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马路尽头开出几辆警车,呼啸着停在市局大楼下。
从第一辆警车的后座走出一个留着平头,带着一副方框眼镜的青年男警,下车后一溜小跑,停在第二辆车的副驾驶位置,低头敲了敲车窗。
从陶芷他们的位置,看不出车里那人给了男警怎样的回应,只见男警脚跟一并,敬了一个端正的军礼后,又跑回到前面的车里,几秒钟后,前车掉头转向,沿着另一条路径直驶离了警局。
第一辆警车离开后,没过多久,后面的警车也陆续有民警下车,陶芷盯着第二辆警车的副驾驶位置,惊讶地发现从那里下来的居然是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中年女警。
姚子笑看到那女警后,“咦”了一声,看表情很是吃惊:“是她?”
陶芷扭头望着他:“你认识?”
“见过一面,”姚子笑点了点头,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天生带着三分笑意的眼神黯了下来,就连两颊的酒窝也透着一股哀伤的味道:“两年前,我奶奶死的时候,她上我家调查过。”
“你奶奶?”陶芷目光微动,轻声问:“她老人家的死什么蹊跷吗?”
姚子笑低着头,用指甲慢慢地抠着桌上的一小块凸起:“也不算什么蹊跷,就是走太突然了,她身体一向很好,没怎么生过病,医生说是自然死亡,我爸不信,非要找人调查。”
陶芷看着姚子笑头顶的发旋,伸手拍了拍少年有些单薄的肩,安慰他:“逝者已矣,别想太多了。”
姚子笑没有说话,闷闷地点了个头。
再看向市局门口的时候,那名女警已经跟着其他警察一起进了市局大楼。
陶芷想了想,问姚子笑:“你家在哪个省市?”
姚子笑:“H省B市。”
“她当时是你们市警察局的?”
姚子笑回忆了片刻,有些迟疑地说:“应该是的,她一开始就去了我家,如果不是我们市的,反应没有这么快。”
“这很奇怪,”陶芷皱了皱眉:“岑子溪的这个案子除了涉及到公众人物,还有什么特别吗?需要跨省调派警力?”
姚子笑抬起头来看着她,却发现陶芷也在看着自己,眼里带着一种别样的意味。
两人之间似乎隔着一层薄薄的纸,他们都知道这层纸的存在,也清楚纸的后面有什么,但是谁都没有戳破他,就好像有了这面隔着信任和猜忌的面具在,他们就保住了此刻的恬淡安然。
姚子笑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陶芷却打断了他:“这件事情的真相和你想的差不多,但是关于我的身份,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姚子笑想了想,摸了摸胸口的位置,问她:“是因为前辈的木雕吗?”
她昨晚见木雕时的神情,和今天对自己突然转变的态度,已经让姚子笑有了七八分的猜测。
“话说,”陶芷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将话题一转:“你为什么总是喜欢前辈前辈的叫?他是你什么领域的前辈啊?”
姚子笑顿了顿:“这个......等我问过那位前辈的意见再来决定告不告诉你。”
“那我们都算有秘密了?”陶芷一笑。
“算吧......”姚子笑看着她,表情渐渐放松了,原本郁结在心的愁苦和纠结随着三言两语烟消云散,他想:“我们这算是......成为朋友了吧?”
市局一行终究没什么收获,不过陶芷大抵可以猜到,岑子溪一案,猎灵阁已经是介入了的。如果抢走朱雀簪的少年果真是借了岑子溪弟弟身体的灵,那么他十有八九是在猎灵阁的指示下这么做的,也就是说,朱雀簪很有可能已经落到了猎灵阁的掌控中。
如果是别的什么人或灵,陶芷都有把握将朱雀簪再夺回来,但是猎灵阁......
陶芷抬头望着碧蓝如水的天空,内心一片空寂。
上天保佑,这次她能活着回来。
接下来的几天,姚子笑都过得极其艰难。在冯香这个热情的本地导游的带领下,姚子笑几乎逛遍了M市有的景区景点,从早上6点多起床,吃完早饭后就是无休止地赶路,一直到晚上十点多回到宾馆,姚子笑觉得自己已经是把今年一年的路都走完了。
而冯香这姑娘活像个24小时电力充足的人工智能,每天扛着姚子笑的单反四处乱窜,居然还能一直保持着充沛的精力,以及每天早上5点多准时打电话催姚子笑起床的耐力。
陶芷一开始还会陪他们一起,后来就不干了,冯香磨了她几次,要不在睡觉,要不在补觉,后来干脆直接关了手机,玩起了失踪。
陶芷一不在,姚子笑就成了冯香的VIP客户,独享冯老板竭诚周到的导游助理奶妈一条龙服务。从什么时候吃饭睡觉,到某个景区走哪条游览路线,甚至可以在哪个摊位买饮料,哪座公共厕所方便都给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更贴心的是,因为怕外面的馆子饭菜不干净,他们每到饭点还要回到冯氏餐馆用餐,然后再赶回景区。陶芷知道这个安排的时候,用了平生最中肯最客观的语气评价冯香说:“你的脑子里装的一定不是脑花,是大肠。”
姚子笑深以为然。
不过他是温顺随和惯了的,一向不善拒绝别人,哪怕头一天累成狗,瘫在床上发毒誓再也不去了,第二天冯香一个电话,他还是“精神抖擞”地爬起来,继续暗无天日的奔波生活。
就在姚子笑每天累死累活地跟着冯香四处“打卡”的时候,岑子溪的案子也有了新的进展。
