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王噔噔噔下楼了,王承恩和高武哪敢耽搁,赶紧跟了下去。来到望月楼前,只听信王低声说道:“不要暴露身份,我让他们把我抓到锦衣卫去。他们打我一顿都没事,千万别暴露了身份。”
不等王承恩和高武答应,信王见锦衣卫来到望月楼前,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街中间。
锦衣卫们面对这位不速之客,急忙勒马,叫道:“锦衣卫办案,何人在此挡道?”待看清是个少年公子,更是骂道:“走路不长眼啊!”
信王不以为忤,拱了拱手,笑问:“敢问这囚车上押着的,可是黄尊素黄御史?”
前面开路的锦衣卫不敢回答,回头看向自己的长官锦衣卫指挥崔应元。崔应元对信王十分不屑,道:“便是黄尊素又如何?”
信王呵呵一笑:“那就对了。家父曾与黄御史有旧,今闻黄御史蒙难,特备酒席与黄御史践行。”
崔应元不耐烦地怒道:“哪里来的黄口小儿?在此聒噪,来人把他叉下去。”
锦衣卫听到命令,便上前动手。但信王身后的高武也不是吃素的,挡在了信王面前:“你敢!”骤然见到高武这等威猛大汉,两名锦衣卫有些发怵,叫道:“闪开,你们胆子不小!”王承恩和那名护卫张贺也上来,将信王围在中间。
这时,囚车上披头散发的黄尊素语重心长地说道:“贤侄啊!我虽不知尊父是谁,但你的好意我已心领了。我已时日不多,不值得你引火烧身,快回去吧!”
信王有意激怒锦衣卫,笑道:“呵呵,引火烧身?我既不作奸犯科,又不干朝议政,他们又能奈我何?”
锦衣卫们一听,不禁都露出了笑来。锦衣卫指挥崔应元更是心里乐开了花,这不知是东林党里哪家的公子哥,从小在蜜罐里长大,不知社会险恶。这就让他见识见识锦衣卫手段,顺便还能捞些银子。说来也晦气,本以为这趟差能赚些银子,可这黄尊素自个送到衙门里来,一点钱没捞着。万万没想到,都进了京,马上要交差了,这还来活了。崔应元一声令下:“弟兄们,别偷懒了。这人胆敢妨碍锦衣卫公干,把他拿了,带到锦衣卫去,叫他家人拿钱来赎。”
四名锦衣卫围了上来。高武要打,信王却拉住了他,故作焦急地说:“别打,他们人多,你快回去叫人。”
“是!”高武答应着,向一旁闪开,回去搬救兵去了。众锦衣卫也没拦着。
“我和你拼了!”旁边一身大叫,把信王吓了一跳,一看却是王承恩为表忠心,大叫着冲向了锦衣卫。不出意外,没一个回合,王承恩就被撂倒在地。其余锦衣卫上来绑信王,信王自知越挣扎越受苦,只好束手就擒,但气势不能输,叫道:“有本事就杀了我,有本事抓我没本事杀我!”
崔应元见把三人抓了,笑道:“本事不大,脾气倒不小!押着前面开路,叫他们瞧瞧得罪锦衣卫的下场。看看谁还敢闹事!”
信王这一闹早吸引了一群人看热闹,见锦衣卫把人捉了,只敢窃窃私语,不敢多言。
众人起行,黄尊素在囚车上自怨自艾:“贤侄,你这是何苦!都怪我害了贤侄啊!”
信王被两名锦衣卫押着,胳膊扭的生疼,挣扎道:“你们能不能轻点?扭疼了。”引来锦衣卫们一阵狂笑。信王在众人的嘲笑声中回道:“黄御史放心,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这番牺牲肯定是值得的。”
王承恩见信王受苦,气的要哭出来了,偏偏信王还不让暴露身份,只尖着嗓子叫道:“你们胆敢如此,定叫你等不得好死!”
“你听听,这家伙叫起来跟个太监似的,尖着嗓子。”
“哈哈哈,被逼急了,嗓音都变了。”
押解三人的锦衣卫边走边嘲笑着。在他们眼里,犯人就是他们消遣的对象,落在他们手里就是要低人一等。
黄尊素见他三人跟着受委屈,只能在囚车上哀叹:“哎,作孽啊!”
