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等人机敏地将沙袋搬到炮甲板,用水浇湿地面,撒上沙子。
内衬铜板的火药库里,火药人员正在将火药填入法兰绒的药包,再由搬运人员搬到炮手身边。若是把大量药包堆置在发射的大炮旁,有引火爆炸的危险,因此炮击期间,搬运人员必须不停地来回火药库与炮甲板补给。
半数船员手持武器待机,防备敌人冲锋陷阵。手持火绳枪的人员在船舷一字排开。
葛兰妮在不停地下达命令的杜达立旁边观察战斗准备的步骤。炮击开始后,她就得去帮忙米亚赫了。
“费奥纳号”与“梅伊芙号”将船首炮对准了巴巴利海盗。
站在大炮旁的亚当束起长发,头上扎了一块布,覆盖住头部与耳朵。这是为了尽量缓和发射时的巨响对耳朵造成的伤害。上半身是赤裸的。
海贼的攻击手法,亚当已经了若指掌,也累积了不少火绳枪与大炮的训练,但同时射击敌船的炮击战,不仅是亚当,连美第奇人也是初次经验。
而且敌方船首对着这里,标靶极小。
曾是“鲁乌号”炮长的莫尔库,在“莫瑞甘号”也是炮长。论到操控大炮,他是第一把交椅,连杜达立都得敬他三分。
“相隔一门炮,一次发射三门,交互射击。”总炮长莫尔库命令道。这是为了避免发射间隔太久。
每射击一发,到填装下一枚炮弹发射,中间需要相当复杂的程序。炮身会发热,无法立刻填入火药包。万一过热,炮身有破裂的危险。
要操作一门大炮,至少需要六人。瞄准目标,下达发炮命令的是一号炮手。还有以杠杆旋转炮身的人、装填弹药的人、以及击发后在下次装填之前,清扫炮身内部的人等等。
亚当负责右边数来第三门大炮。位置约在中央。敌方船首就在正面。与必须严密测量角度的左右两边相比,较容易瞄准。
“全炮上膛!”莫尔库的指令传来。
炮门盖打开,从炮口塞入药包,填入炮弹,以装填棒用力捅紧。
被塞至点火口正下方的药包,用锥子从洞口上方戳破。
从点火口倒入火药。
将炮口推出炮门,莫尔库再一次确定各大炮的瞄准方向。从六个炮口直线延伸出去,会聚集在敌方船首的一点上。惊涛骇浪将船只上下左右摇晃,但有一定的节奏,会间歇性地出现完全对准的瞬间。
已经在射程内了。
“发射!”
在一端接触点火口的导火线上点火。
亚当遭受到仿佛脑袋爆炸般的冲击。就好像突然变成聋子般,除了耳鸣以外,什么都听不见了,但是必须立刻进行接下来的作业。炮身由于反作用力而猛力后退,几乎扯断固定索。用海绵棒清扫烧得灼热的炮身内部。前端的海绵发出烧焦的“滋滋”声。将后退的大炮推回原来的位置。
旁边的大炮发出巨响。
即使是在炮击当中,大海也不可能为他们平息。射偏了。
放进药包,填入炮弹,点火。轰声。
这一连串的炮击,让炮甲板热得仿佛熊熊燃烧的炉灶。
一捆捆的药包不断地从火药库搬来。
头顶的木板龟裂开来,碎木片炸开。是巴巴利也朝我船炮击了。
左肩受到一阵冲击,但并不痛,亚当就这样继续填弹、发射。
旁边的人说了什么,但他听不见。
那人用手指了指,亚当顺着一看,发现自己的锁骨一带斜插了几根锐利得像箭头的碎木片。
从动作可以看出对方是在叫他去米亚赫那里。亚当想要离开,却发现脚莫名地使不上力。他几乎是用爬的下了梯子,前往最下层甲板。
铺在地板的帆布上躺着三、四名受到炮击的伤兵。
正在接受米亚赫包扎的是道格拉斯。葛兰妮用止血药草按在他太阳穴上的撕裂伤,并用布绑在上面。
耳鸣突然停止,他听见道格拉斯说话。
“后桅断了。”道格拉斯苦笑说。“不过咱们的炮弹击碎了他们的船头。干得好。”
道格拉斯拍打亚当的肩膀,一阵被长矛刺穿般的剧痛窜过全身。
“击沉了一艘,不过还有另一艘死缠烂打地拼命划过来。把那艘也轰了吧。”
“坐下来,靠在墙上。”米亚赫看到亚当,这么命令。“抱歉,帮我一下。”然后他对道格拉斯说。“葛兰妮一个人可能没办法。”
“我忙得很。”道格拉斯说。
“一下就好。”
道格拉斯点点头,伸出一根缠了布的棒子,塞进亚当的牙齿间说:“好好咬住。”
道格拉斯把亚当的双臂牢牢地按在墙上,而葛兰妮跨坐在他伸放在地板上的脚,使尽全身力量压住。
亚当甚至无暇做好心理准备,米亚赫就动手拔木片了。不能把葛兰妮踢开,亚当只好死命摇头。他能动的就只剩下头了。米亚赫拔出鲜血淋漓、甚至沾黏着碎肉的木片后,就着瓶口含了一口酒,把酒液喷洒在伤口上。
亚当嘶声大喊,但因为嘴里塞着棒子,没有叫出声来。
米亚赫用蜡烛烘烤小刀刀锋,用绽放出红色透明光辉的刀刃灼烧伤口。亚当的身体不听指挥地猛然弓起。道格拉斯压制的力道更强了。
道格拉斯无所谓地对擦汗的米亚赫说“伤患应该会愈来愈多”,然后对葛兰妮咧嘴一笑,上去上甲板了。
米亚赫在亚当的肩膀到胸口绑上布包扎好,说“要昏倒去别的地方啊”,取下他口中的棒子。“下一个。”
亚当躺在帆布上。
感觉就像有根灼热的铁棒在全身体内乱搅一通。
“吵死了,不要鬼叫!”躺在旁边的家伙吼道,亚当这才发现自己在呻吟着“好痛、好痛”。
一道仿佛触礁般的冲击,让躺倒的身体一阵翻滚。
“居然撞过来了!”
