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后,林景煜兄妹二人自是一早知道了宫中的消息,事已成定局,就连那名下药的家丁在被抓住后也自尽了,没有任何有力证据去指控,林奕气急
“穆靖远这手伸的可真长啊,连我相府什么时候出了个内鬼都不知道,终是成了这般结果,我实在对不起华大人啊”
星露借此事将相府家仆清理一番,倒是又揪出几个将军府的眼线
“爹,其实正如穆将军所言,皇上无法动他,此事又明显扳不倒他,便只能如他意找个替罪羊,对于皇上来说,不逼急穆将军,以防他做出无法挽回之事,牺牲几个无辜官员也不是不可以”
“星露,连你也这样认为,我又怎会不知,皇上故意让此事尽早结案,可这样做终是缓兵之计,只会更加助长穆靖远的野心,说到底,也是我无用,越来越牵制不了他”
“爹,莫担心,好在您已成功平了灾事,没有让灾情恶化,引发疫病,此事后,黄河一带只会更加拥护朝廷,而且,几位皇子已逐渐掌握部分兵权,穆将军想要王朝覆灭,不会太容易”
“但愿如此,如若他只是想做权臣也罢了,可他若想篡位,又如何阻止呢?”
南安侯府
慕容熙奄奄地躺在床上,屋内弥漫着浓浓的药味,一老妇人坐在床边,拿着热毛巾给他擦脸,慕容夜端着药碗进来
“娘,药熬好了”
老妇人抬起头,眼睛红肿红肿的,明显哭了很长时间,一张脸满是沧桑,憔悴黯然,她声音嘶哑地开口
“你爹,他,他连动都动不了了,怎么喝药,先拿来吧”
接了药碗,南安侯夫人用勺子盛了些去喂床上的人,不出意料的全流了出来,慕容熙连吞咽都不会了
“老爷,您喝点吧”
慕容熙艰难的摇了摇头,看向慕容夜,嗫嚅着
“夜儿”
慕容夜忙上前,抓住他的手
“爹”
“夜儿,本侯福薄,仅得你一儿,倒也从未让我费心过,现朝堂局势愈危,咳,咳咳,我南安侯府居安一隅,靠的不过是手中家财,却也让不少人觊觎,怕是没太长时间的安生日子可过了,爹已无力再保南安侯府,但你不同,你的仕途才刚刚开始,记住,无论如何要有实权在手,才不至于太被动,现如今,不争已无法安立朝堂之上,所以,爹走后,所有家财任你所用,助你夺权,可明白我的意思”
“爹,我知道,我没有什么兄弟,从小到大,您对我的要求就十分严格,我明白您是想让我积极入仕,重振我南安侯府,孩儿定不负您所望”
慕容熙扯出一抹笑,欣慰道
“好孩子,不枉爹在你身上费的一番功夫”
“皇上驾到!”
门外响起太监尖细的声音,慕容楚掀帘而入,慕容夜与其母忙跪拜,慕容熙颤颤巍巍想要起身,慕容楚将他拦住并让周围人平身
“表兄,快免礼,你躺着就好,你们都起来吧”
“皇上,臣太失礼了”
“诶,无妨,朕也是听说表兄病情似加重了,特赶来探望,表兄可是我北昭肱骨之臣,知您抱恙,朕心甚忧啊”
“多谢皇上挂念,老臣这病是多年前的旧疾了,早已药石无医,能撑着这把病骨头到现在,也是拖了皇上的恩福,今日皇上到此看望臣,臣感激不尽,九泉之下也瞑目啊”
慕容楚听着却是掉了几滴泪,略显痛心道
“表兄这话严重了,朕已带来宫中最好的太医为你诊治,总会有办法的,来人,传太医”
李全闻令带着太医来看,那老太医挪着步子走上前,一番诊脉后冲皇上摇了摇头
“回圣上,南安侯这病已深入心脉,微臣实在是无能为力”
慕容楚怒道
“怎么可能,怕是你医术不精吧,再好好看看,必须给南安侯治好了,若敢欺瞒朕,定治你罪”
老太医跪求
“皇上饶命,微臣医术着实有限,无法治愈侯爷,望圣上体谅”
慕容熙制止了皇上继续发怒,慕容楚望着床上病骨支离的老人,终是说道
“下去吧”
老太医忙不迭地退下,慕容楚问慕容熙
“表兄对我皇室忠心耿耿,殚精竭虑数十载,今可有未了的心愿,尽管提出,朕定会应允”
说着让南安侯夫人与慕容夜一并退下
“皇上也知臣子嗣单薄,膝下仅夜儿一嫡子,老臣只愿家中香火庚续,在此斗胆向皇上讨个恩惠”
