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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13岁

海莉

“你们在干什么?”

我面前的两个男孩儿,看起来最多二十岁。听到我的声音他们抬起了头,其中一个对我咧开嘴笑了。

“我们看起来像在干什么?”

“你们看起来是在给人行道喷漆。”

“那我们一定就是在这么做了。”

他们都大笑起来,接着继续完成他们的任务,用喷漆给人行道和路面之间的大砖块上色。我注意到他们有三种颜色:蓝色、红色和白色。[3]

“但是,”我目瞪口呆,“但是,你们不能给人行道喷漆!”

“为什么不能?”

我想了想说:“唔,因为就是不能。这是犯罪,是破坏公共财产,就跟涂鸦一样。”

他们又看了我一眼,但并没有停止喷漆。他们似乎觉得我的控诉很好笑。

“那你要报警抓我们吗,孩子?”

“我不是小孩子!”我抓住这一点进行反驳,因为我不想承认。不,我当然不会打电话报警。在我爸爸的房子里你不能打电话报警,除非有人被谋杀了。也许有人被谋杀了也不行。

“她不是小孩子,大卫。那一定是个女人了,是吗?”

“我猜是。这样的话,那你待会儿要干什么,亲爱的?”

他们一起大笑起来,我满脸通红,转身跑上二十级台阶跑回了家。

“妈妈!外面有两个男孩儿在人行道上喷漆!”

也许我终究还是个孩子。

“哦,看在上帝的分儿上!”妈妈威严地走到窗边,透过玻璃怒视着外面。我站在她旁边,准备指出他们,但他们正在往街上跑去,胳膊下夹着喷漆罐。

“小臭虫们!他们会把这里搞得一团糟的!”

“随他们去吧,他们只是为了好玩儿。”

我转身看向我爸爸,感到十分震惊,通常他才是那个要求判处这种捣蛋鬼死刑的人——如果能在不给警察打电话的前提下判处死刑的话。

他在熨衣板后面朝我眨了眨眼。

我爸爸在熨衣服?

“你觉得怎么样?”他一边举着一件衣服给我看,一边问。

“那是什么?”我皱着鼻子问,“你要去参加葬礼吗?”

那是一件西装外套。我爸爸从来不穿西装外套,连工作面试的时候也不穿。

“我明天得打扮成最棒的样子,”他说,“我要参加游行!玛丽,你找到我的饰带了吗?”

“找到了,而且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去洗掉你去年参加派对时溅上去的酒渍了。”妈妈的语气酸酸的。

“你今晚不去酒吧吗,爸爸?”我问。我爸爸每个周五晚上都去酒吧,这么晚了他还待在家里简直是闻所未闻。

“不去了,我明天再去喝。”

“应该是你明天再去喝一周份的酒。”妈妈说,但她是低声说的,而爸爸假装没听见。

利亚姆

“利亚姆!利亚姆!”

声音咔嗒咔嗒地从信箱传进来,透过门廊传到客厅里,已经持续了十分钟。

艾登叹了口气:“她不会走的。”

“不,她会的。”

我们静静地坐了大约十秒,接着金属碰撞的尖锐敲击声穿透了空气,刺激着我的神经。

“够了。”艾登把脚从桌子上拿下来准备起身,“我得去说点儿什么。”

“别!”我尖声说,急忙赶在他之前站起来,“求你了,艾登,别去。我会解决的。”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赶紧解决。她在摧残我该死的神经。”

我感激地对他笑了笑,这是他对海莉最好的一次。当然了,我知道原因。他觉得愧疚。妈妈痛打了他一顿,因为他把香烟藏在我的书包里偷偷带去学校,害我差点被停课。这也是他从学校消失之前的最后一次作乱,他的一个朋友把这件事泄露给了错误的人。我一头雾水地被从数学课上拖出去,看到校长格雷先生从我书包的侧兜里掏出三盒梅菲尔香烟时差点当场吓死,那里是我通常用来放法语词典的地方。天知道他准备拿这些干什么。而对他的惩罚就是今天跟我待在一起,让我待在家里,让我平安无事。

