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停笛淡淡问道:“是江镇北要你干的?”我已痛得只有呼呼喘气的份,毫不理他,他忽地双手在地上一撑,落到我身边来,我看着他因这一用力脸都白了。
但他缓得一口气,却向我淡淡一笑,道:“你喂给我的毒药还真管用,我这就谢谢你。说着,说着——”脸上通红,气长喘,也不说下去。耶律红已测到一二,说道“既往之事,谁都无法阻止,你就坦言好了。”王芹吸了口气道:“好,他一把扶起我,为的却是要杀我。他说道:‘以往我搂着个女子,是为了救她,这次我——却是为了杀你。你一直真心待我,我心里感激,让你也死得甘心。你家里还有人吗?’他说着时看着我,右手却已轻轻抓在剑柄上,我一句交待的话说出,他八九是要持起剑,再给我当胸一戮的了。”
丁正丰兰姐等莫不心寒:真心待他的人,他却要用杀来相对。而看王芹脸色,仿佛大有股甘心死在其剑下的丁柔之感,不禁由寒心转变得惊心。王芹声音变得低了道:“但就在那时,不知怎么的,我说道;‘有,不是江镇北要我干的。’丁奉眼珠一抖,道:‘不是他要你干的,是你自己干的?’我答道:‘是她自己送上门来的。’他呆住了,跟着又问了几句,便不再问。沉吟道:‘我身中剧毒,迟早都是一死,但她既还在这里,我留着这条命还有点用。我放过你,入你们黑风堂。但她的消息谁也不要告诉!’我不大相信江堂主不会杀他道:‘只要你还能活着。’他冷冷道:‘我会活着的。’突地他——”王芹说到这里脸上突地绽红,道:“突地他帮我止了伤口,扶我去见江堂主。”
江堂主见我身受重伤吃了一惊,待得知我两个师兄死后更惊,但出乎意料的,江堂主哈哈一笑,说道“我果然没看错你。”不但没责怪他,反地收了他入堂,要我跟他行事。而且,答应他只是卖一年的命。——丁正丰眼望众人,道:“卖一年的命?”王芹道:“就是只替黑风堂干一年。江堂玉犹豫了好半天,迫不过丁奉宁死不从的决心才答应的。哈哈,这一年限期,据他说是仅防他万一不死,给自己留的一条后路,现在一年期限早过,但江堂主说丁奉养伤的几个月不算,拖到今天。今天他一大早起来兴致悖悖,我送了根笛子给他。”
丁正丰陡然大悟道:“哦!”王芹看了眼他,转看耶律红,面现怒色,道:“我跟他逃了出去,要他赶紧逃命,杀手失败,便是死路一条。失手的杀手死在江堂主刀下的我看得多了。但他反喝我闭嘴。我看江堂主不在堂里,想起丁五爷是他叔叔,耶律小姐且跟你熟,这才来找你们。”众人点头。
耶律红道:“你们本可杀史铮,不等他邀齐了帮手。他这样做,真是为参研武功?”王芹道:“我可是看不出来,但他看得出,他对我说,杀手的出手在于简捷,一出手不是致人死,便是致人重伤。因简捷就显得雄壮,雄壮有力。所有的剑法落在了杀手的手中,便如投入了座溶炉,烧掉了浮华虚无的一面,现出熠熠生光的精华。因此他常说,作杀手虽不宜他的身心,却宜于他的武功。他从剑法中悟出刀法。而且在他看来,人之将死,其隐藏的刀法尽现,很多现在怕已失传的武功绝要都给他见到过,他武功大进,但进展到什么程度,我也说不上来,也不相信他斗得过江堂主。”耶律红一边轻轻点头,一边道:“他斗得过的。”
王芹一震,不想耶律红这般信他。她一时受耶律红所慑,不由已地讲出些话,但耽误多时,已焦急怕江堂主突回害了丁奉,却听到耶律红这肯定的一说,心下不由得一定,信了八分,没那么焦急了。耶律红机智武功出众,她既敢肯定说是,自是使她也信得过的。
静得一会,兰姐问:“罗雪呢?”王芹道:“罗雪,在三家庄。”兰姐道:“哦。”王芹想起前面讲过的话,方知说过了头,道:“她还给关在那茅屋里。”顿得一顿,“丁奉入堂过了几天,我对他笑道:‘你那个姑娘,怎么办,我给你请到这里?’他不动声色道:‘再过几天。’内功能提起到两成了,便要我带他去见她。他数次杀我,使我心中有了数,我对他说,你别指望杀了我,就能让她逃得掉——后面的话没说,我想他也知道。来到茅屋前,他显得非常紧张,要我先进去看看,看她是否睡了。当时是大白天,我出来后笑呤呤地道:‘早知你大驾光临,她怎么敢睡呢!’”
