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是一个影子,立在招幌下的一处阴影里,只有一小半的身子能被光线直射到,而透过那一小半身子,能清楚地看到后面店铺的大门。那影子好似是完全透明的,要不是陶芷在看他的时候,他也正好在抬头望着陶芷,还冲她笑了一下,陶芷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一人一“影”隔着一条街相视无言,陶芷死死地咬着牙,眼眶瞪到发涩,生怕一眨眼,那影子就消散在融融的日光之中,再也寻不见了。
有人从店铺里出来,径直穿过立在门口的影子,目不斜视地走了。陶芷发现在那人靠近的时候,影子似乎变得更透明,露于阳光之下的部分几乎就要看不见了。
她只犹豫了一秒,便果断放弃在屋里喊她的林枫,飞快地冲下楼,直奔对面的铺子。
那影子还没走,显然就是在等她的,看到她出现在对面街口,影子缓缓地转过身,沿着石板路慢慢地往前走。
陶芷一直和他保持着一米以上的距离,跟着他穿过几条曲折的巷子,来到一处正在修葺的古建筑群前。
这里几乎没什么人了,影子停在一座老旧的钟楼下,回头望着她,没有说话。
陶芷几次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发现心里留存的疑惑实在是太多了,堵得她喉咙发紧,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勉强一笑,装作一副轻松的样子,问那影子:“你这几百年怎么混的,怎么搞成这鬼样?”
影子在钟楼高大的阴影里显得清晰了一些,可以看到一个男人的轮廓,清瘦、英隽,虽然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却有着一头银白的长发,像是从动漫里走出来的人物,负手站在那里时,又莫名带了几分仙风道骨。
这个看上去随时都可能“飞升”的男人,是横亘在陶芷心间三百年的一道顽疾。她努力变强,在猎灵阁铺天盖地的搜捕下艰难地活着,就是希望寻到他的踪迹,就是希望有一天,能挺直腰杆站到他的面前,告诉他:“不用你的保护,我也能活得好好的。”
面对陶芷咬牙切齿的“问候”,影子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不习惯附在人类身上,所以一直这样——也不算‘鬼样’,依旧英俊潇洒,风神俊朗啊!”
他倒是自我感觉良好,陶芷心里其实门儿清:他这副模样,不是受了重伤,就是得了大病,左右也没差,再这样下去,早晚都得见阎王。
陶芷没跟他废话:“被邪灵伤的?还有多长时间?”
影子一愣,随即无奈地摇头:“还是这么好问,这可不好,你就不怕我又被你烦跑了?”
陶芷冷笑了一声,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不送。”
影子:“...丫头长大了啊!”
“我很好奇,苏焕。”陶芷平心静气地念着他的名字:“且不问你当初为什么一声不吭地走了——或许你有你的苦衷——但是这么些年,我不止一次地暴露在猎灵阁的视线里,都是为了引你来找我,你不要告诉我你根本没看到那些暗示?”
苏焕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我这不是没法抽身嘛......”
“你让姚子笑来找我,告诉我父亲的事。”陶芷没理会他的辩解:“你自己呢?为什么不愿意来见我?”
“我怕突然得到这个消息,你会情绪激动缓不过神来,所以让他先去给你建设建设心理,你看你现在见到我情绪不久稳定多了嘛!”
他倒是会给自己找借口,陶芷简直要气笑了,不过现在这种环境氛围下,大哭大笑大吵大闹都有点突兀,陶芷一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心境去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重逢,看着苏焕的眼神顿时显得有些冷静过头了。
苏焕这个比她高了一个头的汉子硬生生被她看怂了,狡辩声音越来越低,透过睫毛的缝隙小心地看着她,弱弱地道歉:“对不起嘛,丫头,是叔叔错了,叔叔这不就给你赎罪来了。”
陶芷抱着手臂,冷冷地开口:“怎么赎?你是要清蒸的还是要烧烤的?”
“你不能这么残忍啊,狐狸可是国家级保护动物。”苏焕做出一个自我保护的动作,又接着说:“关于四大灵器的线索,我可以做你的信息指导。”
他的这一番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因为陶芷接下来想问的就是这个:“你说我父亲还活着,只有找到四大灵器才能救他,为什么?”