这意味着我也被惩罚了,无法摆脱他的陪同。

严格按照我妈妈的计划执行,她不希望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今天跑到拉克霍尔的大街上去,理由跟海莉迫切地想让我出去的原因一致。因为今天是七月五日,也就是橙带党游行日[4],对于这座城市的天主教徒来说不是个好日子。

我已经把这一情况向海莉解释了两次,然而她还是跑来敲我家的门,叫我跟她一起加入她爸爸那群橙带党人身后的队伍。艾登建议我们装聋子,假装我们不在家,但海莉很执着。

“嗨。”我打开门说。

“我就知道你在家。”海莉眯着眼睛说,“你为什么不开门?”

“我在上厕所。”我撒谎。

“上了十分钟?”

“对。”我把胳膊交叉在胸前,摆出一副防卫性的姿态。

“好吧,你要出来吗?游行就快开始了。”

“我跟你说过了,我不去。”

海莉很聪明,但她就是理解不了新教徒和天主教徒之间的仇恨。我尝试过给她解释,但她却表现得好像我在过分夸大一样。我不明白,我的意思是,她只需要看看她的爸爸和我的哥哥就会懂了,但她宁愿假装这一切都是胡说八道。好吧,她也许真是这么想的……

“来嘛,利亚姆。”她噘着嘴,“我不想一个人去。”

“你们全家不是都会去的吗?”

“对,但这不一样。”

“利亚姆,快搞定她!”一声大喊从我身后传来,我希望没有大到海莉能听到的程度。我把门关小了一些,仿佛这样我就能保护她不被艾登恶意伤害。

她可能听到了他的声音,试图越过我的肩膀往里看。

“你跟谁在家?”

“只有艾登。我妈妈上班去了。”

“哦,求你出来,利亚姆。求你了。”

“我不行。”我看了看身后,“我被禁足了。”

“为什么?”

“学校抓到我带着香烟。”

她看起来对此很震惊。

“你不抽烟吧……对吧?”

“不抽!那是艾登的。”

“哦。”她做了个鬼脸,松了一口气,接着又皱起眉,“那这不公平,为什么是你被禁足?”

“因为我有香烟呀。校长没法停我的课,因为那天是上学期最后一天了。”

“你差点被停课?”海莉的声音既惊恐又害怕。

“是啊。”

艾登差点就为我感到骄傲了,然而,那是他的错!

“你要被禁足多久?”

我耸了耸肩说:“可能就这个周末。我们可以周一再一起玩儿。”

“不,我们不能。”海莉做了个鬼脸,“我们家周一要去爱尔兰了,去度假。记得吗?”

“哦,对。”现在轮到我表情尴尬了。我们从来没去度过假,从来都没有足够的钱。

海莉脸上露出一个狡猾的表情:“你妈妈几点下班?”

“七点。怎么了?”

“那只要你在她回到家之前赶回来,她就不会发现。”

“该死的,利亚姆!”艾登又喊了起来。

“我不能。”我朝屋里歪了歪头,“艾登会说的。”

“我打赌我们能说服他不告状。”

“不,你不能。”我说得很快,尽量不把重点放在“你”字上。不管艾登心里有多少愧疚感,都不会强烈到能阻止他去冒犯一个蓝鼻子。

“好了,”我把门缝又关小了一些,尽量在我哥哥出现在我身后之前结束对话,“节日快乐。”

“利亚姆——”她说。但我关上了门,我感觉很糟,然而比起让艾登恶劣地对待她,我对她稍微粗鲁一点要好得多。

“她走了。”我说。回到了占据着客厅大半空间的凹凸不平的橙色沙发上。

“感谢上帝。”艾登对我假笑了一下。他打开电视,调到一个赛车节目,但把声音关小了。

“你可以试着对她好一点。”我向他建议,虽然知道这永远不可能发生。

“我为什么要那么做?我又不想睡她。”

“闭嘴,艾登!”我用脚去踢他,但他轻而易举地抓住了我,扭我的脚踝,直到疼痛向上刺到了膝盖。“啊,松开!”