慕容夜离屋前只恍惚听到南安侯这么一句,却也不知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慕容楚从屋内走出,脸色倒显阴沉,吩咐人好生照顾南安侯,便匆匆回宫
晚间,慕容夜站在侯府回廊下,湛蓝锦袍,颀长的身姿略显孤寂,冷冷回想自己这近十年的生活,家族使命,江湖纷争,官场风波,商场厮杀,京城第一世家的重担全部压在他一人身上,那颗心坚硬而冷漠,十载沉浮,谁也不会想到,仅二十出头的他不仅掌握了半个北昭的商业活动,更是江湖第一杀手组织暗夜门的少主,就连在朝堂上也控制着三四成的高官,世人仅知他一小侯爷的虚衔,却不知他手中实权有多大,然人心是永远不会满足的,他对权力的渴望在这看似河清海晏的局势中愈发明晰
然他的身世,确实不简单,牵扯的乃是一桩侯府密案,慕容熙到死都不明白,为何自己明明家中妻妾成群,却只有一子,在慕容夜之前,确有妾室怀过孩子,但不是母体难产,一尸两命,就是婴儿体弱,中途夭折,直到二十多年前西羽夫人才为其诞下一健康男婴,取名慕容夜,之后慕容熙开始缠绵病榻,很少宠幸府内女眷,而在四十出头之时便不举了。其与西羽夫人所生之子却在十二岁之时意外落水身亡,慕容熙恐慌,怕自己绝后,便准备从旁系过继一个孩子,而近侍的话提醒了他,让他想起了一个女子,那女子原是慕容熙未成家之前好上的,名为青儿,出身低微,乃是青楼妓女,容貌生的极好,慕容熙沉溺于她的美色,而又介意她的出身,虽说她以清白之身跟了他,也顺利赎了身,但慕容熙始终不愿接其入府,怕损了自己的名声,并在与西羽夫人成亲后抛弃了她,而青儿与西羽夫人同时怀了他的孩子,慕容熙忌惮西羽夫人家族势力,要求青儿打掉孩子,青儿不从,慕容熙便动了杀心,可他不知青儿乃是暗夜门的杀手,却爱上了慕容熙,杀手冷情,占有欲强,报复心更重,在一早得知慕容熙府中有不少妾室之际,便暗中给那些小妾下对孕妇伤害极大的慢性毒药,纵有怀上孩子的,不是难产生下死婴,便是婴儿早产夭折。而慕容熙不仅抛弃她,更想要她死,她由爱生恨,对慕容熙下了一种让他终身不会再与女人生子的药,之后带着孩子回到了暗夜门继续做杀手,慕容熙派人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她,想着她也不敢再回京,也就没有多管,而西羽夫人的孩子因与青儿的孩子在同一时期怀上,青儿怕杀了那个孩子对自己孩子不吉利,便暂时放过
可回到暗夜门的日子并不好过,青儿带着孩子倍受欺凌,暗夜门的人以她为耻,那个男孩的命运更是凄惨,经常被人打得奄奄一息,一开始青儿还护着他,后来干脆也觉得他是个拖油瓶,看到他就想到自己当初是怎么被男人玩弄感情的,甚至后悔生了他,总是将他一个人丢在暗夜门,任其自生自灭,小小的男孩由一开始的害怕懦弱,到后来拼死反抗,年仅六岁便学会了杀人,他也明白暗夜门向来强者为尊,于是便努力去做一个强者,十岁时便被选做精英杀手,后来更是杀掉了从小一直欺凌他的门主儿子,在他十二岁时,青儿许是因手上沾染了太多无辜鲜血,被仇家追杀下毒,命不久矣,恰在回暗夜门的路上看到了慕容熙携夫人儿子游玩踏春,心下愤恨,觉得自己如今结局皆是拜慕容熙所赐,便对那十二岁的慕容夜痛下杀手,趁男孩独自在河边摸鱼之际将人按到水中,致其死亡。慕容熙夫妻二人悲痛不已,但当下隐瞒了儿子死亡的事实,秘密发丧
而那近侍提醒说他不久前好像见到了青儿,慕容熙也是想到了当年那个孩子,正好和慕容夜同岁,立即派人寻找,果然找到了,而青儿已没有多少时日可活,正是合了慕容熙的心意,在青儿死后将其厚葬,而那个男孩也被接到了府中,顶替了慕容夜的身份。而那一切,本就是青儿一手策划,杀掉慕容夜之后又故意出现在京城,让慕容熙的人找到他,顺利将自己的孩子带进府,青儿临死前听慕容熙说要接她的孩子回去时,她面上感动不已,可内心却是解气的冷笑:慕容熙,你不是负了我吗?可最后,慕容府的希望不还是落在我儿子的身上,我活得这般凄惨,又怎会让你好过?
