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报完,张芮听到“赵良嗣”这个名字,背后一凉。她下意识地看向乌铭。乌铭清了清嗓子,淡淡回话:“请进来罢。”
张芮咽了口唾沫,莫名紧张了起来。而乌铭面上的表情很是镇定——虽然他的双目依旧是通红的,还安静地吸了吸鼻子。这让张芮突然放松了些,忍俊不禁。
慢慢地,连廊上响起了沉闷的脚步声。张芮紧紧盯着房门慢慢被推开,一袭朴素黑袍的马植——不,这时候应该叫赵良嗣,跨步进来,鹿皮长靴跟踏在地上没发出一丝声响。
他微有些掺灰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扎在发冠之中,插了一枝素色的木簪。他进来,转身轻轻阖上门,才转过身来,微低着头趋步上前。
而一抬头,依旧如鹰般犀利的目光,在第一时间便刺向二人,方才的谨小慎微似乎在一刹那间烟消云散。
未等乌铭开口,赵良嗣收回了目光,恭恭敬敬地俯身低首道:“乌大人赎罪。小人近日事务缠身,未尝早日来探访,还望大人见谅。”
说着,他将手中的檀木盒往前高举齐眉:“此物是赵某的卑小心意,请大人笑纳。恳望乌大人早日康复,重掌造船要务。”
乌铭微笑道谢,微微一抬手,丫鬟慌慌张张地上前接过盒子,退了下去。
张芮正在乌铭床边的杌子上坐如针毡,感到赵良嗣的目光射向自己,心里一紧。
而赵良嗣的目光居然只是轻轻扫过了她,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个戏谑的笑容:“乌大人,您屋里可有琴瑟之乐?”
张芮的脸颊狠狠一红。她蹭地站起身,道:“我去瞧瞧药买回来莫。”接着,朝赵良嗣拱了拱手,一转头快步走了出去。
靠在门外平复了一下心情,张芮才慢慢觉得有些奇怪——她本以为赵良嗣会无视她,或者保持他那假惺惺的谨慎礼貌与自己交流,却未料到他居然道出如此戏谑之言。
屋里的乌铭突然剧烈咳嗽了起来,把张芮的思绪塞了回去。她未再多想什么,也没趴在门上偷听,而是赶紧跑去寻找丫鬟——虽然硫磺中毒应该要不了命,但她也不想看着乌铭难受的样子。
丫鬟已经将玄明粉买了回来,还带回来了一份调养的方子。张芮命人去煮汤,又亲自看着人把草药煎了,才放心地端着汤药回到乌铭的卧房。而在门口,她迎面遇上了正在关门的赵良嗣。
赵良嗣轻轻关好门,转过身,面对着张芮,眼中有什么东西闪了闪,却未表现出一丝惊讶。
“张娘子,小人方才言语有所不周,望娘子大人大量,不计小人之过。”他道。
张芮一时噎住,不知如何应答,而赵良嗣又接着道:“小人听乌大人道,娘子当时也在造船厂?”
张芮点了点头。
“张娘子,对于张家管事之丧,小人深表遗憾。若有任何难事,尽管和小人道,小人虽然卑劣,而为娘子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诚恳。张芮微有些吃惊,而还是保持了面不改色,再次点了点头。
“另外,小人冒昧,向娘子透露一事。”赵良嗣突然向前靠近了张芮一步,几乎与她并肩,轻轻颔首,“小人方才得知,蔡太师即将卸职出京,已筹备向官家请求赐婚,将千金嫁与乌大人。”
张芮虽然对此事早有耳闻,而真真切切的听到,心突然狠狠一抽。
“我与乌大人为道义之交,无关乎男女之情。避嫌道理,小女自懂,不劳烦大人费心。”她强硬道。
赵良嗣似乎看出了她脸色的变化,眸子里闪过一丝深沉的情绪,而张芮根本无心关注。他沉默片刻,恢复了平静的神态,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地作了揖,收了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张芮看着乌铭把药喝了,便借故离开。她不知乌铭是否看出了她的异状,她甚至不很敢直视乌铭的眼睛。而乌铭只是安安静静地喝完了药,然后将碗放在一旁,乖乖地躺了下去。
“你知赵大人赠何物与我否。”他闭目养神,道,“玉兰,拿上来。”
丫鬟应声趋步上来,在张芮面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只雍容华贵的檀香木盒。
张芮一惊。
里面静静躺着一双白璧。
鸿门宴中,沛公所赠项王,便是此物。
“……”
张芮心中五味杂陈,一时无言。乌铭轻轻抬起眼皮,看着她紧蹙眉头,知她此时正满腹愁虑,却不知愁虑不光是为这一双白璧,还因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