他大笑着放开了我,这是我很长时间以来见到的他心情最好的时候。

“我没有想……睡她。”我轻声说,甚至不想说出这句话。

他笑得更厉害了。

“我们等着瞧你几年之内会不会还是这副厌恶的表情,小弟弟。你会开始注意到女人的优点的。”

我翻了个白眼。“你这是不是在跟我进行那种父子之间的性教育谈话?”

他做了个鬼脸:“别这么说!感谢上帝你不是我儿子,我自己可能还得先学学呢!”他拧了一下眉毛,“但是如果你想进行那种谈话……”

“不想!”我用手捂住耳朵,知道他可能会说什么。

他笑了,我也笑了,然后我们坐着看赛车一圈一圈地飞驰,以惊人的速度冲过发卡弯。这是我们多年来第一次坐在屋里与对方友好相处,就像是我的大哥回来了。的确回来了,就这么一会儿,我仿佛拥有了爸爸。

新闻是在赛车结束后开始的,有一整节用来报道游行现场。他们没有提到拉克霍尔,但显示了另一场——更大的一场在城里的游行。昂首挺胸的老人身着盛装,挥舞着横幅向前行进,接着报道切到了打架场面。一个穿着运动套装的光头党捂着额头上的一团布,血正从那里涌出来。

“该死的新教徒。”艾登低声咕哝。他的好心情烟消云散了,他的脸像翻滚的乌云一样扭曲着。

“你想吃午餐吗?”我问,我只想逃出这个房间。

他无视了我的问题。我往一旁挪了挪,准备静静地溜走,但他的手猛地伸出,弯曲的手指像铁爪一样箍住了我的手腕。

“那个姑娘,”他冷笑着,一边说一边吐口水,“她也是他们中的一员,跟在她爸爸后面装模作样。他穿着那愚蠢的制服,假装自己是个盛装打扮、非常完美的大人物。他会让你进家门吗,啊?”

我没说话,因为我知道事实会越发加剧艾登突如其来的坏脾气。如果海莉的爸爸在家的话,我是不受欢迎的。

我没有费心去向艾登指出,他在我们家的时候海莉也是不受欢迎的。

“他们是渣滓,利亚姆。他们都是渣滓。比起告诉你现在几点,他们更愿意向你身上吐口水。你越早意识到这一点越好。你需要在她把你卷进麻烦里去之前停止围着你的这个小伙伴团团转。”

他要把我的胳膊捏断了。我的手指变成了白色,血管在我的手腕上跳动,它们在努力把血液挤进我的手里。就在我以为我的胳膊要掉下来的时候,他松开了我,然后迅速而坚定地站了起来。

“我要回我的房间了。”他宣布道。

我坐在那儿颤抖着,听着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接着是他甩上房门的声音。他错了,他错得厉害。海莉跟她爸爸不一样。我们是朋友,好朋友。别人怎么想无所谓。

艾登

我的皮肤发痒,肌肉抽搐,而且我很愤怒,太愤怒了。它随着我心脏每一次搏动而进了我的整个身体,注入了我的血液。

我扑在床上,床单很久未换的霉味飘在我周围,让我觉得窒息。我试着放松,或冷静,但我身体里的每一条神经都在尖叫着让我动一动,爬起来,奔跑,做点什么。

我知道我需要什么。

蜷缩起身体,我把T恤从头上拽掉,接着把手伸到床底下去取出一个黑色的铅笔盒,这是利亚姆的。我几周前从他书包里偷出来的,扔掉了铅笔、钢笔、量角器,然后把我的装备放了进去。