青儿死了,暗夜门的那个男孩代替了慕容夜的位置,慕容熙原本还很介怀,可近十年来,慕容夜果真不负所望,比之前的慕容夜更加出众,而西羽夫人也由一开始的不愿接受到后来的释然,可当年真相如何,慕容熙怕是永远不会知道了
慕容熙不知道,可慕容夜自己心知肚明,在暗夜门的那几年,母亲被欺负得狠了,总会拿他撒气,嘴里一边说着往事,一边诅咒谩骂,对他拳打脚踢,夜里更是会做噩梦,说有死婴追她,慕容夜当然知道原因,她害死了那么多无辜婴儿,手中沾了无数鲜血,最后还是什么也没得到,母亲狠厉偏执,父亲薄情冷血,二人的结局慕容夜都不同情,这二十余年,他看透了世间险恶,只觉权力才是最重要的,他在杀手窝中成长,一步步从倍受欺凌的卑微存在到现如今执掌暗夜门的少主,连门主都已被他所控,亲情,他十年前就不再渴望了。
“出来!”
淡喝一声,只听得院中枯叶一阵响动,黑衣人出现在他的身后,随即跪下
“少主,已查明,是影阁在背后帮助林相,且林相之女林星露似与影阁有非同寻常的关系”
“影阁?这倒在我预料之外,林星露与影阁的关系先不要透露,将你查到的其他信息告诉孟非,该怎样对穆靖远说他心里清楚”
“是,属下遵命”
黑衣人转眼消失,慕容夜挥了挥衣袖,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影阁,云千影,你也卷进来了,呵,此事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二天凌晨,天蒙蒙亮
“侯爷~薨了!”
侯府顿时哭声四起,下人将白布挂起,抬棺装殓,至天大亮,府中已是一片丧白,慕容夜一袭纯白丧服,跪在灵枢前,手中捧着一长盒,他知道盒子里装的是什么,是一道圣旨,一道保命的圣旨,这是慕容熙用生命求来的,皇上昨儿离府后差人送过来的,慕容夜看到后便明白了慕容熙的用心,有此圣旨在手,慕容夜一定会更放心大胆的去做他慕容熙未敢做的事,无论结果输赢,总有机会保住侯府的血脉,而拿着圣旨的慕容夜也明白自己早已没有退路
得到南安侯薨逝的消息,林奕,许深航,穆靖远等大臣,无论哪一势力的,都循礼前去吊唁,而觊觎南安侯府雄厚财力的人已蠢蠢欲动
静雨苑
孟非带人赶过去的时候,苑中已空无一人,依先前查到的消息,影阁在京城的据点好像还有一座茶楼,但他却不知是哪家,便带人一座一座的查,当到茶语楼时,身边一戴黑纱笠的人拿手臂去碰触他,向人群示意,孟非顺他目光望去,恰看到立在人群中的那名白衣女子,“黑纱笠”说道
“就是她,当初虽戴着面纱,可我记得她的身姿,本来只是怀疑,可此女子已经跟在我们身后许久了,基本可以确定,她就是当初去大理寺报信的人”
的确,“黑纱笠”便是大理寺卿常淮
人群中的千羽来不及反应,便被官兵团团围住,她在两天前就开始通知人员撤离,不过因影阁在京中据点过于分散,一下都撤动静太大容易引起注意,只通知静雨苑,茶语楼,及其他几个较明显的据点的人先走,而她跟在孟非身后,想知道他查到几个,却未料到自己会被认出
街上的人看到官兵抓人,四处逃窜,很快便走光了,千羽被围在中央,似是被这阵仗吓住了,颤抖着声音说道
“官爷这是做甚?奴家一平民女子,不曾与官府有交集,为何要抓我?”