他不答,脸色发白,手剧烈作抖,良久,才静了下来,孤单寂寞地向茅屋走去。我见他可怜,也就跟着。罗雪一个多月来只道他已死,头发衣襟乱糟糟的,是我命人令她换洗了,才象个人样。我先前进去看她,她漠不关心地望了我眼,是横躺在床上的。这次进去,仍是躺在床上,待见到他,人象木立了般地一挺坐起,口道:“哥?”几乎是窒息了的声音道:“你,你——”眼中大是喜悦,痛苦,绝望,涌出泪花。她仿佛只是在遥望,并未面对面地看着。丁奉微是抖擞地伸出手去,触着了她手,但略略持起,又缓缓松开,让她手落回去,说道:“你还好吗?”罗雪抽噎点头,低低道:“好。”丁奉却转头看我,眼中充满愤怒。
我笑道:“怎么,什么事怪罪在我头上,我可当担不起。要是嫌我在这里碍手碍脚,我就出去。”我知他恼我将她关住,让她变得脸上毫无血色。他冷冷道:“你是应该出去!叫俩大车来,直接送她去重庆。”罗雪微是惊道:“我——”他安慰她道:“不要怕,她不会再关你的。”我听着哼的声道:“不关你,教人在路上重重踢你!”口里虽是说着,可也不敢真做。黑风堂的杀手在扬州横行无忌,既使拜月神教内部的人也有些害怕,我教了一个教徒去做,他便乖乖去了。我闲着无事,又走到旁边偷听。
只听罗雪又抽噎两声,缓缓说道:“我跟他们还在路上,他就逼哄我交出银票,就是藏在那剑中的。我交不出,他,他就对我大发脾气。他们带着我直到我家里,逼起爷爷,爷爷问起那剑,——”丁奉道:“你没到南宫世家?”过了一会又问,“你爷爷为什么将剑交给你?”我当时对这些全没放在心上,可是后来他跟我一说起缘由,我才能记住的。罗雪当时道:“爷爷说,剑中的银两对我罗家庄来说,不取出来远较取出来有利,取出来了万刀会会来抢,南宫世家也会抢。不取出来南宫世家怀着觑觑之心,时刻会注意保护我罗家,而万刀会没有银票藏身的确切地方,也就不敢下手。他将剑交给我,就是希望我将这柄剑弄丢的意思。也更希望永远找不到我。而南宫世家虽然受骗,却也因坦护我家而得罪了万刀会,只能和我罗家庄唇齿相依,远比得到巨银向万刀会求和的好,可是——一切都是命,他居然将剑从中原大侠手中抢了过去。”
丁正丰想:“这句话说错了,若非剑秋相护,他们怎能从中原大侠手中夺得藏有二百万两银子的剑去?看来罗铁树百算一漏,装腔作势地随南宫世家前来抢夺,显些弄得全庄覆灭。南宫世家既得了十万两银子,只怕也不大会理会罗家庄,八九还偷窥着罗家庄另十万两银子。甚有可能,给万刀会夺去也不一定,罗雪这姑娘可就惨了。”想到这里不自主地向耶律红一看,暗想:“你可比她厉害,也好多了,只因耶律楚老儿面前都敢刺出一剑。”王芹继续说下去。
丁奉沉呤了好久,道:“你打算怎么办?回罗家庄,还是南宫世家?他们抢得了银子,都已回去了。”罗雪道:“我?”似不知说什么好。丁奉又忍得好久,道:“你还是回南宫世家,南宫世家得到了银子,也许再也不会对你发火。”没听到罗雪声音,也没了抽泣,我偷偷从缝隙里望过去,只见她怔怔地坐在床沿。丁奉坐在她左侧。罗雪问道:“她们会放你,也会放我吗?”丁奉微笑道:“会的。”罗雪怔得一阵,看丁奉道:“你送不送我去?”丁奉一愣,道:“我以后再去看你。”罗雪一听,又抽噎起来,丁奉似忍不住心伤,替她擦泪,罗雪更哭出声,突地扑在他怀里,我看见丁奉伸出手——哼,我心头火起,拍地一脚步把茅门踢开。我使了全劲,因用力过大,引得腰间伤口一阵纠痛,人几欲昏了过去。——说到这里,眼中看耶律红也满是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