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人心险恶还是天生平衡力差,孙茫一下子栽进人海当中。
亲眼看着这一幕发生在孙茫身上,3D白玉梯光屏前的季昇不由自主地想:让我看看。白泉恩养的人能做到什么地步。
虽贵为仙尊,但季昇既没守约公平公正地履行仙考总督一职,也对不起万千被淘汰的考生。
“啊,别踩啊!”轻声地哀叫着,孙茫抑制住愤怒,只是更加小心地用手护住头,一点一点地往桥边移。
她移动得很慢,但人群移得很快。然后,她就悲催地被践踏了。
那一只只脚像死了似的,没有感觉地走在单薄的纸片上。然后,鞋子的纹路就密密麻麻地铺满了她身上的衣服。
孙茫刚趴下时,还想着总有人会带眼走路的。可惜的是,直到她被踩晕的前一秒,她还能清楚地感受到硬鞋板承着巨石像大牛车一样碾过自己的疼痛。
不知道为什么,孙茫想到了磨坊里,石磨上,绽开花的黄豆。
眼见孙茫消失在人群中,白谷开始慌了:不是,娘娘走不快,不可能突然间就窜到很前面的地方。肯定是哪儿出问题了。
心想不对的白谷连忙借助身高优势,侧身插入人墙缝隙中,向后移动,迫切地脱离人群,去寻找孙茫。
由于两人刚插入人群没多久,这会陷得也不深,白谷很快就在数次环顾四周中找到孙茫的线索。
比如说,那白玉阶面上的一抹黑。
白谷一找着她,便连忙往她那挤,想要扶她起来。可奈何以他这小身板能寻个角落躲起来就该算好了,还妄想跟十五六岁的大个子拼谁壮!
“借一借!借一借!”白谷一边高声喊着,一边不断尝试横向推进。可结果无一不是失败。
几次试下来,白谷非但没拉近两人的距离,还被那些挤上来的人拉来推去,活活挨了一顿揍。
鼻青脸肿的。
前后移动合情理,这左右移动就带了几分插队的心,所以当然不会有人在这时礼让。毕竟任何借口在人无法有效判断的前提下,都不会使人产生错觉并进而去认同。
又一次,白谷被人莫名其妙地拌倒了,整个人受惯性力影响朝前扑。多亏白谷小时候常缠着哥哥学武术,健体魄,不然这会怕是得出大问题。可就是这样也……
好不容易熬到人群整体上移一大段,白谷连自己身上的伤也顾不上了,手忙脚乱地爬到孙茫身边,看看孙茫怎样。
“娘娘?娘娘?你别吓小谷子啊。”白谷怕了。他不敢乱碰孙茫,怕让孙茫伤得更重。他只是着急地往下挪两阶,让自己的眼刚好能看到孙茫的脸。
前几个小时还白净得很的那张脸,现在新添了多处伤痕,大小不等,最大的一条伤疤从左下眼睑斜拉到右嘴角,最小的在右额角处点梅花。
白谷颤着手撕下身上衣的布块,轻轻地触上一条条疤,柔柔地带走一道道血迹。幸好伤口不深,只是脸上出了幅“雪飘三丈,梅开一尺”的美图罢了。
那白嫰嫰的一双肉掌上有一条血色长痕,伤口很深,部分地方甚至能看见白色的掌骨。
“哈~”白谷松了口气,把染血的布块叠好收起来。
一切都还好。等她醒过来,我就告诉她,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你伤得不是很重,只是些皮肉伤而已。
就这样决定了。
白谷想着,又伸出手手,笨拙而贴心地把孙茫一头散乱的墨发理一理,重新用长条细白布扎成马尾,轻轻垂放在她的背上。
做好这些,白谷才算稳住刚才惊慌不定的心。他揉揉自己脸上一块块的团状淤黑,疼得龇牙咧嘴。
又等了好久,太阳已高挂金空。白玉梯身缓缓升温。梯两边是不断重复的紫皮光枝树。梯身仿佛被埋进了树海里。而树海也成了天然的温室。
“娘娘?娘娘?你能听到我吗?”白谷看着眼前半死不活的她,也想学着曾经的她,戳一戳她的脸,闹醒她,不过还是改成了摸。
指腹轻轻划蹭有点粗糙的脸颊,白谷少见地冷着一张脸,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没有半分惧意,有的只是淡淡的绝望。
她的脸是温凉的。
这种温凉是那么的刻骨铭心,以致于让白谷忆起他三岁那年的一幕景象。
白家,白帐,白灯笼,黑棺。
当年,白谷跪坐在床边,他那病重的生母就躺在床上。那是白谷第一次接触且学习死亡。
他什么也不知道,连最后一句“母亲”都没能喊出来让母亲听见。是跪着了,也不孝。
一生的遗憾。
母亲闭上双眼,微笑地离开。白谷还是乖乖地跪坐在床边的地上的蒲团上,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更没有哭。只有眼泪一个劲儿流,一双眼润得晶亮。
“娘娘?也要走了吗?”白谷笑着,伸手,轻轻捏了捏孙茫的耳朵尖尖。
“娘娘?你又调皮了。这次,你该不会是想知道死是什么感觉的吧?”