我先拿出了长橡筋,一头用牙齿咬住,在胳膊肘的上方紧紧扎好。今天我瞄得很准,然后,我按下注射器的活塞……

利亚姆

我花了五分钟时间才振作起来,走进厨房去做午饭。我切了一些切达干酪做烤乳酪。我本来想做三明治的,但妈妈买回来的减价面包闻起来已经有点变味了,但是烤过以后味道还行。我给自己切了两片,然后想了一下,给艾登也做了一点儿。一份和平的礼物,也许有办法把他之前的好心情挽救回来。

我给他倒了一杯可乐,把我的礼物拿到他的房间。我没有空余的手了,于是用脚踢了踢门。他没有回答,但轻轻踢的这几下已经让松滑的门锁承受不住,门开了。

“艾登?”我凝视着他阴暗的房间,“哦,我的天哪,艾登!”

我把盘子和玻璃杯扔在地上,饮料和摔碎的吐司块混成了糊。我冲进了房间。

我哥哥四肢伸开躺在床上,他的脑袋毫无生气地悬在床垫边缘,他的脸色蜡黄,一道口水从嘴角流出来。他不是在睡觉,他的眼皮是睁开的,然而瞳孔却是翻上去的。有那么可怕的一瞬间我以为他死了,但当我在他旁边跪下时,我能听到他肺里发出的呼吸声。

“艾登!”我尖叫着喊他的名字,用手拍着他裸露的胸膛,那里的皮肤冰凉而湿黏。

“上帝啊,艾登。”我低声说。

他没有反应。

我坐在那里看着他,喘着气,大脑完全一片空白。

我到底该怎么做?

他是要在我眼前死在这里吗?

“我去打电话叫救护车。”我轻声对他说。我慢慢地站起来,尝试了好几次才成功,我的腿软得像果冻。

我没能走远,他抓住了我的手腕,甚至抓得比之前那次还要用力。我尖叫一声,吓了一跳。我以为他完全失去意识了,但当我低头看时他正斜眼看着我,眼神有点迷离。

“别打电话,蠢货,你会害得我被抓起来的。”他停了下,眼睛又翻白了几秒,“我没事,我特别好。我在极乐天堂,伙计。”他放下我的手,推到一边,“现在快滚!”

我离开了。我太害怕留在那个房间里了,但我却坐在走廊里,就在他的门外。洒掉的可乐渗进我的牛仔裤,而我在仔细听着声音,只要我能听到他的呼吸声,我就知道他还没死。

我比这辈子任何时候都更害怕我的哥哥,因为现在他房间里的那个男人是个陌生人,我希望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样。我多希望我跟海莉去参加了游行,假装我是橙带党,假装我是新教徒。

海莉

“卡勒姆,你要跟你妹妹待在一起。一整天。”

卡勒姆做了个鬼脸。

“不要对我做鬼脸,小子。你要么跟你妹妹待在一起,要么就待在家里。自己选吧。”

“好!”他怒吼,把这个字念成了两个音节,然后他看着我,“走吧,我们出发。”

“我们去哪儿?”我问道。我一边把剩下的三明治塞进嘴里,一边赶忙跟在他身后走到街上。

“去游行呀,笨蛋。爸爸在游行队伍里,然后我们就跟在后面走。将会有一场盛大的街头派对,会非常好玩的。”

“好吧。”

我跟在他身后,依然因为利亚姆拒绝出来而有点生气。

卡勒姆似乎看透了我的想法。

“幸好你今天没有跟那个利亚姆一起出来。”他一边歪着头,一边看着我说,嘴上带着得意的笑。

“为什么?”我冷笑道。

“天主教徒在游行这天不出门,就像吸血鬼一样,他们必须躲在屋里。”

“别这么说他!”我厉声说。

他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等着瞧吧,如果他们有人出来的话,待会儿可能会有打架。去年一伙人砸碎了所有红绿灯上的绿玻璃,还用碎酒瓶划了药店的标志,因为那也是绿色的。”

“这是蓄意破坏!”我吼道。不喜欢他说起那些人的恶行时还一副尊敬的语气。

“而且,药房的标志是蓝色的。”

“现在是了,唯一一个蓝色的!好了,”他停下来,“游行会经过这里。到时我们先看看,然后就加入进去。我们该站在哪儿呢?”