从望月楼到北镇抚司的路程不算远,信王等人却走的很艰辛,等到了北镇抚司大门前,信王才算松了一口气。
锦衣卫指挥崔应元下了马,命人把黄尊素关进诏狱里,把信王、王承恩和张贺三人关在班房里,等他家人拿钱来赎人。崔应元自己则施施然进到里边,到了家该找锦衣卫指挥使交差了。
信王等人被关进班房里,才算得了些自由。王承恩和张贺赶紧上前关心询问:“他们没伤着您吧?”信王摆摆手,坐在地上休息:“没事,这点苦还是吃得了的。”见信王没事,王承恩开始埋怨起高武来了:“高统领去了那么久,怎么还没带人来啊!”信王只笑笑不说话,心里盘算着怎么讹诈锦衣卫和魏忠贤。
而崔应元还不知大祸临头,先到自个衙门里歇息一番,手里捧着香茗,细细地品着,等着刚才那冤大头的家人送钱来呢!
崔应元一杯茶刚喝完,杯子还没放下。其手下便直接闯了进来,叫道:“大人,不好了,不好了!”崔应元把杯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骂道:“大呼小叫的,慌个什么!”那人叫苦连天:“大人啊!信王府的人在镇抚司外面闹事,快打进来了。”
“什么!”崔应元惊的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旋即冷静了下来,说道:“此事自有当值的大人处置,本官刚回来,总得让人歇歇吧?”
那人急得要哭了:“大人,他们点名找您,说您打了信王爷,要把您……”
“什么?信王爷?”崔应元这下淡定不了,叫他在前面领路,来到镇抚司大门,只见大门紧闭,外面一群人正叫嚣着砸门,里面则是一群锦衣卫在死死地顶着门。只怕一个大意,外面的人就要破门而入了。
北镇抚司进门就是一个院子,此时院子里已经站满了锦衣卫,却无人敢开门。指挥使田尔耕早已经来了,见崔应元来到,幸灾乐祸地问道:“崔大人,怎么回事?他们指名找你,你怎么得罪信王爷了?”
崔应元两手一摊,苦笑道:“我哪知道?我连信王爷的面都没见过。”说着说着,崔应元忽然心中一惊,叫道:“快,去把班房里的三个人请出来。不不不,我亲自去,亲自去。”
田尔耕察觉有异,也跟着往班房走去。路上只听崔应元自言自语:“不会的,不会的。他怎么会是信王爷?他不在府里呆着……”
几人走的跟跑似的,很快就来到班房,开了门只见信王正岔着腿颓废地坐在地上。田尔耕作为天启皇帝的亲信、锦衣卫指挥使对信王朱由检还是很熟悉的,一眼就认出坐在地上的信王,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立即下跪,说道:“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拜见王爷。”崔应元快吓尿了,跟着也跪了下去,大气也不敢喘。指挥使都下跪了,别人还等什么?呼啦啦跪了一片。
信王朱由检仍自大刺刺坐在地上,看也不看他。王承恩在旁边尖着嗓子骂道:“你们好大的狗胆,胆敢对王爷不敬!等着杀头吧!”
田尔耕冷汗直冒,狠狠地瞪了旁边的崔应元一眼,这才抬头谄笑道:“臣管教无方,惊扰了王爷,请王爷责罚。臣这就把逆贼崔应元关进大牢,等候发落。”见信王不置可否,田尔耕向后面叫道:“来人,把逆贼崔应元押下去。”后面站起来两人,把瘫软在地上的崔应元拖着就往外走。崔应元这才反应过来,喊道:“王爷恕罪,王爷恕罪啊!臣有眼不识泰山,王爷恕罪啊!”
叫喊声越来越远,田尔耕见信王仍然冷着脸不说话,知道他余怒未消,只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王承恩。王承恩怒道:“这事没完!”
田尔耕陪笑着:“是是是。这班房狭窄,请王爷移驾。臣这就派人去请御医。”
信王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这才开口:“这锦衣卫的地有点凉啊!”
田尔耕磕头说道:“臣该死!”