“咳!咳咳!还,还真被你,说对了。”孙茫挣扎着想支起双手,弓起腰,站起来。
明明自己活着都已经那么艰难了,你还是很努力地让身边的人获得幸福。你啊!真的很棒哦!
白谷见状连忙劝阻道:“娘娘,咱们不考了,行吗?你再动,可就死了啊。”他还是没敢乱碰。
“咳!咳咳!”紧随剧烈动作而来的是无法抑制的人类身体本能。孙茫咳得快窒息了,一口血堵在喉咙那。
孙茫沉默地放弃挣扎。
“娘娘,考官说过,太阳下山前消极应考就会被传送到出发点。我们就在这待着好吗?等回到白玉台,我马上给你找大夫,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白谷的一双手轻轻包住孙茫的一双手,眼里满是执念。
“嘿。瞧瞧,这涵义峰坑神啊。这梯子长就算了。这每一阶子的棱棱角角都跟要了命似的锋利。”孙茫憋住一口气全说完,没有咳半声。她轻轻地捏了捏白谷的手掌。那一双手,掌心处几乎都是血。
“好。我不考了。但你要动起来。”孙茫抬起眼盯住白谷。白谷不住地摇头拒绝。他不愿意抛下同伴。
“还记得吗?我的目标。成为季昇的关门弟子。我不考了,但你可以连着我的那一份一起努力。成为下一代涵义峰守山人。”
“至少,别让我内疚。让我觉得是我偷走了你的机会。你明明可以去更高更远的地方。”孙茫摊开手掌,与白谷掌对掌。
“好。只要你不乱动。我就接着考。”白谷给孙茫来一根定海神针,平定她汹涌的心海,稳住孙茫,好让她静下心,减缓伤势发作。
“你拿着,这是仙门直通车票。有了它,你一定能进第三关的。我有两张。两张给你。你的目标你要自己实现!”白谷不容拒绝地把两张票子塞进孙茫的袖袍中。
两人心知这可能是假货,但都默契地没有说穿。
“好,你快去吧。”孙茫又憋出一抹笑。孙茫鼓励白谷说,该走了。
白谷点点头,起身,快步爬上这一层的梯。梯是绕山的。白谷跑到了梯的尽头,孙茫的视野盲区,躲起来。
刚藏好身形,白谷就听到那一连串的咳嗽声,越到最后越是沙哑。
白谷忍不住,一闭眼,泪珠子就粘在睫毛上了。
又像三岁那年一样吗!?
她会像母亲一样吗?!
死在我眼前,不给我任何选择与担责的权力。
当年的母亲也是一样。刚开始躺在病床的时候,母亲还是如往常般有说有笑的。等到在病床上耗了好些时间,母亲就变得憔悴。
她死的时候,先是咳嗽,由轻到重。再是喘气,大口大口地吸气吐气,像濒死的鱼一样。最后,她的呼吸声越来越小,呼吸的频率越来越稳。
母亲就是这样平静地离开的。
咳嗽声停了。停了很久,粗重的呼吸声也停了。又过了一会,白谷从梯的尽头走回来。脚步很轻。
“娘娘?娘娘?”
试探的声音由小变大。
白谷探了探孙茫的鼻息。虽然它很微弱,但很平稳。孙茫旁边的白玉阶被血染红一大片。
凭我缠着哥学医两年的经验来看,她是大出血休克了吧?
阴凉凉的山风吹来,孙茫迷糊地睁开眼睛,自言自语道:“这里是哪啊?这里是白玉梯。什么时间啊?傍晚。我在干什么?……?移、动!?”
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孙茫连忙挣扎起来,焦急地说:“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你没看见太阳要下山吗!?”
“嗯,我看见了。所以,我刚背起你。”男孩迎着夕阳一阶阶地爬。
“唉~,算了,你背吧。反正我也走不了。”孙茫小声嘀咕着。
男孩动动耳朵,继续小步前进。接着,两个人一起摔在又宽又长的梯面上。
孙茫这才看见白谷的两个膝盖都受了伤,手肘处也红得厉害,脑门还隐隐起了个包。
她突然笑出声,抱着最纯粹的同甘共苦的目的,真心地觉得自个跟他都是个傻子。
这一笑就触动身上的伤势,孙茫没得意多久,就开始含笑流泪了,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说着:“我好痛啊。我好痛啊。不行,痛死我了。我要笑笑。”
“你没事吧?”被孙茫这副模样吓坏的白谷连忙爬过来,把满是血印子的小手放在她额头上。
还是冰凉凉的。
孙茫疼得本性毕露,如小狗乞欢似地微微低头,将白谷的小手顶在头上,蹭蹭。
蹭得男孩吃痛忙收回手。
“嘿嘿,我可是刺猬啊。”
白光一闪后,孙茫那停留在眼眶的不知是喜是悲的眼泪突然化冰凝固,“嗒”一声在白玉地面上碎开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