亚当跳起来。
举起白刃,爬到上甲板。幸而不能动的只有左手。
躲过被轰沉的命运的巴巴利海盗,桨帆船撞角嶔进了“莫瑞甘号”的左舷船壳。
大炮已经不需要了。原本担任炮手的汉子也都爬到上甲板加入应战。
从人数来说,美第奇也占了压倒性的优势。巴巴利肯定是误把“莫瑞甘号”当成武装薄弱的商船而追赶上来吧。一般海盗只要发现情势不利,都会匆匆撤退,然而这伙人却相当死缠烂打。他们似乎打定主意,一旦咬住,即使脖子被砍断也不肯松口。钩索被抛上来,海盗顺绳而上。
在船舷一字排开的火绳枪同时射击。开枪的火焰在幽暗中明烁着,巴巴利人宛如熟过头的果实般纷纷落下。浪花变成了红色。
“费奥纳号”与“梅伊芙号”靠近巴巴利人的桨帆船,以火绳枪集中攻击。巴巴利人形同两舷遭到夹攻,却不肯停止攻击。
亚当旁边的伙伴倒下来了。斧头嵌在脑门上,头盖骨被劈开了。扔出短柄投掷手斧的巴巴利人随后就遭到枪击,摔落海中。
杜达立确定有几十名巴巴利人抓住网子攀爬上来,下令:
“切断!”
网子被切断了。一群人同时摔落大海。
右舷响起欢呼声。
原来巴巴利人的桨帆船还有一艘。是瞭望员的疏失。他只探查到两艘。
新的敌军将船横靠在空荡荡的右舷上,人人手持弯刀,以钩索攀爬上来。
经过五年的训练与实战,亚当的本领有了长足的进步。逼近眼前的敌人,双手挥舞的骇人战斧的形状,他也看得一清二楚。刀刃几乎呈半圆形,若是以亚当的刺剑去挡格,将无法承受重量而折断。他敏捷地闪过扑上来的敌人,趁隙将刀尖刺入对方的腹部。被米亚赫以熟铁烙过的伤口,就好像连肉的深处都受了烧烫伤,一使劲就引发阵阵身体被撕裂般的剧痛,但如果不使出浑身解数,就只能等着被战斧劈成两半。他双手握住剑柄,狠命刺挖进去。
战斧离开对方的手,飞过空中,砍进主桅里。对方掐住亚当的脖子勒住他,那姿势反而使刺进肚子的剑更深地陷进去。就在亚当窒息的前一秒,肚腹被剑锋乱搅一通的对方先松手了。
亚当瘫坐在甲板上喘着气,发现另一个巴巴利人就要下去舱口。插在敌人肚子里的剑一时拔不出来,他握住短剑冲上去,一脚踹上就要下梯子的男人腰部。对方踩空落下,亚当追上去,踩碎伏倒在炮甲板的背骨,再用短剑割断喉咙。血花高高喷起,当头淋下,就像在洗热水澡。若是面对商船船员,不会做到这种地步,只要剥夺他们的抵抗力就够了,但面对巴巴利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若是让对方留下反击的余力,反而会葬送自己的性命。杜达立已经指示不留俘虏。没办法悠哉地留他们活口,谈判赎金。
亚当坐下休息了一会儿。若是静静待着不动,感觉几乎要昏厥过去,因此他振作起身,抢了倒地的人的剑,确定炮甲板没有其他入侵者后,返回上甲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