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冬天来的尤其早,才十月里便纷纷扬扬的下起了雪,漫天的雪色好似铺了银霜般,美的叫人望一眼便记住。
我穿着厚厚的斗篷站在一棵挂满了霜花的大柳树下,树枝摇曳,一片片雪花便落在我的肩头,前几日,我去看了他,他还是老样子,静静的躺在那里,枫树早已落尽了满身光华,安然的立在他身边,我很欣慰,至少,他不在那样孤寂,不晓得,他听没听见,我亲口为他唱的歌。
我轻轻哼起来,声音淡淡的,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
微我无酒,以敖以游。我心匪鉴,不可以茹。
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诉,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威仪棣棣,不可选也。忧心悄悄,愠于群小。
觏闵既多,受侮不少。静言思之,寤辟有摽。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浣衣。
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这首曲子,我默默在心里记了很久,我最爱的便是那一句: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我正想着,冷不防一道温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不由得一惊,下意识的去看,才发现一时大意,竟忘了施隐身诀,抬头去看时,入眼却是一个华衣少年。
那少年眉目清朗,宛如清风姣月,一双清亮却淡漠的眸子略有些疑惑的看着我。
声音隐隐有些沙哑:“柏舟?”
他看了看我,缓缓道:“你是何人?为何独自站在雪中?”不知为什么,他明明是第一次见到她,却好像是早就熟识了的,竟觉得她无比熟悉,心口还些隐隐作痛。
我有些措不及防,竟然是他,裴子羡!我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呆愣了半天,欺欺不知何时飘到我身边,我没功夫搭理她,她却狡猾的笑了笑,伸出一只手,狠狠的在我腰上掐了一下,我吃痛,忍不住哎呀了一声,这一声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他看了我一眼,有些不解的说:“姐姐,何故如此?”
我被着一声姐姐惊的险些栽倒进雪地里,欺欺噗嗤笑了一声,我没好气的蹬了她一眼,心下又不免庆幸,还好裴子羡并看不见欺欺,要不然非得吓着不可。
我尴尬的笑了两声,随后道:“呵呵,那个赏雪,这雪真好看哈,呵呵。”欺欺终是忍不住,笑的花枝乱颤,难得,她那样冷清的性子,今天竟然一气笑了两次,当真难得的很。
裴子羡淡淡的看看我道:”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他看着我,清澈的眼眸中竟隐隐有些伤感:“
姐姐,可听过这一首?”不知怎的,他初次听见这首诗,心中便不由得涌起一阵伤感,口中便不由自主的说了出来。
他的声音丝丝缕缕的落进我的耳朵里,久久回荡不去,我不知道自己是太冷了还是怎么的,竟自眼中缓缓落下两滴泪来。
他诧异,问我:“姐姐,你因何落泪?”
我笑了笑,声音轻缓又飘渺:“许是雪花落进了眼眶,不妨事的。”
“我,是不是曾见过你?我觉得你很是熟悉,却记不得到底在哪里见过。”他顿了顿,又道:“可否告知我,你的名字?”
“清和。”我的声音很是平静,我从来不晓得,原来,我可以如此平和的告诉他,我的名字,刚刚一恍惚间,我甚至想,想要不就那样告诉他,其实,我的名字曾是他亲自取的,他曾对我说,如果是个女子,便叫清和吧,我至今都还记得,可是我没法骗自己,陆惊鸿早已经故去,现在就躺在冰冷的地下,而眼前这个人,他并非是谁的替代品,他是一个全新的人,一个和过去毫不相关的人,我要做的,我能做的,只是保护他,而不是爱上他。
“很好听。”
待他走后,我仍愣愣的站在雪地里,直到欺欺轻轻推了我一把,方才抬起头,静静的看着她,她也看着我,神情依旧恢复成以往的淡漠,声音亦有些不咸不淡:“你倒兴致好,喜欢做别人姐姐。”见我没反应,又道:“他明明是有些记得的,你为何不……”
我张口打断了她,:“他已然定了亲,纠缠又有何意?徒增我与他的许多烦恼罢了。”我冰冷的手心覆上她更为冰凉的手心,一滴泪悄然落在欺欺充满凉意的手背,竟有一丝热意。
很久之前,我便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欺欺她,竟然并不如何惧怕日光,每日都可以出来很久,只有日当正午,日光尤其浓烈时,才会远远躲开,其余时间多可自由来去。
最近一段日子,她大多不怎么搭理我,除了时不时看一眼裴子羡,大多数时间皆不见她的身影,我略略观察了几日,发觉她不见得时间里都在逗裴府的二少爷,裴子蕴。
我有些不可思议,欺欺是一只千年灵鬼,缘何会喜欢逗弄一个八岁的孩童呢?
她常是无声无息的躲在裴子蕴身后,他却是总能轻易发现她,而后放声大哭,小手颤巍巍的指着欺欺所在的方向,府中仆妇皆不明所以,常常以为二公子是身子不舒服了,又是请大夫,又是熬药吃药的,弄得一院子的草药香,后来有一日,府中不知是谁提了一句,说二公子怕不是魇着了,才会总是无缘无故的大哭,裴老爷深觉有理,故而派人去寻了个据说是绝世高人的道士来。
那道人一进府,便又掐又算,拿着个罗盘走走停停,最后在看见欺欺和我时,惊叫着“妈呀”一声,落荒而逃,因是跑的太过着急,一下子被门槛拌了个趔趄,迈出去时还甩丢了一只鞋好不狼狈。
欺欺见此很是不屑了哼了哼:“切!想骗钱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斤两。”
我曾不止一次的问欺欺,为何要吓唬那个孩子,谁知欺欺似是漫不经心的道:“那家伙,好玩儿的很。”我摇了摇头,觉得她八成也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