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正丰追上屋顶,风雪漫天,没见着那人踪影,见一行脚印向东指去,提气直追。此时风雪更大,丁家堡屋脊虽多,屋与屋隔间都很难辨认出人影。追得几步,前面排屋脊上有人影闪动。丁正丰喝道:“谁!”提气追出两道屋脊,失了那人踪影。细看脚下,除了自己足迹,再无别的,追过了头。丁正丰赶紧后退。丁正春落在他后道屋脊上喝道:“人呢?”丁正丰叫道:“不在这边,你看雪上脚印!”丁正春察看脚印,突地右角处一人跃上屋脊,向东逃去。丁正丰大喜道:“在这里,哪里逃!”丁正丰叫:“诸葛风?”这模糊的人影一愣,跟着急纵。
两人追得片刻,居然只能靠近得一步,转眼到了处僻静之处,再无屋脊可踏。这人只得顺势纵向雪里。两兄弟一阵欢呼道:“跑不了了!”跟着跃下。地下积雪齐膝,拔腿甚难,疾行更是不易,就这样阻得一阻,两人又近得那人二步。雪光微照,隐若看得那人背上背着张大铁弓,这人竟当真是诸葛风!丁正丰丁正春同时心中一怔,诸葛风也算得上是草原中极其显赫的一个人物了,没想到他竟然偷听他们说话,这种极其屑小的事由他做出,令人难以置信。两兄弟对望眼,便要又追,忽一人从风雪中倒纵回来,背上负弓,神色惊惶,象遇上了什么极其可怕之事,正是诸葛风。
两人大吃一惊,受诸葛风惊怖异常的举动的影响,缩后半步。诸葛风又倒退了半步,转过身子,蓦然见到丁正春丁正丰就在眼前,又是一惊,但旋即后望,意欲夺路而去。丁正丰丁正春不知何事发作。便这当儿,只听得前面有掌风“呼呼呼”的三响,之后两下啪的对掌,声音闷响,宛如千百斤重岩石相撞,便有三个人满心欢喜的哈哈哈的笑声震耳欲聋,声响盖过风雪呼啸,俨然是张鹤柏松和他主人的声响!——这声响一经爆出,丁正丰丁正春大吃一惊,诸葛风不自主地又向他二人挪得几步,但自知逃不掉了,便即止住。
但听张鹤柏松的声音同时响道:“恭喜主人拆招成功!主人雄才大略,天下少有,属下等愿誓死追随,永不负命!”那主人哈哈畅笑,正是那老者。老者倏地收了笑声怒道:“想不到真是她!老不死的快死了,她也要跟着归天,哈哈哈,痛快,一起归天——哼,只不知她是不是在这草原中!”话音中杀气大盛。诸葛风并丁正春丁正丰无不再后退两步!他们听到这里,已猜知那老人从大厅出来,仍是疑心小燕那“呼呼呼”三式乃是从他一个大仇人的武功中化来,雪地推掌,几经推演,不想竞真的成功认定。同时心中都明白:耶律红的师傅竟然是这人的大仇人,无不惊得呆了。只听柏松的声音道:“那贱人应该在!草原宽广,正可供她藏身。”那主人哈哈笑道:“很好很好——来者何人,给老夫滚出来吧!”
三人慢慢走出,看张鹤柏松侧身树立,老者怒目盯视,眼有杀气,三人停在七步外。诸葛风手一拱,哈哈笑道:“老先生武功盖世,却恁地有雅兴雪地推掌。哈哈哈,幸会幸会!”老人哼声向丁正丰兄弟道:“二位堡主,深夜之中来此,也是幸会么?”言语凶恶。丁正春拱手,待要说,丁正丰道:“当然是幸会。老先生有此雅意,我辈瞻仰瞻仰前辈风采,只嫌学不来。”老人提起的手一抖,凝迟片刻,放了下来,哼的声道:“很好很好,你们可知道:老夫为何雪地推掌?”眼睛觑着三人,便又要准备杀人。
丁正春见了这眼神,大是吓了一跳,手心冒出冷汗。诸葛风退后半步,纵声哈哈笑道:“知道那些干嘛,不是自寻死路吗?”老人眼光一跳,变得刀锋般凌厉,可给他道破了心中所想,出不了手,哼得一声。诸葛风更是肆意笑道:“我知道你心中在想——这人留之不得,还是杀之为妙。可在杀我们之前,我得跟你说一声,我有个法子,能助你在一个时辰内赶到万盛山庄。”老者眼中凶光又是一跳,沉声道:“此话怎讲?”原来诸葛风心想今日撞上了他的秘密,这人势必要行杀人灭口之计,是以倒不宜躲藏,伺机抖动、震慑、消除他杀心,才可望活命。听他言语有些颤动,知道他已动心,向丁正丰一指。
丁正春啊的一声。老人怒盯丁正丰道:“丁家堡主,你有什么法子——哦,你有匹宝马,是也不是?”声音凄厉、颤抖,便似要抓住他脖子强问。丁正丰吸了口凉气道:“老先生说得对极了,在下确有匹宝马,确能在一个时辰内——带一人到达万盛山庄。”老人脸上大喜,但不知为何一怔,狂怒道:“放肆!”一掌劈下。丁家两兄弟惊声相避,扑倒雪中。掌势奇急,啪地声沉闷响,击在三十步开外。两兄弟狼狈爬起,神色大变。老人仰天哈哈大笑。他那一掌只是从丁正丰肩头推过,倘若打实在他身上,丁正丰哪里还有命在?
