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之前/在你之后/除了你/再没有人/见过我的长发。”镜台前,女人信口念诵着自己的情诗,无人可给的情诗,慢条斯理地打扮着自己的妆容。短发齐耳,省了很多麻烦。
看着充满自信和骄傲的脸颊,她仍然觉得自己很美。不论哪个部位,都有不可阻挡的魅力。别说那些23的小伙子了,就连自己这样的老阿姨,都看着动心!
女人一身夜行衣,黑衣飒飒,与其说是刺客,不如说是舞娘,舞服里有刀的舞娘。短发可能是最不合适舞娘的发型,不过有身材和动作的加分,看她跳舞也不算太糟糕的体验。再说这自信的气质和骄傲的本性,是哪个长发能比的?
“哟嚯!又是杀人防老的一夜呀!开心!”女人自言自语着,将镜台前的一把银色刀具塞到了夜行衣里,“九哥哥,别来无恙啊!”
她管自己的刀,叫九哥哥。刀是九哥哥给她的见面礼。九哥哥是她给他起的昵称。九哥哥说他喜欢她的长发,因为他一句话,她的长发才没有割掉。九哥哥离开的那个晚上,她用他送的刀,锋利的刀,割掉了长发。从此之后,头发再没有长长。
“为什么是九啊?太小了点吧!能不能商量一下,换一个呗!”男孩几乎是在央求。人家都是老大啊大哥啊,突出一个大。九?你别搞我啊妹子!
女孩“哼”了一声从苇叶上起来,“不乐意听?那我叫别人去”,甩手走进了细细长长茂密如丛的蒹葭。
苇絮如雪,遍布海天。
“一个男子汉,事儿可真多!连个名都不让起,还怎么玩啊?九怎么了,叫你九哥哥那是你的荣幸,不知好歹……”女孩一边走,一边嘟哝着埋怨。
好多苇杆替男孩背了锅,女孩走过,便乖顺地折在了她的身后。
男孩没有追,他决定等。他知道女孩要去哪里——河边——拨开最后一根芦苇,便能看到大河的地方。他要在苇下等她。
他从另一个地方潜下水,沿着岸游。水的波动和倒影会指引他找到女孩。他希望女孩拨开芦苇看到的,是他。他要把准备了一年的话告诉她。
“好不容易认识了,不会让你轻易走掉的。”他屏气凝神,全心贯注地等着水和苇的动静。
她来了,嗔怒的声音怪折了沿路的苇杆,脚步像踏在了惹自己生气的人的心上,绝对是想着“我踩我踩我踩踩踩”踏下去的。不然水下一米的地方怎能感受到这么大的震动。
她还和一年前一样,纤细的手拨开最后一根纤细的芦苇,眼目低垂,根本就没打算看大河一眼。
“那为什么还要拨开?”一年前的男孩远在对岸看到这一幕后不禁想。
但他无暇深究,因为女孩一头长发实在太过惊艳。
天海一色,成湛蓝。芦苇深深,是苍灰。她是湛蓝穹宇中一身艳红,苍灰暗淡里一笔浓墨。
男孩太入迷,无法闪眼。直到他的鲨鱼跳下了海才醒觉。他追鲨鱼只离开了半刻,回来再不见女孩的影子。
之前自己最喜爱的虎鲨此刻就在自己身后,但他眼里,虎鲨已成了艳红,已成了浓墨。
他知道如果再犹豫下去,艳红和浓墨只会慢慢变淡,自己的心海里最后仅会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湛蓝和苍灰。
他不是犹豫的性子,他喜欢行动。
于是,一头虎鲨和一个少年,在宽阔的大河里上下巡游,来回穿梭,顺流、逆流,小岛、河心,走遍了从东到西的河岸,爬过了所有的浅滩,拨开了繁茂的芦苇,只为找到那一红一黑的唯美意象。
可是到处都是湛蓝,哪哪都是苍灰。秋风吹过,蒹葭弯头,高升的暖日已将霜露晒干,却仍然没有女孩的影子。
也许错过一眼,就错过了一生。
男孩若有所失地捶打着自己身旁的庞然大物——虎鲨,悲哀地说道:“生无可恋……吃了我吧?”
虎鲨茫然,这才认识多久,都没玩熟呢,咋好意思吃你嘛。它张开大嘴,尖牙如刀,一股呛人的腥味喷出。
男孩闭着眼闭着嘴,低下头,伸出手按上它的下巴,“小弟,我就开个玩笑!”
