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荡荡的江水,奔腾不息,像一条长蛇一般,不舍昼夜的东流入海。
林江村是江边的一个小村,位于大梁国的边境,同这周围几个为数不多的村庄一样,人们世世代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靠打鱼为生。
九月的风,不知从何处而来,轻柔的抚摸着这片大地,吹过了大海,掠过了江畔,兜兜转转,终于落在了那片红枫之下,那位少年的肩头。
枫,历经了春的滋润,夏的酷热,也就在这秋天变的好似火焰一般的红。
少年,经历了十年寒窗苦读,无数次在梦中,都想考取功名,此生卖与帝王家。
一切似乎都在这九月中随着红枫一般,步入成熟。
少年莫约十六、七岁,身着一件早已洗的发白的粗布衣裳,外表并不起眼,只是一双眼眸格外的清澈,带着几分聪颖于坚毅。
与其他水边长大的孩子一样,皮肤在风与烈日的熏晒下变的黝黑。
但是不一样的是,他的内心却要比其他一般大的孩子要成熟的多,因为饱读诗书,因为他肩负着父亲的期盼,因为他定要考取功名,光复楚家。
他叫楚原,是村里教书先生之子。
楚原自小时候听父亲说起祖父,是梁国有名的大官,官至二品,在京城还有自己的府邸,颇有名气。
只是后来家道中落,树倒猢狲散,到了楚原这一代,越发穷困,竟然连祖宅也落入他人之手。
父亲心灰意冷,无奈便到这偏远的江边定居了下来。
楚原在父亲的教导下,自小便熟读四书五经,儒家经典。
故此,常被书中的故事所吸引,很向往村子以外的世界。时常想自己何时能够去最繁华的都城看一看,何时可以光复楚家门楣。
楚原捧着本书坐在红枫之下,一双明亮的眼眸,望着远方的湛蓝天空,千万心事,欲展青天之志。
可自己的心事这头顶的这片天又怎能知晓,纵然知晓也不过是以寒风冷雨相对。
因为天,是属于都城的,属于达官显贵的,唯有权势才能令天云开雾散,见日来。
而穷苦人家唯有科举考试一条道路能博取功名,光宗耀祖。
只是这官场如战场,水深似海……谈何容易……
大考,明年就是大考了……自己能否让父亲扬眉吐气,能否让父亲欣喜些许。
想起这些年父亲的颓废与心冷,寂寞无人诉,楚原黯黯叹了口气。
一抛琐粹思绪,楚原拈起一片火红的枫叶。
自己心事的有这飘摇的残血红枫,能解三分惆怅。
可父亲,却是独自一人,心寒亦不过茶凉。
合上手中的书本,起身向家中走去。
楚原的家住在林安村的西侧,也是这片红枫林的尽头,每到深秋,一片片似火一般的红枫就会铺天盖地的落下,恍若置身于仙境之中,颇有意境。
楚原的父亲,楚秀凡,是村子唯一的教书先生。
只是那些个半辈子给黄土压不出个屁来的庄稼粗汉子,哪里懂得要把自家的娃子送来念书。
所以,与楚原一起念书的唯有两个家境稍好的同伴而已,美其名曰说是念书,不过是为了逃掉家里的管制罢了。
对此家里也不闻不问,楚秀凡对此也只是冷哼以对。
走进院子中,楚秀凡背对着院门坐着看书,未转面闻声便知楚原回来了,淡淡道:“回来了,吃饭吧。”
楚原应了一声,便去厨房将饭菜端到院内的木桌上。
楚秀凡一面把为数不多的几片肉夹到楚原的碗里,一面说道:“今年已经有十七岁了吧。”
楚原扒了一口饭,轻轻咬了半片肉,似有些畏惧的望了楚秀凡一眼,道:“嗯,是有十七岁,怎么了父亲?”
只是这畏惧并非畏惧父亲的严厉,而是畏惧父亲心伤与失意之痛,与其说是畏惧,倒不如说是敬畏。
“大考的时间也要要到了,你准备一下,过些时候就要进到京城去考试了。”
楚秀凡话语中带有一丝不舍,只不过这丝不舍的温柔隐藏的极深,就如同隐居在林江村的他一般,不为人所知。
楚原露出自信的笑容,回答道:“父亲,不必担心,那些四书五经我早就倒背如流了,定能高中,重振我们楚家威名。”
楚秀凡神情略微复杂,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只不过这复杂的神色在早已如庄稼汉子一般遍布风霜的脸上却是波澜不惊。
似乎,所有的波澜壮阔都在不知何时出头的岁月中均化作了深谷幽潭的平静。
夜里,狭小的窗外繁星如昼,不时传来一声虫鸣声,惊鸟叫,银色的月光撒下,给这片大地蒙上了一层诡异而可不触碰的面纱。
楚原躺在不算暖和的床上,直直的望着漆黑一片的屋顶,屋顶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唯有窗边有细微光亮,可这光却给窗纸遮住,也看不透析。
“父亲学识远胜自己,当年父亲尚且屡试不中,那自己又如何呢?”
