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从这一天起,王大炮便开始被大队里的干部轮番审问了。
当然,他们审问王大炮,也无非是想问出,守了一百多年的袁家坟地为何竟是空的?王大炮又是如何知道的?一百多年来,袁家死了那么多人,又都埋到了何处?
这些问题,应当说,不光大队干部想知道,就是我们袁家坟村的每一位村民,也都想知道。
可是,接下来,王大炮的反应,却是令我们所有袁家坟村人都无比失望。关于袁家坟地的事情,王大炮再死活不开口。大队部的这些人见王大炮死狗一样,死活再不开口,又开始变化法子审问。
变化法子,倒也不是他们问话的方式变了,而是他们开始在王大炮身上放东西。一开始是王大炮那只粪筐,筐里放几块砖头,让王大炮弯着腰,筐就挂在他脖子上。
王大炮不是不说吗,那就隔一段时间,在筐里放一块砖头,再隔一段时间再放一块,直到王大炮的脖子再也承不住砖头的重量,粪筐着地。王大炮的嘴仍是死硬死硬的,不说。
于是,他们便再次加码,开始在王大炮他老人家脖子上挂磨扇,磨扇是用一根粗铁丝拴起来的。再挂到脖子上,一挂也是半天。您想想,那滋味是绝对好受不了的。
可是,一连几天过去,王大炮仍是硬挺着,有关袁家坟地的事情,仍是一个字也没有吐露过。
应当说,王大炮当时到底是如何想的,实事求是地讲,我一个八岁的孩子,确实不知道。不过,这显然令我们袁家坟村的大队干部无比恼火。折磨王大炮的法子也在不断升级。王大炮的身体也一天弱似一天。
这时,也许您会问,审问王大炮的经过,你当时一个孩子家,如何就知道的如此详细呢?
要知道,我们学校与大队部可是仅有一墙之隔。天热时,课间时间,我们学生们喜欢到大队部的压水机前喝凉水。就是天气不热的时候,我们学生们口不渴,课间时间也喜欢到大队部那边去转转。
审问王大炮的那些天,我们就天天跑到大队部这边来,扒着窗户或者扒着门往里看。大队干部也不管,该怎么审仍怎么审。
或者说,若是王小脚在大队部,见我们扒大队部的窗子,她定会上去,一人给上我们一小脚。但这时候,王小脚已经去了公社卫生院,成了我们陈庄公社的一名赤脚医生,代替她的是一个温柔一百的王老套的三女儿王翠芝。
另外,还有原来的民兵连长王有发,也一同去了公社,成为我们陈庄公社拖拉机站的一名站长。
在前面,我已提到过了,现在,我们袁家坟村大队的民兵连长也不是别人,正是王小脚的侄子王立可。
这个王立可,随后的事实也一再证明,那可是一个比王有发,甚至比王小脚都心肠毒辣上一万倍的角色。这是接下来的话,暂且不提。
这时候,应该说,在我的感觉里,我与王大炮早已经成了无话不说的老少朋友。他的安危自是会时刻挂在我的心上。
或者说,别的人或同学跑到大队部扒窗子或扒门,完全是为了看热闹。而我则不同,完全是在担心王大炮在接下来的这一段时间,还有没有活着。
也正因为如此,那一段时间,我跑大队部的次数最多。除了课间时间,吃罢午饭和下午放学后,我都会去一趟。当然,这一个时候,大队干部们也往往都回家去吃饭了,他们也给王大炮自由,让他也有时间做饭和睡觉。
记得有一天下午,一放学,我又跑去了大队部,却发现王大炮并没有象往常那样,正坐在灶台前做晚饭,而是正躺在他那张用木板和长凳搭起的木板床上,眼望早已被烟气熏成黑炭一样的屋顶,呆呆发怔。就连我快步走近他,他都没有听到。
“你吃饭了?大炮爷爷。”我看着他呆呆的样子,极小地问。
从前,因为不知道他叫什么,不敢跟他用称号。后来,见村中晚辈都喊他大炮伯大炮叔或大炮爷爷,王大炮也不恼,都痛快答应。我也依我们王家的辈份,开始喊他大炮爷爷。
王大炮见我问,便极艰难地转过头来,先是不认识似的呆呆地看过我一眼,然后才又轻轻摇了摇头。
“不饿,不吃了!”王大炮说。
王大炮说这话的时候,我分明听出,他不是在说不饿,而是说实在太累了,不想做。
所以,我二话没说,象以前许多回一样,迅速地跑回家。这时候,二姐出工还没有回来,母亲正腿脚不便地在打扫院子。但我已分明看到,堂屋的灶台上,刚刚由母亲煮熟的一锅热气腾腾的红薯,正拾在一个篦帘上凉着呢。一时间,我同样二话没说,放下书包和板凳,抄起一个大海碗,装盛上五六块大个的红薯就往外跑。
“你干吗去?”这时候,母亲仍在院中,见我往外跑便喊。
“给大炮爷爷送去!”我边跑边答。
“你回来!”母亲喊道。
我以为母亲这次不肯。没想到,待我极不情停下,母亲又从一旁的窝里快速摸出两个鸡蛋,放进我口袋,嘱咐我让大炮爷爷就生着喝下,好补补身子。这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母亲一直都不反感我对王大炮好。
待我回到大队部。王大炮见了,倒也没客气,一口气就吃下了四块红薯。所以说,他不饿是假,怕是已经饿极了。随后,我又拿出两个鸡蛋让他吃。王大炮也同样不客气,将两个生鸡蛋都统统拿在手上,看了看,然后又递还给我一个,说:
“咱俩一人一个,看谁先吃下!”
说着,就见他只轻轻一抬手,把鸡蛋放在嘴边,手指一动,鸡蛋便开了口,蛋清蛋黄也瞬间就进到了他的嘴里,紧接着,就听他“咕”的一声,将整个鸡蛋咽进肚中。
待吃完一个鸡蛋,他又看着我手中的鸡蛋,鼓励我说:“勇敢地吃下它!”
我本来是很犹豫。或者说,我本心是想把这只鸡蛋留给王大炮吃的。可心中也仿佛同时有一个馋虫在做怪。无论如何都让我放不下手中的鸡蛋,也说不出要留下让他吃的话。此时,听王大炮鼓励我吃下,一时间,也就毫不犹豫地在床板上磕开,快速吃下。
随后,我们都开心地哈哈大笑了。
可是,在接下来的一晚,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很快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