孟非冷笑
“为何,你身为影阁的人,怎么可能和官府没有交集,前几天不还去过一趟大理寺吗?嗯?”
“官爷说什么,奴家听不懂”
孟非没再出声,打个手势,围住千羽的官兵齐齐向女子杀去,他带的人可不是寻常官兵,都是培养出的高手,隐藏在普通官兵中,这会儿全部出手,招招带杀气,千羽眼神瞬间凌厉,飞身而起,腰上软剑迅速抽出,一个回身,杀掉离自己最近的两人,落地后便与剩下的人厮杀起来,看到自己带的人一个个倒地,孟非面色愈发凝重,拔出佩剑也迎了上去,两人竟是不相上下,来回过了数招,而千羽一人对付多人,渐渐力不从心,不留神,便被划伤了手臂,而孟非趁机一剑刺向她的膝盖,千羽伤重倒地被捕,孟非收了剑,瞥了她一眼
“小姑娘,身手倒不错,可惜,还是要跟在下走一趟了,带走!”
林府,
千叶匆匆来报
“少阁主,影阁在京中的据点暴露,穆靖远的谋士孟非带人搜了静雨苑与茶语楼,那里我们的人早已撤离,其他几个地方没去,可千羽姐姐在跟踪他时被抓走了”
“咣当”
星露手中的茶杯应声落地,急忙起身,面色惨白
“怎么会这样!千羽落在穆靖远手中,定是凶多吉少,不行,我们必须去救她”
旁边的林奕虚拦一下,说道
“星露莫急,此番我们相府不会袖手旁观,一定会救出千羽,只不过贸然行动恐入圈套,还是先查清千羽被带到了哪里,再谨慎出手”
星露却制止了他
“爹,您禁足在家,相府正在风口浪尖处,此事您若插手,只会落人口舌,而我身为影阁少阁主,本就义不容辞,所以,不要动用相府人手,女儿自己会想办法的,您放心,我不会冲动”
“不行,我不能让你只身冒险”
林景煜也开口
“就是,妹妹,穆靖远肯定派人严格把守,你若孤身前往,太危险了,我也不同意”
一道声音却在此时响起
“让我爱徒自己去我也不乐意呀,可这不是还有我吗?”
云千影说着从门外走来,看到师傅,星露顿时面露喜色,忙向他扑去
“师傅!您怎么来了?”
“好了,你这丫头”
云千影被扑个满怀,将星露扶稳后,冲林奕行了个礼
“林前辈,我们又见面了”
林奕微微颔首
“千影,你来了,上次灾银的事多亏你了”
“诶,前辈客气”
星露早听爹爹提过先前灾区的事,也从来相信自己师傅的能力,这会儿,有师傅在,悬着的心也放下一些
“师傅,千羽的事您都听说了吧?是徒儿的错,没有保护好影阁”
“无事,你不要自责,我影阁向来捍卫正道,虽万分小心,但树敌太多,有心人想查也是会查到影阁头上的,不过你放心,千羽会平安救出的,师傅定助你一臂之力”
“嗯”
到底是十五岁的女孩,虽从小学习权术武艺,较同龄人心思缜密些,但那份少女的青涩稚气尚存,当涉及自己亲近之人的安危,终是会慌乱焦虑,而对于师傅绝对的信任也让她很快静下心来,开始制定营救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