窗子外是一片月色皓然,屋内却是模糊朦胧。从内往外看也是隔纱看雾一般。
“若是大考没有考上那又该如何呢?像父亲一样寻一个小村教书吗?还是……”
楚原对着漆黑的夜低语道,可却无声。
因为无人可听,所以无声,因为无声,所以无需人听。
枕着胳膊,窗外月光虽亮,可却不属于自己。
少年,陷入了迷茫。甚至迷茫里带着一些恐惧,对未来的迷茫,对人生的恐惧……
年少不知愁滋味,少年终究是少年,蒙蒙夜色中,少年也只是带着那些迷茫与恐惧昏昏睡去。
就这样,楚原将那份对人生恐惧埋入心底,安心读书。
秋尽冬来,日子一天一天的凉了,天气也渐渐多了一份肃杀之意。
也就是在这一天,楚原照常温习功课,读书习字,家中却来了一人。
来人叫赵旭水,年长楚秀凡数岁,是楚原伯伯辈的。与楚家是世交,楚家家道中落后,两家便少了来往。
楚原在见到这位赵伯伯时,便觉人高马大,眉宇之间散发着一股侠士之气,想来也是条重情重义的的汉子。
楚原轻声进屋后,恭敬的给赵旭水见了个礼,叫了一声“赵伯伯好。”便站在楚秀凡边上,安静的听着他们二人谈话。
楚原虽然未经世事,但无事不登三宝殿还是知道的。心里有些疑问,这位赵伯伯多年都未来此,怎么这此次前来,莫非有什么事情不成。
赵旭水拍拍楚原肩膀,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楚原,颇有喜意。
半盏茶功夫,听二人的谈话,楚原明白了这位赵伯伯的来意,原来是父亲放心不下自己,便联系希望他能带着自己进京,多加照抚,多见见世面。
楚秀凡对楚原说到:“此次进京,我将你托付给赵伯伯。江湖险恶,由赵伯伯带着你,这一路上你要多学如何待人处事,你长大了,路也要靠自己走了。”
楚原早有心里准备,但听见父亲说出来时,仍是感到万千愁绪涌上心头,但也只是简单说道:“父……父亲,原儿知晓,一路上有赵伯伯照顾,你无需担心。”
有些话楚原终是没有出口,装在那比同龄人略显成熟的小小心里,一切皆在不言中。
即将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林江村,离开朝夕陪伴的父亲,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点一滴,都使得楚原内心十分复杂。
少年的心,此刻就像村前奔腾不息的水流一般,难以平复。
赵伯伯和父亲二人说好,三天后来带走楚原,进京,赶考。
“三天后就要走了,自己好好收拾收拾。”
楚秀凡淡淡说道,自己的儿子人生第一次出远门,他好似只是对待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
这条饱读诗书的汉子,是真给生活压的冷血,不近人情,还是父爱如山,沉重而无声。
楚原目光坚定的看着楚秀凡说道:“父亲,您就放心吧,原儿十年寒窗,今朝待成我一世锋芒!”
楚秀凡避开那坚定的目光,转身离去。
只是不知他的心是否会酸痛,会难受。光复家族本是铁骨铮铮汉子的责任自己的职责,如何却要这孩子来承受。
“此次是你第一次出门,权当历练。”楚秀凡微微放慢脚步说道。
楚原应了一声,望着那汉子远去的身影,眼中的神色竟也愈加坚定了。
这三天,楚原把不大不小的村子转了几圈,这里虽然穷苦,但却是养育他长大的地方,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割舍的。
他蹲在自己时常摔倒的土坑旁,细细看着,如今小土坑再也绊不倒他了。
他去了前门李婶儿家门口,李婶儿见他打小就没有娘亲,对他极好。楚原想着,日后高中了要把李婶儿接走享福,好好报答她。
临走时,李婶儿还塞给了他两个才烤好的红薯,少年抱着红薯,接李婶儿享福的念头愈发深了。
第三天夜里,楚原躺在床上,这张床他睡了十几年,今晚却如何都睡不着了。
脑子里闪过的都是这些年生活中的一点一滴,严厉少言的的父亲,待自己如己出的李婶儿,村长家的大黄狗……
一股股想念,一阵阵不舍,皆涌上心头,化作一滴滴无人可见的泪水,顺着脸庞,流入口中。
直至现在少年才知道,原来,思念是辣的,眼泪是苦的……
第二天,赵伯伯赴约而来,临行前,楚秀凡只是平静地看着自己即将出门的儿子。
是平静如斯还是无情如此?
楚原内心复杂的看着父亲,心中有着千言万语,但此刻却也是一语不发。
如此父子二人,不愧是父子。
蓬船上,楚原看着父亲的身影逐渐模糊,楚原咬紧牙齿,强忍着把要流出来的眼泪生生逼了回去。
十七岁的楚原虽然比同龄孩子要成熟,第一次离开自己长大的地方,离开父亲,但他终归是个孩子。
多情自古伤离别,无情却是伤心间。
“我一定要考取功名,早日光复楚家,父亲!”
少年望着父亲,心中黯黯下定决心。
蓬船外,红色的枫叶,一片一片的掉落,在空中孤独着舞蹈着,林江村的一切都快速倒退。
蓬船也随着流水,消失在了视线的尽头。
少年从此一去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