令姚子笑没有想到的事,警方给出的调查结果,居然跟冯香所谓的情杀然后自杀的言情小说戏码几乎一致。
就在岑子溪死后的第三天,她那“人渣”男友终于被媒体扒了个体无完肤。
渣男名叫李然,是一个二线男演员,与岑子溪在一部戏中相识相知。起初是李然追的岑子溪,而岑因为工作等原因,一再拒绝过他,直到两人再次合作,出演一对情侣,李然趁势猛攻,才终于收获了岑子溪的芳心。结果在一起不到一年,李然就劈腿了,劈腿的对象正是死在西郊公园的女演员崔红,也是他的高中同学兼前女友。两人背着岑子溪厮混了一年多,直到最近才被岑子溪撞破,因为悲愤,因为难堪,也就引发了后面一系列的悲剧。
虽然这种老套的情节极大地激发网友们对于渣男的愤慨,但舆论是不能作为呈堂供证的,就算贴吧每天高悬着三十几万票决李然死刑的帖子,法院照样连让李然吃几天牢饭的权利都没有。
事实上,岑子溪一案,李然除了声名狼藉,在法律上终归无需担负任何责任。
岑子溪死后第五天,李然出席追悼会,第一次正面承认了自己与岑子溪的关系。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李然面容悲恸,几度落泪,表示自己对岑子溪的感情忠贞不二,因为没有处理好前女友和现女友关系,导致这样的悲剧发生,他深感抱歉。并且在采访过程中一再强调自己没有劈腿,一切只是岑子溪的臆测,只是误会一场。
可惜岑子溪没法再起来反驳他了,他一个采访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却将责任都推给了死人,正面迎战岑子溪怒火中烧无处发泄的粉丝大军,属实勇气可嘉。为这事,冯香特意歇了一天没再出去造作,蹲在自家餐馆柜台的电脑前骂了几个小时。
姚子笑也终于找到了喘息的机会,“万分遗憾”地接受了这个得来不易的一日清闲。
在餐馆听冯香叭叭了半上午,半睡半醒间,姚子笑突然感到贴身的狐狸木雕有些发烫,硌得他胸闷得慌。他揉了揉眼,抬头看了眼餐馆的电子钟,发现才不到十点,餐馆里只有一个客人,正背对着他呼哧呼哧地扒着碗里的饭菜。
冯香似乎骂累了,四仰八叉地瘫在柜台的椅子上,双眼微微阖着,像是睡着了,电脑音响里传来“人有聚,就有散,聚时欢喜......”的清冷女声。
姚子笑长眉微挑:没想到冯香看上去性急易躁、咋咋呼呼的,居然喜欢看《红楼梦》这种老片。
正想上前叫醒她,就见冯妈从厨房掀帘进来,一巴掌呼上冯香后背:“要睡上楼睡,别占我位置!”
姚子笑:......
冯香揉着眼,迷迷糊糊地站到了一边,看着冯妈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半响,才反应过来:“妈,你又用我账号看剧!”
冯妈白了她一眼:“你充VIP不就是为了看剧,不然浪费这个钱干嘛?”
冯香瘪了瘪嘴,敢怒不敢言,只好忍气吞声地坐到姚子笑的对面,掏出手机来玩。
正好店里唯一的那个客人用完了餐,到前台结账,冯妈将剧暂停,低头摁了几下计算机,然后说:“一共是25块。”
那人愣了愣,翻了翻柜台上的菜单,声音有些沙哑:“不是说米饭免费吗?”
冯妈抬头看了他一眼:“第一碗免费,加饭就要加钱,外面招牌上有写。”
“......”那人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旧的看不出颜色的钱包,翻出一叠花花绿绿的小额钞票,又数了半天,才郑重地递给了冯妈。
冯妈接过那一把钞票,看也没看,打开柜台抽屉直接扔了进去。
那人付完钱,将钱包放进口袋,转身慢慢地朝门口走去。
姚子笑看到他转过来,才发现这人虽然步履蹒跚,行动像个七老八十的老人,长得居然还挺年轻,应该刚过20岁,只是太瘦了,脸上几乎没什么肉,眼眶深陷,一双本该风流多情的桃花眼布满血丝,看上去就跟刚从地里刨出来似的,就是在白天,也够吓人了。
“你看他像什么?”冯香居然也在盯着人家看,见姚子笑回过头,便用下巴指了指那人的背影。
姚子笑思索片刻:“丧尸?”
冯香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凑到姚子笑耳边低声说了两个字:“吸毒。”
姚子笑:“?!”
仔细一想,好像是挺像的。
冯香往后一靠,眼神鄙夷:“吸毒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也是活该,估计是活不长了。”
姚子笑回忆了一下那人的神态,觉得冯香的话也不无道理。
又坐了一会儿,姚子笑看了看时间,觉得店里应该很快就会来客人了,于是起身告辞。
冯香也没留他,知道他饭点过后就会回来,只淡淡地点了个头,又重新低头刷起了手机。
姚子笑刚走到门口,店门便从外面被拉开了,一个穿着灰色大衣,围巾裹到鼻梁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口,看到姚子笑后明显一愣,随即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把拉下自己的围巾,抬头望着姚子笑,语速飞快地说:“我是李然,岑子溪的男朋友,12月17号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去了宾悦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