等那呛人的味被河风吹散,顺着风的方向,在风的尽头,一点艳红坐在苇叶间,正拿一把短短的刀割着长长的发。
男孩怯生生地从水里慢慢靠过去,藏在岸边的苇下,在细长苇杆的间隙里,偷看刚洗完澡上岸没多久的女孩。
她浑身湿漉漉的,像一条红色的美人鱼,正坐在苍灰苍灰的苇叶上晒太阳。
水珠顺发而下,滴打雪颈,形成条条又细又急的小河,如清溪出涧,雪山消融,流过一身晶莹剔透的鱼鳞。
苇叶下的细沙,水晶晶的,在阳光下闪着点点光,发着淡淡香。
“哇~好美~”男孩心里赞叹,眼里入迷,目不转睛。想不到北国冰封之地,竟然有这般水灵的姑娘,简直和自己沙海国都里那些少女一样美丽!不,她还有一些那些少女没有的东西。
女孩不时露出吃疼的表情,“钝刀,真是不堪用。头发你都割不动,还能指望你啥?”她气恼地将刀扔向远处,静静地哭了起来。
没多久,又无奈地起身,将刀捡了回来。捏着刀把,嫌弃地前后荡着刀身。
她走过的沙成了一条水汪汪的路!
“哎!妹子,你头发那么漂亮,干嘛要割啊?”男孩大喊一声。
女孩惊觉有人,循声看去,只见高高的芦苇下面,探着一张黝黑瘦削的脸庞。浓眉大眼,方口阔唇。那双眼睛像深渊,又像穿越深渊而出的光。
“哎!妹子,你那刀不行就别用了,哥给你找把好刀去!”说完滑入水里,不多时又冒出半截身子,喊道,“哎!我喜欢你……的长发!等我哈!”“哈”字没有说全,后半个音沉入了水,激起一朵浪。
红裙子很长也很薄,就站起来这一会儿会儿,都干了好多,正随风飘动。也许是太阳热,也许是女孩身体热,所以才干那么快吧?
女孩跑到岸边,向河里寻望。哪里还有个人的影子?慢着,那不是……河心那个……不是虎鲨吗……会骑鲨鱼的男孩呀?
霜降的这一天,她的心却开了花。想起男孩说过的几句话,她不禁羞红了脸。
“哼!你谁啊!没礼貌!谁稀罕你的刀!”说着,手里的钝刀已经飞向了虎鲨的方向,落入河心,又激出一朵水花。
男孩一走就是一年,再回来又是霜降的这一天,还是在蒹葭最繁茂的这个河滩。
“咯,你一把,我一把,你这个叫冷萃,我这个叫尺刃,是太阳山里的同一块陨铁炼的哦,我自己铸自己打的。打了整整99天,真是累!噢,进山找铁铸炼也都花时间的,这刀最后一次冷炼完成我就来这儿了。没想到你还真在,白担心了一年。呐!以后割发就用冷萃,别说头发,就是山,都能一刀劈开,快得很,你别割自己玩哈!”男孩像是要把一年来心里所想的话一口气都说完。
女孩手背在身后,羞答答地低头看着脚尖,晃着身子,红裙里像进满了柔和的秋风。风吹着她的身体,吹着她的情思,还吹着她的娇媚动人。最后被长发收住,兀自不安分地冲突着,向半空飞扬。
“你谁啊?人家好像不认识你!”女孩娇羞地问道。眼睛偷偷瞥了男孩的刀一眼。
“哦!”男孩摸摸脑袋,正好掩饰了递过去的刀没有被接的尴尬,“我叫白刃。妹子,你叫~~”
“我叫叶菲。刀好漂亮~谢谢~~”女孩这才接过刀,一边打量,一边回答。
“妹子喜欢再好不过。还担心你会不喜欢呢,这还是我第一次给女孩子送刀做见面礼。担心你会不喜欢,好几夜没睡着!”
