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弟子撑开双臂伸了个懒腰,原本俊气的脸庞因为一身松散的道袍显得要老熟许多,背着双手信步踏入道台,其中已有不少弟子在盘坐吐纳,还有几人在清扫落叶。
他悠然自得地绕着道台巡视,每当有人投来诧异的目光,他便朝对方轻轻点头,不改轻盈的步伐。
“好你个范同,都什么时辰了,还知道今日到你轮值不!”
前方一名正在扫地的师兄扔来一把扫帚,脸上尽是不满,今日本不是他轮值的日子,只是范同迟迟未到,大师兄便随意将他补上,如今范同已经出现,便凶煞地把差事还给他,撑着腰杆子理直气壮地道:“赶紧忙活去,今日师父出关,大师兄等下要是看到地面脏兮兮的,定要让你好受。还有,今日我替了你,明日你得还上。”
范同接过扫帚,发现杆子还没被捂热,估计这位师兄没替他忙活多久,可是身处最低微的位置上,就该受最难忍的气,卖力点头道:“是,梓荣师兄。”
缪梓荣见其不敢得罪,嘁了一声,拍拍屁股便走了人。同日当值的宁波看不过眼,凑过来安慰道:“你还真受得了,要是我就不忍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范同总受同门弟子欺负,即使有论理的机会也不爱多言。宁波一向自来熟,而且性子烈,看不惯恶狼欺人太甚,总爱替范同打抱不平。
“这样挺好的。”范同不紧不慢地说道,脸上永远挂着一丝微笑,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
“这样挺好?”宁波的眼睛撑成鸡蛋大小,死死盯着这位毫无志气的同袍兄弟,叹出一口气道:“看得淡些也算好事,可到底不能没了年轻人的朝气呀。”
“罢了罢了。”范同无谓地摇头,眼神甚是迷离:“这世上总会有废物,那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宁波楞了好一阵,算是彻底死心了,范同能有这般感悟,说明他真的没救了,拍拍他的肩膀,还是忍不住语重心长地开导一番:“师父对你还是很用心的,估计出关第一时间就是察你修为,最近可有用功?”
范同一顿苦笑,转而清扫落叶,宁波一看便知结果,也不多问,只是静静陪着范同做起杂务。
待到日中,众弟子已散落在道观各处打坐,范同则叼着一根稗草躺在树荫下乘凉,并非他无心修行,而是他太过清楚,自己单靠打坐来冲破修行的第一道防线是根本不可能的。
范同这样懒散已成常态,其余人早就见多不怪,也没人想去理会这位毫无上进之心的小师弟。
过了不久,石阶上响起门栓转动的摩擦声,道庐中走出一道佝偻的身影,见其白发婆娑,两眼灰蒙,年岁已然很高。众弟子见状纷纷起身作揖,迎恭迎师父出关。葛愚向来闭关三月出关三日,指导弟子修行的时间并不多,一出关便要察看各位弟子的修行成果,当即进行教导。
“师父…”众人齐身喊道。
门内大师兄孟高翔向后甩甩手,让两人搬出一张太师椅给葛愚坐下,随后赶紧跻身伺候,一老一少娓娓而谈。
了解完门内近况,葛愚慈祥地点点头,眼珠子往道观上绕了一圈,招手道:“范儿,过来让为师瞧瞧。”
孟高翔踌躇一下,附耳道:“师父,那是琳儿。”转而挺身向人群后方瞄了一眼,将范同召上师父跟前。
“师父。”范同叼着稗草出现,压低身子向师父其拘礼,笑道:“徒儿在呢!”
孟高翔见范同如此自恃的样子,心中甚是不悦,正要开口数落,不料葛愚抚着长须笑道:“呵呵,师父不在的三个月里,你可有偷懒啊?”
范同懵懂地摇摇头:“当然没有,徒儿每个早晨都会按时喂鸡,喂完鸡再给田里的庄稼浇水,然后准时到观内轮值的。”
“傻孩子。”葛愚苦笑一番,看了看孟高翔尴尬的表情,脸色稍微变得有些难堪:“为师是问你修行可有偷懒?”