我看看四周,人行道上已经挤满了人,全都比我高。

“我什么也看不见!”我抱怨道。

卡勒姆想了想。“这边。”他抓着我的手,把我拉到教堂的车道上,然后穿过草地,站到装着栏杆的矮墙上。

“我们不能站在这儿。”我小声说,“这是教堂的花园。”

“很多人都在这么做!而且,我们又没损坏任何东西,我们只在这儿待一小会儿。”

我做了个鬼脸,担忧地瞟了一眼教堂大大的木门,好像牧师会冲出来把我们赶走一样。面对街上的混乱,大门却紧闭着。

“好吧,就一会儿。”

游行队伍过了很久才出现,当它终于来了的时候,与其说看到,不如说我听到了。一开始是鼓声,敲击出前进的节奏。我把脑袋朝我认为是队伍走来的方向伸过去,但我能看到的却只有别人的头顶和主街上飘扬的旗子。接着很快,我听到了另一个声音:长笛,齐声合奏出一首欢快的曲调。我们前面那些站在人行道上的人开始鼓掌,压过了笛声,但接着我看到了一块深紫色的东西在路中间跳动,那是一面很大的三角旗。它后面跟着三队男人,都穿着西装,戴着白手套,肩膀上围着橙色的饰带。我在远处那一队的中间认出了我爸爸。

“这很酷!”我小声说。

“我知道。”卡勒姆对我咧嘴一笑,“走吧,等最后这拨一过去我们就能跟着走了。”

我们弯着腰在人行道上挤来挤去的人群中穿梭,加入队伍时正好在一大群男人、男孩儿和一些女人的前面,跟在橙带党后面慢慢地走着。两个警察,或者叫穿着荧光夹克的黄衣人,分别走在我们两旁。

我们绕着城走了好久!我的脚很快就疼了,我被卡勒姆拖着走,拖得越来越用力。不顾我蜗牛一样的速度,他牢牢地抓着我的手。我猜想妈妈是不是特别指示了他不能放开我,如果是这么回事的话,那他就是在逐字逐句地执行她的话。

“卡勒姆,我觉得没意思了。”我嘟囔道。

“就快结束了,”他保证,“然后就会有街头派对了。”

但我不想参加街头派对。我累了,而且肩膀和鼻子都晒伤了。鼓声和长笛现在让我觉得头疼,我真正想做的事就是回家。

“卡勒姆,我要走了。我想喝茶。”

“那好吧。”他终于受不了我了,“我要留在这里。”

“随便。”我又热又生气,离开队伍前甚至没去跟我爸爸说再见。我们已经到了斯特拉瑟山的另一边,走回去要好长时间。最好、最安全的路线就是回到主街然后走回山上,但那有好几英里。还有一条路线会快很多,是一条要穿过住宅区的近道,我不太喜欢走这条路线,因为要经过几条我尽可能避免靠近的混乱街道。但现在天色还早,一点儿也不黑。我疼痛的双脚替我做出了决定,于是我从宽阔的大路转进了通往住宅区腹地的狭窄小巷。

我在那条小巷里没有遇到比一只猫或者一只死鸟更危险的东西,但当我从里面出来,走上住宅区街道的时候,我立刻意识到我做了一个不太聪明的决定。到处都是男孩儿和男人,他们或在车辆周围游荡,或坐在光秃秃的花园门口肮脏的白色塑料椅子上,或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闲逛。

我低下头继续走,希望没有人会注意到我。然而六十秒后希望的泡泡就破灭了。

“嘿,美女,你要去哪儿啊?”这喊声伴随着一声口哨和一阵大笑。

我紧张地抬头,然后走得更快了一些。

“等等,回来。我想跟你聊聊。”