女孩闻言,抬眼盯着男孩,带着淡淡的怒意质问道,“你给多少女孩子送过见面礼啊?我才不要你这谁都送的东西呢。”冷萃被丢在男孩脚下。
男孩捡起来,忙解释道:“我不喜欢女孩子,我没给女孩子送过见面礼,从来没有,我喜欢鲨鱼,我总是跟鲨鱼在一起,我不骗你,我一点都不喜欢女孩子。不信你看……”男孩闷哼一声,十分奇怪,就听河心之中一声响雷炸水而出,紧接着跃出一条庞然大物,正是鲨鱼。
“咯!我没骗你吧!”男孩暗自侥幸,幸亏带了小鱼鱼来,不然可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他的鲨鱼叫小鱼鱼,因为鲨鱼在他手里就跟小鱼鱼在别人手里一样轻,随手一拉,就能甩出好远。
“你不喜欢女孩子干嘛给我送见面礼啊,谁想跟你见面啊?”女孩气嘟嘟地转身就走。
“哎呀!哎呀!我……”男孩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他看看刀,看看还在河心跃出跃进表演着的小鱼鱼,又看看女孩艳红的背影,急得都要尿了。
不过在尿之前,他喊出了一句让女孩又羞又气又喜欢得不得不停下脚步的话——“我不喜欢女孩子,我喜欢的~是你呀!”
女孩低着头小碎步跑回来,从男孩手中将冷萃一把夺过去,嗔怪了一句,“谁要你喜欢了!”然后又跑了。
等下次见面的时候,又是一年过去了。这一年中,她的冷萃就是她的九哥哥。每当夜深临睡之前,她总会将冷萃放在诗本子的左上角,心里想着没见过几次的男孩,写下一首一首的情诗。
“第一滴雨/第一朵雪/第一片落叶/我都不爱/我爱第一场霜降/白露为霜/见你如阳”
“时隔一年/你的笑容未变模样”
“我不喜欢冷萃/我只喜欢你”
“我要嫁的人很多/想嫁的只有你”
“多想天天都是霜降节气/苍茫云海间/河心/是你和虎鲨/河边/是我和蒹葭”
……
夜里写的诗犹在眼前,可是费尽心思想好的叫他“九哥哥”,一开口就被嫌弃。女孩很讨厌被嫌弃,肯定是一无是处才会遭人嫌弃的吧。第一次遇见男孩的时候,她本是打算在无人的苇叶中偷偷割掉自己遭人嫌弃的长发的。
要不是他,也许自己就成秃头了。女孩拨开苇杆的时候,心里这样想着,好像刚才自己耍脾气有些过分了。这个木头,也不追自己。果然是不喜欢女孩子的人啊!
“我喜欢你!”男孩在苇杆被拨动的那一刻,冒水而出。嘴里说着话,连带着水喷了苇杆后的女孩一脸。
“你傻啊!”女孩一边抹水,一边开骂。脸上被喷的冰冰的,心里却暖暖的像被太阳照着,还开出了花。“谁要你喜欢了,你让鲨鱼吃掉才好啊!笨蛋!”
她生气地用手打水,溅起一瀑水花飞了男孩一脸。男孩脸上的水不停的流进嘴里,满了又流出来。
女孩吃笑,喜上眉梢。男孩也笑了。
“那……九哥哥?”女孩试探地喊了声。
男孩答道:“哎!妹子,喊哥做甚?”
男孩有些缺心眼,也不问问女孩为什么一定是九。如果他问了,相信女孩也不会马上回答,因为那时他们还年轻,心里话很难讲出口,鼓起勇气讲个开头就会面红耳赤地逃开。如果男孩逼问,女孩可能最多会以她十九岁来搪塞。
但如果是现在的叶菲,一定会用任何男人都无法抗拒的魅惑声音自信又骄傲地说道,“一三一四,加起来几啊~傻瓜~”这样的声音也许还带着几分杀气。
“杀人防老,呵,最多就23吧。”叶菲出门的时候,心里这样评价着自己的颜龄。
还是老了啊,以前可一直都是19岁的!都怪那个千梵,划了他一刀,却像割了自己好多刀!说到底,还是那个傻瓜九哥哥的错,谁让他离开我的!哼!
夜空暗淡,星辉稀少。叶菲弓身骑马,心里一点都没有细想刺杀的计划。她想着被自己当做一粒灰尘抛弃在心里最阴暗角落的那个人,那个曾经对自己一见钟情的傻男孩,被自己逼着成为“九哥哥”的人。不是他要离开,而是自己没有跟随。
隔着衣服,她拍了下冷萃,心道:“别来无恙!伯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