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也是,船员彼此点头。
“不过需要见证人,这是赌注嘛。”辛吉说,葛兰妮接口:“我来。”
“小孩子不行。”德纳尔多冷冷地说,指名附近的一个人:“达默,你来。”那是个年纪看起来和亚当差不多的年轻人,鼻子到脸颊有一片淡淡的雀斑。
“不可以偏袒德纳尔多啊。”赌洛伊赢的一个人说。达默头也不回,随着德纳尔多离开。
亚当不想加入赌注,凭靠在扶手上。旁边感觉到人的体温,转头一看,发现葛兰妮与他并站在一起。她的个子只到亚当的腋窝。
他不习惯有小孩子亲近他。围绕在亚当身边的除了弟弟以外,就只有几个牧童伙伴、羊群及牧羊犬而已。
“你喜欢看打架?”
“最喜欢了。我也喜欢赌博。我赌运很强。”葛兰妮说。“不管是打牌还是玩骰子都很厉害。”
“你赌哪边赢?”
“德纳尔多。”
“德纳尔多很强吗?”
“很强。而且洛伊晕船了。”
“就算一又了伤,德纳尔多还是比较强吗?”
“很强。达默更强。我还是去看一下好了。”葛兰妮就要往舱口走去,被辛吉一把拦住了。“很危险,不要去。交给达默吧。”
“达默可能会作弊。”
虽然亚当要自己不去干涉弟弟的决定,但得知还没开打就已经东倒西歪的洛伊会碰到更惨的遭遇,令他觉得仿佛心口狠狠挨了一拳。如果洛伊被打得落花流水,不管这场架公不公平,我无论如何都会冲出去,把德纳尔多痛揍一顿吧……
德纳尔多是族长的养子。如果洛伊让德纳尔多受了不可挽回的重伤,或许他会遭到美第奇的族人围殴。到时候自己非保护弟弟不可。
亚当靠在船缘,闭了眼睛半晌,但听到葛兰妮说“达默是德纳尔多从老家带来的侍从”,终于下定决心,离开扶手。
就在这时,随着一声“我赢了!”德纳尔多从舱口现身。后面跟着见证人达默。
德纳尔多的额头贴着汗湿的头发。
“分配赌金罗!”辛吉倒出其中一只碗。赌洛伊赢的人不多。“也赢不了多少嘛。”
亚当连辛吉的声音都听不进去,急忙冲下舱口狭窄陡急的梯子。
对于熟悉了明亮的眼睛,船底是一片漆黑。渐渐地眼睛总算习惯,依稀可以分辨出卷起的预鲭帆和索具等等。亚当看出弟弟倒在地板角落。地板不停地前后左右倾斜,而洛伊的身体也随之滚来滚去。没有滚出太远,是因为他的身体被绳索绑住,另一端系在支柱上。洛伊全身被扒个精光,绳索磨破了皮肤,脚下积着血泊,随着地板倾斜流向四面八方。
亚当在洛伊旁边蹲下,抽出短剑插进绳索间割断。德纳尔多在洛伊的脸颊和脚踝割出了和自己一样的伤。亚当一边为弟弟擦拭脸颊流下来的鲜血,一边低语:
“我去替你报仇。”
“决斗前就说好了。”洛伊开口。“赢的人可以剥光输的人绑起来。所以,已经结束了。”
“他是把你绑起来之后才弄伤你的吗?”
