意道:“他们毕竟是商贾之家,哪里需得像我们府里有这些繁琐礼数,不怪不怪。”
叶妈妈又递上盥手盆笑道:“本是这个理,只是他们家大娘子,好赖是御史府里的小姐出生。她哪里不懂得这些个礼数的?想来没有上心而已。且不说其他,几个姐妹出来,穿得各式各样,难免叫人以衣帽相分。你看那四丫头、五丫头穿得比三丫头都华丽体面,难免叫人猜忌府里刻薄于她。这五丫头布料精美,金锁璀璨,嫡女身份昭然若揭。凡留个心的人,也不至于出这样纰漏。那大娘子,明里是柔顺通情,实则是放纵子女,不顾家声。”
吕老夫人这才笑了,指指叶妈妈道:“你可真是只老狐狸。对了,你可有去见过她家二小姐了?是真病还是假病?”
叶妈妈回道:“是有些不适,倒也无大碍。只是看着聪慧得很,像是路上猜到来意,半真半假真晕了不肯出来。那姑娘,老奴说句该死的话,霖哥儿只怕压不住她。倒是那三丫头,咱们日后可好拿捏。”
吕老夫人轻轻吹了吹茶水,若有所思。
晚宴已开,只见曲水桥边摆着十二席黑金紫檀雕荷花宴桌,男女席间用三扇紫檀边座嵌玉石花卉宝座屏风隔开。
慎宓仔细打量只见此屏风,只见屏心米黄色地,分联镶嵌各色玉石花卉,每联上下端饰紫檀木雕勾莲花纹,并各附紫檀木雕如意纹边开光勾莲毗卢帽,下设紫檀雕勾莲沿板三联木座,黑漆描金云蝠纹屏背,甚是精妙华美,更叹伯爵府之气派一时间呆住,不知该看何处。
贞氏目不移睛,轻闻茶香才觉是上等含翠,便是伯爵府邸,这样待客虽显阔气尊贵,但也多奢靡逾制了。
晚宴上,谭姮继续告假,吕氏和贞氏对眼相看,已知心意。
席间,吕老夫人将慎宓引坐在身边,又夸又宠,将自己手上戴了多年的檀香楠木手串也当众送给了慎宓。府内都知何意,各妯娌媳妇只更加锦上添花,奉承慎宓。
慎宓心下虽疑,但当真信了吕老夫人先前有缘之说,只当吕氏对她如潮汐郡主对谭姮是血外亲情,便对吕氏越发敬重起来。
至于慎容为白日西湖调戏之事正气得牙痒痒,宴席之上格外安静,从善如流,不挑慎宓的不是,也不挑别人的刺。只慎归静静看着吕氏一口一个称赞,脸上笑意说不清是羡慕欣喜还是嘲讽不屑。
再看谭姮处,几个丫头觉这是千载难逢,鲤鱼跃龙门之事,她们姑娘倒好在被窝里呼呼大睡。
“今日风光全给三姑娘和四姑娘抢去了,一个深受吕老夫人喜爱,一个赛龙舟夺魁。春燕和鹦哥下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挽月扇着药炉,听着隔壁院里觥筹交错之声,心下羡慕。
“你若羡慕,快寻莺儿去,着她也与你两杯酒吃。”眠月打趣道。
花婆见她两个有些可怜,好不容易随着主子出了趟远门,进了大宅子里一点世面不见只缩在此处煮药,况且屋里那个真病假病还两说呢,便劝慰道:“你们莫恼,我前儿听太太说今年郡主娘娘给姑娘下了七夕帖,以前只我陪着去。因今年不同于往年,特叫多带几个丫头去侍奉,你们几个尽心,自不会亏待你们。那郡主府不比这伯爵府差,况且……”说着朝二人眨了眨眼睛,“那酒喝得要安心些。”
三人正玩笑着,只见谭姮打着哈欠出了屋,见她们埋怨跑过去讨好道:“姑娘们别气,既来了临安,断然没有叫你们败兴而回的理。只是今日这顿美酒确实不宜喝,赶明儿,老夫人定然带我们去逛逛西湖美景,那时候我再起来,你们也可去看看盛景。”
眠月方才十二,还不太懂,便问道:“今日的酒,莺儿说甚好,怎么不能喝了?”
谭姮笑道:“我的傻眠月,能不能喝,不在乎这酒水好不好,在于这杯酒你为什么喝?你喝了人家的酒,又不应承人家的事,是要招惹麻烦的。如今我不喝人家酒,他也没来求我什么事,窗户纸没捅破,大家心照不宣,好有体面。”
眠月听着更加糊涂了,又问道:“要应什么事情?”
挽月拿着药扇打了一下眠月笑道:“你这呆头,吃了人家的酒,是要做人家孙媳妇的。”
眠月更好奇了,又追问:“伯爵府不好吗?这府里可比咱们府上尊贵多少倍不知,喝一杯酒还能住在这,有这样美的事情。姑娘何故躲着?”