“好了,都起来吧!王承恩,你去叫高武停手,砸坏了大门要拿钱修的。”
田尔耕刚爬起来,吓得差点又跪到地上了,笑道:“王爷恕罪。请王爷移驾。”
“带路吧!”信王老气横秋地说。
田尔耕在前面带路,一行人来到镇抚司正厅,田尔耕请信王上座,亲自奉上茶,说道:“王爷请用茶。”
信王单手接过茶,转手放在桌上,那装腔作势的样子好像六十岁的老头似的。看着信王老气横秋一脸便秘的样子,田尔耕心知此事不会善罢甘休,当务之急是把这位少年王爷哄好,要是捅到皇上那去,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毕竟当今皇上和信王爷自小一起在东李宫中长大,手足情深,这在宫中从来都不是秘密。田尔耕想起今早今早汇报的一个消息,心里有了计较,笑道:“王爷,您要找的那本《金瓶梅》已经有了眉目,据说是在山西右布政使丘志充手上,臣这就派人去取,王爷要稍等几日。”
信王很快就想明白其中的关键,要么是曹化淳没去找东厂转而找了锦衣卫,要么是东厂把这事转给锦衣卫,说来也是,刺探情报偷人隐私可是锦衣卫的强项。听到《金瓶梅》有着落了,信王的心情稍好了些:“如此有劳田大人了。无用的杂书,教田大人见笑了。”
田尔耕连道不敢。
这时,王承恩和高武进来了,身后还带着八名王府护卫。高武进门便跪:“臣救驾来迟,王爷责罚。”
“起来吧!这不怪你。”信王和颜悦色地说,又问道:“这事宫里可知道?”
高武站起来回道:“臣来的匆忙,还没上报宫里。”
信王点头道:“既然没报那就别报了,省得皇兄担心。”又问:“你带了多少人来?”
“除了看家的,都来了。”
“叫他们也别进来了,省得妨碍锦衣卫的大人们办公,就在门外候着吧!”
“是!臣告退。”高武答应了,临走还对带来的护卫说:“你们几个跟着张百户,保护好王爷。”
“喏!”八人齐声应道,往信王两侧站定,威风凛凛。
田尔耕见了,心中叫苦,却也忧中有喜,至少这事皇上还不知道,信王爷也不想把事情闹大,这就多了周旋的余地。他在心里恨死崔应元了,自己作死还把火引到锦衣卫来了,现在得赶紧问问崔应元到底为什么事得罪的信王爷了!于是,崔应元说道:“崔应元胆大包天大逆不道,臣这就去审问崔应元。”
信王颌首道:“去吧!”
田尔耕气冲冲地找到崔应元,上去就是两耳光,骂道:“你他娘的,自己要作死,还连累老子!”
崔应元挨了巴掌也不以为意,看着田尔耕怒气冲冲的脸,可怜巴巴地哀求:“大人,你可得救救我啊!”
“救你?我拿什么救你?我自己能不能保住这顶乌纱帽都难说。蠢货!”田尔耕说着还要上去抽他,但见他一副要死的神情,怒极反笑:“呵,我倒是纳闷,你是怎么得罪信王爷的?难道你一个锦衣卫指挥不认得信王爷?”
崔应元叫屈道:“哪想到他是信王爷?见过几次都是在皇上身边,身穿蟒袍,衣容华贵。谁想到他跑到市井之中,阻拦锦衣卫办案!”
“办什么案?他阻拦你办案?”
“我不是领了拘捕东林党黄尊素的差事,往江南捉了黄尊素回来。路经望月楼,这信王爷扮作富家公子,拦住我等,非要请黄尊素喝酒,给黄尊素送别。你说这差事这等要紧,我又没认出他是信王爷,怎么会答应他?就说他妨碍公务,把他捉回锦衣卫衙门了。”崔应元委委屈屈地说,活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田尔耕听着,陷入了思考,待崔应元说完,问道:“你是说,这事是因为黄尊素?”
“没错。”
“信王没有自报家门?”
“哎哟,我要是知道他是信王爷,打死也不敢碰他一根手指头。”
田尔耕又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那黄尊素和信王爷有旧?”
崔应元一愣,敏锐的政治嗅觉告诉他,这一问不简单。崔应元抬头看向田尔耕,小心地说:“这我哪知道?”
田尔耕见从这蠢货身上问不出什么来,便起身离开,嘱咐人把崔应元看好。心里盘算着,最后少不了要崔应元去顶罪。田尔耕从崔应元所说的事情经过上嗅到了一丝不寻常,机警的他没有马上去回复信王爷,而是出了镇抚司,往宫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