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还在？”他似是有些不敢置信般，轻轻的哼了声，又突然靠近我一步，几近呼吸相闻，我有些不明所以，只轻轻敛了敛目光，他看了我一瞬，复又退后一步，语气很有些目空一切之感：
“你活了这许多年，岂会不知，这世间生灵，一死则万事皆休，又怎会有复生之理？”
“难道一个人的早已没有了记忆的全新的灵魂，还会同从前一样么？”他撂下这两句话，便洒脱离去，我目视前方，却只看见他模糊不清的背影。
我有些想笑出声，笑我自己，简直就像是一个笑话，有些事，我并非想不开，只是一直挣脱不开自身的执念，我觉得心中苦涩极了，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心中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只是有些透不过气。
“怎的你如今竟然这般感性了？忽的多愁善感起来。”
欺欺方才见我出了门，便悄然跟在我身后，我神情恍惚，竟然未曾发觉，此时，她正姿态悠然的飘在我身侧，一张清秀俏丽的面容一如往常。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为什么……留在这儿？”我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轻易便淹没在风里。
欺欺觉得有些好笑，似是觉得我今日定是吃错药了，不然，定不会问出这么弱智的问题来。
“她曾对我有恩，我想报恩，所以来了。”欺欺一双清亮的眸子看着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她道：“别同我说什么他是否是他的废话，我只知道，当初救我的是他，如今转世投胎的也是他，人的肉身或许会变，但他的灵魂不会，他曾救了我是真，我与他之间的因果也是真。”我看着她与以往截然不同的郑重神色，心口好似有无数刀子在刮，一阵一阵的抽痛，一滴泪自由自主自眼角滑落，我胡乱用手抹了抹，刀子般冷冽的寒风刮在我的脸上，带着阵阵疼意。
“有件事，我从未对别人说过，其实，我并非是专为了他而来。”她顿了顿，火红色的衣衫飘扬在风里，像是一朵开的极艳的彼岸花，偏一张脸虽然俏丽却并不温和，丝丝冷意，这样极致的美丽，在她的身上却并不突兀，她的声音是我未曾听过的惆怅：
“你曾说，他是你的恩人，亦是你的心上人，今日，我也对你说一句，他亦是我的恩人，却非我的心上人，我在他身边，不过是为了报当年的恩情，了却一段因果，而我的心上人，却另有其人，我就在那人身边，是为了了却一段情。”我有些错愕，一段情！莫非……
“你是不是不明白，我为何总是逗弄那样一个只有八岁的孩童？”欺欺淡淡苦笑了一下，接着道：“他的前世，曾经是一个山匪，无恶不作，人人喊打，那时，我尚且年幼，轻易便听信了传言所说，认定他是个恶人，虽从未见过，却打心底里认定他是个坏人。”我伸出一只手，紧紧握住欺欺不住颤抖的手，她眼眶中渐渐落下大颗大颗的泪来，落在我的手背，一片冰凉。
“那一年，家乡遭了难，漫天的大水淹没了一座又一座村庄，母亲和姐姐……被冰冷的河水冲走，再也没有回来，而我，也因连日来的伤痛和忍饥挨饿折磨的不成样子，神情恍惚间，被汹涌的波涛卷进了河里，我不知我是怎么被救上来的，只知道当我醒来时，恰看到他一双干净澄澈的眸子正关切的看着我，那双眼睛，很纯净。”欺欺似是陷在了回忆里，神情木木的，没有一丝神采。
“后来，我便跟着他，他去哪里，我便去哪里，他答应帮我寻找母亲和姐姐，很久过去了，依旧没有他们的一点儿消息，我渐渐死心了，人也变得木木的，他说什么我全然听不见，也并不怎么吃东西，人也日渐消瘦下来，脆弱的不成样子，仿佛风一吹便会碎，我出奇的，没有一滴眼泪，眼眶里好似干涸了一般，留不下一滴眼泪，他的耐性很好，对我这样素不相识的小姑娘也能柔声细语的轻声开解劝慰，可我，却像是彻底傻了，每日就只会愣愣的站着。”
“他每日除了帮着灾后重建和安抚附近的百姓，便是看我好些了没有，可惜的是，我依旧是老样子，不说话，不动弹，像个木头，他前后找了很多个郎中，都断言我怕是不成了，可他却总是不信，每每到了下雨的时节总是会紧紧的握着我的手，在漆黑的夜里，在我的床边一坐便是一整夜，因为，自那次水灾之后，我便极怕打雷，我独自一人时，常常怕的缩在床脚，惊声大叫，如今有他在，我便不怎怕了。”
“一次，他三天都未曾回来，又是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我独自缩在床脚，瑟缩的将身体蜷在一起，像是一只虾米，我怕极了，没了他在，我总是胆小的，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捱过那一晚的，只知道当我醒来时，他正坐在我的床边，如往常那般紧紧握着我的手，发白的骨节上还带着森森血渍，我惊慌极了，忙起身看他，却见他满身的伤痕，全身上下尽是斑斑血迹，伤痕累累，我看着他青紫一片的额头，声音有些颤抖的问他是怎么回事？为何受了这么重的伤？谁知他并不答我的话，只声音温柔的问我昨日他不在，我独自一个，可曾吓着了？”
“我再也忍耐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一双手颤抖的抚上他身上淋漓的伤口，多日来的伤心忧虑似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泪水终是止不住，好似流不尽一般。”
欺欺双眼浸满了泪水，神情悲戚，痴痴的看着我，一字一顿的说：“那日我曾问他，为何受了这么重的伤，他只是笑笑，却并不告诉我，后来我才知晓，原是曾经那些受了灾的百姓，如今日子渐渐好过些了，便轻易受了官府的蛊惑，说他是山匪，是无恶不作的大恶人，还拿出我的事情来煽风点火，说是他早就觊觎我了，只是碍于官府威慑，才不敢犯上造次，如今发了水灾，官府忙于赈灾无暇顾及他，他便趁人之危杀了我母亲，将我虏上山，三日前，他与几位山上的兄弟下山采买，被暗中埋伏的官兵围剿，他们几人拼着一身的武艺方逃了出来，却也伤的不轻。”
欺欺的笑容极是苦涩：“其实我知道，不过是官府觊觎他势大，怕来日不好掌控，又见他这次水灾行善颇多，救济百姓，怕民心所向罢了。”她的眼中突然多了森森恨意，透着刺骨的凉：“那些百姓尤其可恨，他帮他们渡过灾情，他们便翻脸不认人，不过因着几两银子，就信了官府的撺掇，伙同官兵一同设下埋伏，想将他置诸死地，哈哈哈，人心，何其毒也！竟可叫人迷了心性，颠倒黑白。”
“好在，他福大命大，并未因此而送了性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