谭姮又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堂堂伯爵府能看上我家?只是怕,有人被这玉棠富贵迷了眼,乱了心,就要掉到火坑里了。”
四人又在房里玩笑了会便安然睡去。
等到了第三日,吕老夫人果然盛邀贞氏并众姐妹,前去飞来峰灵隐寺游玩。慎宓只道,飞来峰怪石嶙峋,钟灵敏秀,也是心旷神怡之所,不如携谭姮同去,也好解她不适之郁。
正中谭姮下怀,便应诺带着几个丫头一同前去。
只看吕老夫人轿子最前,里头坐着长媳霖哥儿她娘,还叫了慎宓与她二人合乘一轿。
身后是贞氏并着三慎姐妹,随后一小轿跟的是谭姮。抬轿的几人早知谭姮不屑他家,对她多有鄙夷不待之处,便抬得摇摇晃晃,船上晕三分,如今轿子里是晕七分了。
抬到山脚处几个轿夫便停下在茶棚喝水,挽月前去推说领头的妈妈:“老夫人和太太的车都前去了,我们也要赶紧些才是。”
领头的妈妈冷笑着用手绢扇风回道:“姑娘,这样毒辣的天,怎么着也得让我们喝足了水才好上路吧。要说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呢,人家宓姑娘也是府里出来的,那体贴下人的劲,啧啧……”
挽月听了这话,加上夏日气盛,顿时肝火上来正要骂人只听谭姮撩了帘子喊她过去。
挽月听了话,又回来,掏出锭白银放在茶桌上,耐着性子道:“这锭银子是我们姑娘给几位买凉水喝的。我们姑娘说了,这样热的天,着诸位搭轿确实难为各位。况且天热,她身子也不太好,只在这山脚转悠转悠便是,你们且去乘凉的好,等到看着了老夫人太太的轿子下来了,再来通禀一声回去就是。若山上差人来问,只说我们姑娘的意思就好,事后自向老夫人领罪。”
说完,便回轿子边上扶着谭姮下来。
那领头的妈妈并着几个小厮轿夫,听了这话,心下有愧。
其间一个伶俐些的小厮,忙起身跑过去撑起油伞笑道:“姑娘当心。”
那些个轿夫便推那妈妈:“她好歹是府里的客,若是出了什么事情,还不得你担待。”
那妈妈脸上挂不住,只嘴硬道:“横竖我们府里也有人跟着她去了,也算尽了心。就这个天的,能有多少人在,混担心什么。”说着便继续在茶棚里喝茶。
今日赶上这山脚庙会,人也热闹,正是辰时,日头尚好。
“那是咱们临安府的鹦鹉桥。”小厮陪着笑指着前头一座红绿粉饰的石桥道,“若是夫妻走过那座桥,定然是百年偕老,恩爱一生的。”
几个姑娘听了这话,登时羞红了脸,掩面而笑,只谭姮神色自若。
小厮忙笑着掌嘴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说得什么混账话。”
谭姮低头走着道:“你不过盛情,哪里该死。”
几人便上了桥,走到半中腰时,只见桥下人声鼎沸。
谭姮寻声望去见着个身着宝蓝色暗纹缎面银灰底子五彩纹样圆领袍的公子,生得面若桃花,粉面含春,头上戴着莲花冠,腰上别着汉白玉,手中握着碧玉箫。
公子身边簇拥着小厮丫鬟,好在谭姮站得高远,更见他高挑身材,长眉入鬓,轻笑起来左脸上梨窝初绽,真是颜如宋玉,潘安再世。怪得不论男女老少,竟相驻足观望,唯他是动。
“这是云掖的小随侯怀玉公子。”小厮轻声对谭姮道,虽则喧哗处,他当大声才是,但见着这公子却生怕惊扰了他,不自觉低下声来又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只能悄声言语,“他近日在临安游玩,今日到巧,居然也来此地。”
谭姮痴望了半晌,久未回神。
小随侯正要撩杉登桥,却被身边的小厮拦住道:“小侯爷,这桥随意走不得。”说着冲对面瞟了两眼。
小随侯顺眼望去,只见对面站着的谭姮着青碧色牡丹折纸花样镶领象牙白对襟上襦,下套着檀色珠灰百褶裙,头上挽着随云髻,簪着金镶翠桃簪,耳挂白玉铛,指上戴着松鼠葡萄纹戒指,腰上挂着碧玺禁步。
桥头望去,只觉俏若三春之桃,清若九秋之菊,清俊俏丽天然自成。
二人对眼一瞧,竟如故人相见,心中如海浪翻涌激荡,露在面上却只含蓄点头半笑,双双上桥。
走到半中,小随侯忙上前施礼道:“在下云掖萧氏长子,怀玉。今日桥上得见小姐,只觉亲切得很,像是不知在何处见过。此箫乃是上乘之物,今日既然有缘,便亲送小姐。”
花婆看了眼谭姮,又看了看身旁的小厮。
那小厮却活络得很,见花婆看他,忙将伞丢给挽月抱着肚子道:“哎哟,不赶巧,我这肚子闹起来,还请姑娘替我撑一撑,我去方便方便。”说着便一溜烟跑下桥去。
谭姮方才初见小随侯,纳罕不止,面红耳赤。她本是个伶俐的主,如今却口笨语拙,不出一言。
身旁挽月、眠月更是脸上粉红一片,羞喜交加,不知何时何地,如呆雁一般。
花婆见状忙上前福礼道:“公子美意,小姐万不敢推辞,只是男女之事还当自重。”说话间,瞥眼见着谭姮目中失落之意,话锋又转道,“小姐本是信州人士,如今到临安赴宴,若生出什么话来,也是惹主人不便。万不敢接此厚重之物。”
“小侯爷,咱们还是走吧。”身旁小厮半劝半拉,将小随侯拉下了桥。
桥上桥下,一时间又动起来。
只是谭姮却从此时,愁上眉头,立在鹦鹉桥上望着熙熙攘攘人群,独觉憾意。
一时间刮起风来,谭姮因心绪不宁手中绢帕被卷飞起来,在空中翻转飞舞,众人仰面抬头只看落在何处,就这样飘着飘着,哎,就覆在了鹦鹉桥下晒经坡上一个仰面而睡的公子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