那岂不是形同拷问吗?该责备的对象是德纳尔多,亚当的语气却像是在怪弟弟。
他为洛伊包扎好伤口,说:“船上好像有医生。”
“故乡又有医生了吗?”洛伊冷漠地应道。
都是住在悬崖洞穴的女巫用药草为他们疗伤治病的。
“不要管我。”洛伊赶走哥哥。
亚当捡起掉在地上的尾翎。被灰尘和鲜血弄脏了。
有时候人不打不相识,但看在亚当眼里,洛伊与德纳尔多似乎在避着对方。
第三天,船只抵达了阿尔斯特的港口。深湾的人口狭窄,两侧耸立着监视要塞,构成关卡。船只暂时停下,接受盘查,然后被放行进入湾内。宛如巨大湖泊的峡湾岸边有众落。
两艘桨帆船在突出的码头两侧下锚。几条绳梯从船舷及撞角放下,众人沿着梯子下船。
踩到土地后,洛伊恢复了精神。
两年前——一五四一年,都柏林议会承认英格兰国王亨利八世为爱尔兰国王。主要的盎格鲁爱尔兰人及盖尔人族长群起反抗,遭到武力镇压。
以阿尔斯特为领地的欧尼勒家是世居此地的盖尔大族,但领主科恩,欧尼勒效忠亨利八世,被授予了泰隆伯爵的封号。
全副武装的欧尼勒麾下部属竖起旗帜,前来接收战士集团。“梅伊芙号”的战士集团将身上的破烂衬衫换成分发下来的番红花色衬衫,上面再套上长衣,披上粗布披风。这是泰隆伯爵战士集团的正式服装。战斗的时候,再穿上锁子甲和头盔。众人扛起长矛,在引领下出发前往要塞。
“费奥纳号”上的众人则要在这里休息两三天,直到准备妥当,再次出海。
“上帝祝福你!”出发的人与留下的人互道祝福。
起居的地点仍是在船上,现在帆桁放下了一半,以叠成半月形的风帆来避风,但白天的时候,战士集团的行动不受限制。港口有两三家兼酒馆的旅店,这类地点当然有做船员生意的妓女,亚当与洛伊一同在酒馆桌旁坐下。
洛伊的脸有一半仍蒙着布,一只脚也用布包扎着。德纳尔多也是同一副模样,因此如果两人出现在同一家酒馆,或许会是颇为滑稽的一幕,但德纳尔多与达默一起留在船上,没有下船。停泊期间,必须修补船身、补给粮食与淡水等等,有许多工作要忙。
酒馆也有餐点,但菜色乏善可陈,是与亚当在故乡吃的没什么不同的野燕麦粥和乳酪。不过亚当也从未尝过山珍海味,这些就让他很满足了。洛伊也恢复了食欲。
妓女没有几个,男人争相抢夺。忙完船活的船员也进了酒馆,狭小的店里人声鼎沸。
一个女人插进亚当和洛伊之间坐下,大剌剌地问他睑上怎么包着布?两人不吭声,她便调侃是不是得了什么糟糕的病,脸部溃烂不能见人?她嘲笑高地的男孩应该只有跟羊屁股谈情说爱的经验,撩起裙摆,把亚当的手夹在大腿间,又搂住洛伊的头,把他的脸按进隆起的胸脯,最后把他们带到铺了稻草的凹间去,一人迎战两人。
满足了两人,索走了一笔钱后,女人又去招揽别的客人了。
这下被招揽入团时拿到的钱,所剩余的全花光了。
两人坐在稻草上发着呆,“过来呀。”这时小孩的声音响起。“洛伊、亚当!”小辫子上插着隼羽的葛兰妮向两人招手。她与辛吉和其他两三个美第奇族人坐在同一桌。
洛伊没有动,但亚当听她的话到桌边坐下。
“给你。”
“什么?”
“这个。”
葛兰妮打开拳头。长满了茧的坚硬掌心上搁着三颗四方形的小玩意。
“这是什么?”
“你连骰子都不知道?”葛兰妮目瞪口呆地说。“高地人都不赌博的吗?”
至少亚当这些牧童没玩过这个。更何况,没有人拥有多少“自己的东西”可以拿来赌。
他拿起六面刻着不同黑点的“骰子”端详。
“教你最简单的。”
葛兰妮一把握住三颗骰子,扔到桌上。
“上面的点数总共多少?”
“……十三。”
“你啊,不那样用手一一指着就不会算吗?两个六、一个一,一眼就看出是多少了吧?”
“羊只都是这么算的。一只一只数。”
“你试试。”葛兰妮把骰子放到亚当掌上。
亚当握住再扔出。
一、二。三、四、五、六。七……
亚当没有出声,没有用手指,而是在心中默默计算。不过他用左指摸着右指确认。
“九。”最后他说。
“数目大的人就赢。我赢了。会玩了吧?”
“会了。”
“很简单吧?”
“嗯。”
“还有很多种玩法,不过就先玩这个吧。这回是赌真的唷。”
葛兰妮从暗袋里掏出零钱放在桌上。
你也拿出来,她催促。
“我没钱。”亚当说。
“拿那个赌。”葛兰妮指着亚当的斩剑说。
“不行。”
葛兰妮又掏出零钱。“借你。”
“如果我赢了,”然后葛兰妮说。“我就收你当我的侍从。到欠债还清以前,都没有薪水。”
“如果我赢了呢?”
“欠债就一笔勾销,然后我收你当我的侍从。”
有人拍桌大笑,是辛吉。然后亚当又赌输了。
三天后,即将再次出航前,副队长要战士集团所有的人排成二列横队。他伸出带鞘的斩剑,随手将一团人分成了两边。
一团随着德纳尔多乘上“梅伊芙号”,其余的乘上“费奥纳号”。两名副队长分乘两艘船。
乔顿兄弟排在分到“费奥纳号”的队伍后方。
亚当踩上垂下船舷的绳梯开始上船时,背着大盾的洛伊怱然离开了队伍。
“梅伊芙号”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上船了。洛伊抓住就要被卷上去的绳梯,连同梯子一起被拉了上去。
亚当踩在“费奥纳号”的绳梯中间,呼唤弟弟的名字。他想下去,被后面的人催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