“别招她,她只是个小姑娘。”另一个人喊道。

我畏缩着,多希望自己回到了主街上。终于,我转过了下一个街角,但这条新的街道看起来跟刚才那条一样糟,如果不是更糟的话。因为我的正前方停着一辆车,一辆小小的蓝色两厢车。我只能看到它的背面,但有人给它加上了尾翼,银色的排气管很粗大。从车窗口能看到里面是一群男孩子。我咬住嘴唇,考虑着穿过马路去,但那边也有男人在闲晃,光着膀子,剃着光头,拿着大易拉罐狂喝。我觉得还是他们看起来更可怕些,于是我留在了马路这边,努力直视前方,径直路过汽车里的男孩子们。

我的计划差点就成功了。我走过去的时候他们没有说什么,但当我经过他们时,其中一个下车拦住了我的路。

“哇哦。”他把手放在我的两肩上堵住了我,“你要去哪儿?”

“回家。”我咕哝了一声,试图从他旁边挤过去,但他又移动到另一边。

“别呀,天还早呢。留下来,跟我们玩玩儿。我们会照顾你的,对吧,小伙子们?”

他们齐声表示同意。我觉得又尴尬又害怕,不敢抬头去看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脸。

“不了,谢谢。”我很小声地说。

“你叫什么名字,亲爱的?”有个人问。

“海莉。”我机械地回答,“不好意思。”我再次试图溜过去。

“别这样,海莉。我们是好男孩儿,我们会照顾你的。”

我抬头看着我面前的人,他负责大部分的对话。他对我咧嘴笑了一下,但那更像是抛媚眼。他穿着一件系扣的短袖衬衫,但却敞着衣襟,露出精瘦而结实的肌肉和一个靠近左侧肩胛骨的文身。

“我能过去吗,麻烦你?”

“你来我这里,怎么样?来嘛,塔姆甚至会让你坐在他的引擎盖上,他对于谁能坐在那里可是很挑剔的。”

“她高兴坐的话可以随意坐。”开车的人说。我没去看他的脸,我在出汗,而我的手却冰凉,内心在颤抖,如同给空空的胃里灌下了冰水一样。

“不!”我尖叫道。但那个有文身的男孩儿靠近了我,抓住我的手腕把我往车那边拉。

“嘿!怎么回事?”马路对面的一个光头党手里拿着啤酒瓶慢慢走了过来。

“没什么。走开。”

我试着挣脱,但那个男孩儿紧紧地抓着我,把我拉向他的身体。我更加用力地挣扎起来。

“喂,那小姑娘不想跟你们扯上关系。看看她的表情,别招她了。”

更多的光头党注意到了这边,站起来聚到了人行道旁,等着瞧会不会打起来。我想跑,但我被树篱、车和一群男孩儿围着,他们都扭头看着新出现的威胁。

“你就不能只管好自己的事吗?”

他无视他们。

“你还好吗,姑娘?”

我摇头。我的情况非常糟糕,我吓坏了。

“好了,你们已经高兴够了,现在让这小姑娘走。”他从他们中间挤过来,向我伸出一只手。这时,其中一个长着淡金色头发、在此之前一声不吭的男孩儿抬起了手,他手里抓着一个瓶子,然后他把瓶子砸在了光头党的肩膀上。

他没倒下,但他痛苦地吼了一声,然后转身狠狠地一拳打在冒犯他的人的脸上。淡金色头发男孩儿像块石头一样倒在了地上。

接着混乱爆发了。其他的光头党立刻都过来了,两厢车里的男孩儿也都出来了。瓶子乱飞,拳脚相向,推着我,撞着我。我用手抱着头,但这样却遮挡了我的视线,导致我没看到那条甩过来把我打跪下的胳膊。我做了唯一能想到的:匍匐着、手脚并用地爬过那些交叉着压在一起的腿,直到眼前终于出现了天空。然后我站起来,跑了。