丁正丰怒看老者,郁怒交集,忍不住仰天长笑。张鹤柏松喝道:“大胆!”两掌推出。老者怒容满面,伸双臂一挡,将二人拦住,脸上早已止了笑色,满布杀气。老者道:“老夫有什么好笑?!”丁正丰本自笑着,给他一喝的内力撞击,竟是生生把他胸中的那口气给冲断,再笑不出。道:“汗血宝马能辨声音以趋之!我笑人无知。”老者一愣,既而欢容满面道:“好好,我道是什么宝马,原来是汗血宝马。那自是能——柏松!”喜得双手都在发颤。柏松应声而出。老人道:“火速乘马前去,试试那丫头是否是她传人,探出下落!”柏松凛声道:“是!”走到丁正丰旁边,候他取马。
丁正丰却并不动。老者道:“你有宝马之功,老夫免你一死,还等什么,还不快快唤马?!”丁正丰道:“我在等他俩,也在等你。”老者怒道:“等我作甚,想死!”丁正丰不免大怒,森然道:“要唤宝马出来,还得放了他俩,单放我一人顶个屁用!”老者大怒,似浑没料到这人竟敢在自己面前讨价还价,但他急需马,带柏松赴万盛山庄,这等大风大雪时没得宝马怎生到得达。思前想后,脸上缓缓挤出丝笑容,吩咐柏松道:“不可对他三人无礼。你这就给老夫去吧!嘿嘿,也适是你们走运,逢上了老夫的心喜——哼,只要能快点找到那个贱人,放了你们又算什么。”言下又甚愤愤。柏松应是。丁正春丁正、丰心里大喜。
丁正春三人走出几步,诸葛风忽停步回身道:“不对。”老人大怒,提掌喝道:“什么不对?”手臂连袖都在抖擞。诸葛风忌惮地瞧着他手,嘿嘿两声道:“你武功天下少有,只怕也是天下无敌,以你这等高人的身份,倘若出手伤了我们这三名无名小卒,岂不是大大的不对是什么?”老人一愣,继而满是欢喜地哈哈大笑。他本放了三人心下甚悔,听他出言不对正适心意,便要出手杀人,不想诸葛风话只略点,正中他自高自大的心理,想想更觉得伤了他们有伤他颜面,幸好没伤。大笑得一阵,脚只略抬,人象风般疾飘六七丈远,隐在风雪里不见。众人大骇。张鹤跟上。既而良久,众人方闻那笑声始绝。
丁正丰三人面色如土。柏松道:“草原人物,以你二人胆略最大。撞上这事能在他老人家手下活命的,仅只你二人而已。”不说丁正春。丁正丰叹道:“我终不如诸葛。没诸葛这最后一句,你若不杀我兄弟,只怕你家主人也要怪你办事不力;诸葛先生救了我兄弟一命。”诸葛风凛声道:“没有你那匹宝马给这位老兄骑,我又怎能逃得脱这条老命?”四人哈哈大笑,都感说的实在。
丁正丰道:“我马儿没缰绳,等会送阁下到了万盛山庄,只要在他背上轻拍三下,它自会等你。”撮唇作哨。应他哨声蹄响,宝马奔到,一到立定。只是雪甚厚,蹄响甚轻,从听到撮声到立定,宛如从二丈处跑来。柏松既惊且赞。丁正丰轻抚马鬃,对柏松道:“这就请上马吧。”柏松抬腿上马,宝马一惊,颈上鬃毛直竖,但它主人一拍,便即止住。
柏松道:“丁家堡主,这就别过。”丁正丰想这人此去,乃是去害那对秋儿一往情深的耶律小姐,心中大是不忍。他先前是性命危在旦夕,眼下性命得保,感受自是不同。抬眼看诸葛风,但见诸葛风头别一边,丁正丰别无选择地长叹口气,吹出那日到达万盛山庄时的欢哨声。汗血宝马听得这声立时记起,扬声一阵长嘶,载着柏松这大高手冲出丁家堡,冒雪向万盛山庄奔去。
再也听不到蹄声了,诸葛风笑道:“是祸是福,全凭她了。要是他一掌把她毙了,就免了你我两家大斗一场。那也好得很。”丁正春不听还罢,一听火冒三丈道:“诸葛风,你好毒的心肠,难道就是真要她毙了,也不许她嫁给丁家堡?”诸葛风沉声道:“我万盛山庄指日便可扫平草原,势不可待,这丫头痴心妄想,竟敢阻拦庄主霸业,若此死了,岂非更好?”
丁正春捋袖大怒道:“姓诸葛的,你万盛山庄口口声声要我等屈服,那么咱们就来比划比划,手底下见个真章!哼,我丁家堡合堡上下,是宁死不屈!”诸葛风受他凛然之势一迫,后退一步。忽周身雪地哄的声响,几人同声怒道:“对,宁死不屈!”诸葛风脸上神色一变,却是丁家堡六位堡主、小兰小燕赶到了。
丁正五怒道:“诸葛先生,你万盛山庄是个什么东西?”其他几位堡主愤声道:“对,什么东西?!”诸葛风脸上神色一沉再沉,但瞧人人怒形于色,不得不把颜色缓和,自谋良策。小兰寒声道:“先生,你竟出主意让那人去害小姐!”她眼上挂着泪珠,左手按上剑柄,一直定定地瞧着诸葛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