关于父亲的下落,陶芷一直不相信猎灵阁因公殉职的说法,只是当年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她实在是太小了,根本没有能力去查清楚其中的真相,以至后来有心去查时,已经无法串联起所有的线索了。
苏焕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疑问,而是反过来问她:“你知道‘缚灵灯’吗?”
“缚灵灯”算是猎灵阁密而不传的顶级灵器,没有之一,一般只有猎灵阁天字级猎灵师才有资格知道它的存在。陶芷的父亲就是天字级猎灵师,当年陶芷凭着父亲留下来的人脉混进过猎灵阁总阁,在一个前辈猎灵师那里,第一次听到了这个名字。
早年的灵界没有猎灵阁的管束,各种邪灵肆虐横行,吞噬同类以增长自身灵力的行径随处可见,以灵养灵的修行方式收效快、效果明显,在当时的灵界十分盛行。也就是说,那时候的灵,自相残杀是常态,弱肉强食,比战争时代的人类还不如。
直到后来出现了一个叫做‘长璃’的兽灵,他用了五百年的时间,以自己一半的灵力为祭,做出了一盏琉璃灯。这盏灯只需用一点灵力作为灯引,就能点燃,点燃时可以吸收周围的所有污秽之气——凡是吞噬过同类的灵,灵脉都会留存这种污秽之气,我们称之为‘怨’。长璃用这盏琉璃灯收服了许多在灵界横行多年的怨灵,后来也有修为较高的灵按照他的做法,利用灵器制服邪灵,灵界才逐渐恢复了平静。
也是在那之后,几位颇具声望的猎灵师联合起来,创立了猎灵阁,并颁布了一系列治理灵界的立法,灵界才慢慢变成了现在这样。
猎灵阁创立之初,为了树威,曾请过长璃担任阁主,但被长璃拒绝了。不过,他本人虽然明确表示不会做猎灵阁的阁主,却将那盏使他扬名的琉璃灯赠给了猎灵阁,从此,那灯便成了猎灵阁的镇阁之宝,被供奉在猎灵阁最顶层的藏器室。
为显尊荣,后来的猎灵师,将那盏灯命名“缚灵灯”。
在灵界,凡是以灵为名的,都是最显贵的东西。
陶芷对于缚灵灯的了解也仅限于此了,在她的印象里,父亲似乎从来都没有跟她提过缚灵灯的事,她原本以为父亲是为了守猎灵阁顶级灵器密不外传的规矩,现在看来,这缚灵灯里,兴许还藏着些她所不知的秘密。
苏焕见她不说话,以为她还在生自己的气,叹了口气:“缚灵灯是猎灵阁秘宝,很厉害的一件灵器,你父亲当年出的事,就跟这盏灯有关。”
父亲当年是在参与一次怨灵的围剿行动时失去了行踪,猎灵阁给她的说法是父亲被怨灵重伤,灵力散尽,整个被怨灵招来的业火烧成了灰,所以才会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套说辞当时年仅三十懵懂无知的陶芷尚且不信,何况她现在已经是个四百来岁的老油条了。她深知父亲的能力,一般的怨灵连伤他都不能,更别提将他烧成灰,而且那次行动还是围剿,说明去的不止父亲一个,这样的阵仗,除非对面是千军万马倾巢出动,不然绝对不可能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可猎灵阁对此事的态度一直讳莫如深,陶芷在猎灵阁的那几年曾经几番试探,可关于那次围剿,居然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就好像那次行动在整个猎灵阁的历史里是一片空白,并不存在的,这也就更加深了陶芷对父亲下落的怀疑。
苏焕接着说:“当年的那次行动很隐秘,除了参与围剿的猎灵师和几大长老,其他人都不知道。我因为好奇,问过你父亲几次,可是他的嘴巴一向很严,我怎么问他都不肯说,直到行动开始的头一天晚上,你父亲突然找到我,跟我说了一番很奇怪的话。”
“你父亲说:这次围剿不管能不能成功,他们应该都不会让我们活着,所以小罗以后就拜托你照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