范同挠头傻笑,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师父莫要担心,修行一事徒儿丝毫不敢懈怠,近来修为颇有进益,估计师父下次出关徒儿便能有所突破了。”
闻言,场上喧起一阵唏嘘,先不说范同从来没有安心修行,就他入门以来表现出的资质便可猜测出这只是句安慰话罢了。
不过范同每次这样一说,师父总是笑着点头肯首,脸上挤出一副深信不疑的模样,此幕第一次出现的时候,众人也相信过范同真要有所进益,多听了几遍后,他们便不把这当回事。
师徒两人寒暄了几句,范同慵懒地退到边上守候,葛愚逐一排查众弟子的修行成果,状况很是乐观,除了范同以外,其余弟子的修为突飞猛进,让师父把完脉象后都露出傲气的笑意,转头扔给范同一枚感激又不屑眼神。
此举并非无意,自从范同入门以来,他们的修行一路畅通无阻,修为境界高歌猛进,许多人都推测过其中的原因,理由也都和范同扯上了联系——这位小师弟很可能是师父相中的吉祥物,碌碌无为的范同还能暗中帮他们什么呢?
“好好好…看来你们都没有偷懒,为师很是放心。”
日落西山,葛愚甚是满意地松开最后一名弟子的手腕,颔下不停地点头抚须。
范同不知何时退到角落躺下,嘴里的稗草早已嚼得支离破碎,伸手挡住夕阳的余晖,彩霞的另一边似乎别有洞天。
“都是师父教的好。”孟高翔深作一揖,对师父所付出的汗水深感谢意。各位弟子纷纷附和,曾经的他们只是市井野里中困苦人家的孩童,能够受到师父的青睐而有今日之成就已经算是前世修来的机缘。
葛愚自知心有余而力不足,对众人也是疏于管教,自然把弟子的造诣归于他们自身的刻苦修行,不过弟子能够知恩图报实在让他欣慰。
“范儿…”葛愚喊起唯一的牵挂,从袖中取出一只有些凹陷的小方盒。
范同应声而到,接过师父递来小盒子,轻轻打开,一股药香扑面而来,里面竟是一枚几乎化掉的丹药:“师父,这是?”
“这是增气丹,对修行大有裨益。”
“可是师父…”
“不必可是,修行一事,我仙丰门任何弟子都不能落下。”
众弟子投来羡慕的眼色,仙丰门向来清贫,门内还是第一次出现丹药这般仙品。师父虽然以门内声誉交付仙丹,可其中的偏袒之意众人还是能够意会的,不过既然是师父亲手交付,他们也不便多言,只是觉得有些浪费。
‘可是这还能吃吗?’
范同咽了口唾沫,心中满是猜疑,只是师父的一番心意实在不忍辜负,便含笑收下,感激道:“仙丹难得,我另寻时日再服用吧!”
葛愚昂首答应,充满期望地凝视着爱徒。范同将丹药收入袖口,露出一副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天色已暗,葛愚留孟高翔下来叙事,其余弟子回各庐歇息,范同在愤恨的目光相送下出了道观。道观中虽然还有闲置的道庐,但范同分担的杂务比较偏远,便独自一人住在后山的小青庐。
茂林中忽然凹下的一小片山野,便是远离道观的小青庐,这个位置看似偏僻,其实离市集最是接近,经过山间小道可通达四方。境界高深的修道者自然可以免去蛰居的麻烦,可是范同的修为实在不允许他居住在道观内。
推开木门,范同点灯坐下,眉宇间夹杂着不少惆怅,眼神迷离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问道:“他这次怎样?”
三道青光从范同的白袍中射出,化作长相奇特又极其一致的三人,其中一名男子答道:“不容乐观。”
范同抿了抿嘴,扶额想了许久才开口道:“小螨,你们三人今夜便前往锉风谷,寻到凝风草再回来。”
“可是…”男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头答应,挽着他臂膀的女子脸上藏不住的着急,见丈夫没有多说,自己也不多言。
眼看父母没有反对,另一位样貌较为年轻的男子破口道:“范哥哥,齐衡不日便要渡劫,我们怎能离你而去,再说就算取回凝风草,还要凌霄云母石和魔劫泉露才行呀!可不能…”
其余两人马上让其住嘴,范同弱弱地笑了笑,从袖口取出魔劫泉露,呲牙咧嘴地道:“只剩凝风草了,凌霄云母石应该在路上,至于齐衡我自有把握,你们三人不必为我担心。”
凌霄云母石比魔劫泉露更为难得,三人不仅没有怀疑范同所说,反而答应范同势必要寻回最后的凝风草,当即拱手离去,星夜赶往锉风谷。
之所以此时让三人离开是为了这段师徒情分,也算还葛愚一枚丹药。
几日后的仙人渡劫是范同的重要时刻,否则下次渡劫者出现又要等上几年。
不担心…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