卡勒姆

模糊,这就是世界在我眼中的样子。我甩着胳膊,把身体推到尽可能快的速度。

我完蛋了,彻底完蛋了。迈克尔刚刚冲到门厅来,上气不接下气,他的眼镜滑到了鼻尖,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能开口说话。我等着他气喘吁吁地讲完整个故事时浪费了多少宝贵的时间?我咬着牙,跑得更快,试图把被浪费的时间追回来。

海莉真是个白痴!她到底在想什么,竟然穿过住宅区走回家。而且是今天,那么多天偏偏是今天!那不是该去的地方。我即使是这么急迫,也还是迅速回到十字路口然后上了主街,走的是远的那条路,安全的那条路。在游行这天你绝不能进入公租房社区,尤其是在这个时间,这时他们都已经喝了整整一下午的酒,游行也结束很久了,觉得无聊,开始找乐子。据迈克尔所说,海莉被一群男孩儿抓住了。年龄大的男孩儿,年龄足以开车,足以随身带着刀,或对她产生拉手和编花环之外的念头。而海莉太笨了,她也许甚至都意识不到她害自己陷入了多大的麻烦里。

只是当迈克尔看到她时,她已经在跑了。

快点,卡勒姆!快跑!

我飞奔过一个街角,为了不撞到某个老太太和她的高龄拉布拉多犬,我刹住了脚步。我站在工厂大门前,看到我的双胞胎妹妹正紧紧贴在那边的墙上。我的眼睛搜索了一遍她周围的情况,当我意识到她是一个人时松了一口气。然而她看起来很古怪,弓着腰,好像墙壁都撑不了她似的。我又开始跑。

“海莉!”

我刚一喊她就转了过来,瞪大的眼睛里充满惊恐。我看到她在认出我之前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你怎么了?”我问。

现在我的距离够近,能看到她红红的眼圈和从太阳穴流下的一道更令人不安的红色。哦,上帝。

“可恶的男孩儿们!”她抽噎着说。

我向她伸出一只手,但却没有靠近。各种可怕的想法在我脑海中闪过,我几乎害怕去问她。

“有人打了你吗?”我轻声问,“你在流血。”

海莉看起来对此很震惊,她抬起手去摸额头,血依然从她发际线处的一条伤口里渗出来。当她放下胳膊检查自己的手时,她的表情更加震惊了,然后凝固了。

“我想回家!”她尖叫着。

走在马路对面的一家人转身看向我们。

“好的,好的。”我示意海莉安静下来,然后我感到了愧疚。谁在乎有没有人看?“你能走吗?”我小心翼翼地问她。

她点点头,深深地抽着鼻子。

“嗯。”海莉用袖子擦着鼻子。我吃惊地看着她,很受冲击。妈妈把海莉叫作她的“小淑女”,而她也的确是。虽然很烦人,但海莉绝不会拿她的衣服当手帕用。她一定是非常不安,非常受伤。

“给你。”我在兜里翻到了手帕,妈妈总是把它放在那里,希望我会突然开始用它。我把它递给了海莉,至少是干净的。

“谢谢。”她接了过去,但却没用,只是把它紧紧攥在手里。

我们慢慢走回山上的途中我听海莉叙述了事情的整个经过。她一瘸一拐的,我尴尬地走在她身边,伸着胳膊护着她以防万一。她完全有可能会被塞进某个男孩儿的后备厢里,拉到不知道什么地方。事情虽然没我想象中的那样坏,但脑袋被打肿、又惊又怕地逃出来还是很糟糕。不过依然算是够幸运了。

但妈妈不这么想。

海莉为了保护我只说了删减过的版本,省略了那一车男孩儿的部分,说得像是她只是意外卷入了一场斗殴之中。我不好意思地向她笑了笑,感谢她的袒护,我知道其实我并不配得到。

而我当场向自己立下誓言,我要当一个更好的哥哥,再也不许任何人伤害海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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