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于一九七八年一月九日,即中国恢复高考后第一年第一个月的第一个星期,也是中国改革开发的第一年。毫无疑问,就国家而言,这是跨越时代的一年,中国历朝历代的变法,都会在史书上大书特书,好像能变法的人都是能卜会算的巫师,翻云覆手拯救国家于股掌之中。其实,我们拉长了历史来看,都只是历史长河中一个小小的浪花而已。
不过除此以外,对于我的出生的时间几乎也没有什么值得提起来的。父母他们都是普通人。在当时艰苦的年代能生存下来,实属不易。他们在灾荒、开荒、抗洪、生产中不断的忙碌着。
等到我出生的时候,社会物质的短缺和灾荒的阴影基本都消除了。我们逐渐的从乡下的祖屋搬到了父亲单位提供的平房里。平房看起来有很多年的历史了,也不够宽敞。在平房的后面是每一家自留的菜地。平房进口处都有着高大的杨树。微风吹拂,树叶沙沙作响。前面还有空旷的篮球场,耸立着两个破旧的篮球架,即使是到了深夜,有时也能听到砰砰的投篮声。
每一家通常都有两三个孩子。在我们县城中,不是两兄弟,就是三兄弟。四五个孩子的家庭少。一个孩子的家庭基本是很罕见的。
因为,刚刚经历过了一轮轮的战争的洗礼,人们对于孩子的渴望,远远超过其他的时期。所以,很少有人会只有一个孩子。而且,独生子在当时来说,好像是任性、残缺的代名词。
但是,在小学的时候,我们班上还是有独生子的,无兄无弟无姐无妹。因为只有一个,所以印象非常的深刻。我和他成为了好朋友,而且无话不谈。
他叫常若云。人的名字,和一个人的一生经常是息息相关的。刚到我们班级的时候,他就像是一朵孤独的云,因为他是转学而来的,穿着一身的黑色的大褂,褂子明显要比他的个子大一公分,应该是大孩子的衣服,一般是家里兄弟姐妹多的话,一般是老大的衣服下面的弟妹接着穿,就是这样的效果。衣服穿起来,飘飘荡荡,他个子高,远看去就像是撑起的黑伞,在风中摇曳。
再加上他还戴着眼镜,班级里面的同学就会非常的好奇,经常会有好事的同学去作弄他,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抢走他的眼睛,然后逗他去拿,由于视力的缺陷,他经常就看不清眼镜到底在谁的手里,碰壁的事情是常有的。
但是,他从来不恼,他的脾气好,而且关键是从他的举动中能让人感受到一种善良和坚强。无论是什么样的坏孩子,试图用最恶劣的手段来欺负他,他都是默默不做声的,而且从来不发火。他就像我们郊外平静的湖面,任何的欺负,就像小石子,有的甚至连涟漪都没有,就无声无息的落了进去。
由于他过于的冷静和自律,可能有的人觉得是冷淡而且傲慢。所以,除了我,他真正能够称之为朋友几乎就没有了。
但是我可以感觉出若云在外表下潜伏的某种温情和脆弱——如同藏猫猫的小孩子,尽管躲在深处,却又希求迟早给人瞧见。有时我可以从她的话语和表情中一晃儿认出这样的影子。由于父亲工作的关系,若云不知转了多少次校。她父亲做什么工作,我记不准了。应该他也是提起过的,就是记不起来了,反正小孩子一般对于父母的工作几乎是没有太多的关注的。
他的家,离我的家大概有三四个街口的距离,要到他们家,是要经过一段泥泞的菜市场的土路,因为,他是新来的,正好又和我是同一路线的,于是我们经常一起回家。在路上,最开始我们的交谈时别扭而且发涩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边走边说,发现了双方非常多的共同点。我们都喜欢看书,都喜欢养蚕,都喜欢搜集圆圆的弹珠。如果要说我和他之间的不同之处,那就是他藏在厚厚的镜片后,有完全当时的我们所不了解的成人的世界的档案。
他一般不玩弹珠,但是他喜欢搜集,他用的方法是交换。绝大多数孩子的弹珠是通过弹珠的游戏赢得的,有时候,弹珠游戏本身往往比弹珠更加的吸引人,很多孩子,就会陶醉于这样的游戏之中,能用普通的弹珠,赢得整个学校最好的弹珠,其中的荣耀远远大过最终的奖品。
但是,他从来不玩弹珠游戏。
我们在趴着玩弹珠的时候,往往他会在旁边观看,如果有他中意的弹珠,他会紧盯着弹珠的走向和最后的获得者。他厚厚的镜片之下,眼睛在闪着光,专一执着。
等到了太阳快下山,终场的哨音就要吹响了,胜利者志得意满将所有的弹珠都收归囊中,他就会走上前去,和人交换弹珠。
他有着丰富的交换物,很多都是我们所不常见的。有气球、有孔雀石,有万能的胶水,有弹弓,甚至还有子弹,是真的子弹。不过是橡皮头的,但是构造和真子弹一样的,他把橡皮的子弹头拧下来,里面就是黑色的火药,黑色的火药,像丝绸一样的细腻和柔软,稍微碰上火星,就很快能够让燃烧起来。
由于橡皮子弹也是非常少见的,所以,一般孩子会难以拒绝,很多孩子的手头一旦有了难得的彩色的弹珠,也会主动找他来换,所以,他的手头积累很多弹珠。
他会在学校的水龙头上,弹珠洗干净,叫上我,和我一起来欣赏这些弹珠。
“你看,在所有的弹珠中,这一个弹珠最特别。”
在回家的路上,他递给我一个弹珠,我接过来,冷冷的弹珠上,还带着他手上的温度,我拿过来,看了看,觉得和普通的弹珠没有特别之处。
他过来,拿起弹珠,随着太阳,晃动着不同的方位,“你眯着眼睛,斜方向看过去”
他的个子比我高,手张开在我的前方,弹珠被他夹在两个手指之间,我眯着眼睛,在地平线上,有一缕斜阳的光线衍射过来,弹珠透明的球体,被照亮了,发散出完全不同于弹珠和斜阳不一样的颜色出来。
对着太阳,弹珠就像是五颜六色的万花筒,在一丝丝的阳光下,散发出迷人的斑斓的色彩,带给我们极大的满足,好像魂灵的一部分随着着射线进行了光速的旅行,在宇宙的深处得以栖息。
他说,“真正改变弹珠颜色是光,如果没有光,弹珠只是弹珠,只要有了光,弹珠就像是夜明珠一样”
“是的,光经常奇妙的存在,它就像是一个魔法师,经常能够改变物体的形状、大小和颜色,不仅仅能够改变弹珠的光感,很多物体都能够被光所改变。”
“你说的很形象,像魔法师。这些弹珠,就像是某一种介质,他们虽然是微不足道的,但往往是不可或缺的。就像是火药,如果没有药引的话,火药就只能是烟火。”
“这么看起来,你搜集的弹珠都是非常有用的了,看起来很特别,很少见。”
“我有很多的弹珠,可以到我家去看看我的收藏。”
我就跟着他,往他家里面走去。
穿过狭窄的小胡同,两边都是高耸的灰墙,道路非常狭窄,仅仅容一个人才能通过。我们穿过了小巷,就是豁然开朗的一大片的城郊的菜市场。
穿过菜市场,有许多自建搭起来的二层的小楼,紧紧地挨着,一栋栋的,顺着坡道一直延伸到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