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应该说,一条思路已经在我小小的脑瓜里形成。我要把眯糊娘家的那条黄毛牧羊犬设法引到村南大田的一口水井旁。
现在,这口水井早已被村民填平了,种上了庄稼。在当时,这口水井,说是在大田中,其实距我家也就百步远。井口很大,水也很深,我非常清楚地记得,井口上砌着的两尺高的石头。尤其到冬天,我们村中一些孩子就经常到水井附近来玩耍,或打土仗,或往井里扔土块,听听响声。
有一次,我就亲眼见到,同样是住我们村南头的王和群,把自家一只不想要的老猫丢进了这口水井里,那只老猫在水中挣扎了足有一天多,才最终死去。
这一次,我也是这样的想法。我要把眯糊娘家的这条黄毛牧羊犬引到水井边,然后,趁其不备,把它推下深井去。尽管此时大田里棒子棵子很高,平日里让我走进,都有些害怕。可是为了替母亲和二姐出上一口,此时此刻,我心底一点怕意也没有,有的只是满腔恨意。
当然了,此时此刻,之所以我要做出这样的选择,现在想想,关键还是,在当时一个有棒子棵子掩饰的环境下,我才能够做得人不知鬼不觉。
不过,几次引逗失败之后,我也终于发现,眯糊娘家的这条牧羊犬,其实是一直喜欢呆在家里的,是从不喜欢到处跑动的。
不但不喜欢到处跑动,通过多日观察,我还发现一个奇怪现象,这条牧羊犬,在外人进眯糊娘家的院子时,也是从来不叫的;外人空手走出眯糊娘家的院落,牧羊犬也是不叫的;只有外人拿了眯糊娘家的东西,朝外走,牧羊犬就会恶狠狠扑上去撕咬。
应当说,跟眯糊娘家作了这么多年邻居,我还是头一次察觉,这条牧羊犬原来还有这样的本性。
可是,察觉之后又能怎么样呢?此时此刻,七岁的我已深深感觉到,那怕是杀一狗,我也是杀不动的。
可也令我万没想到的是,就在我相当绝望的时候,我也同时发现了眯糊娘家这条黄毛牧羊犬的一个大秘密。
说来,那已是夜半时分。我记得在有过无数个漆黑夜晚之后,这一晚却格外地升起了月亮。明亮的月光下,就见院墙外的棒子棵子上笼罩着一层纱一样的雾气。风一吹,雾气飘动,如同仙境。细听,随着风儿吹过,又有阵阵“沙沙”响传来。
这一切,当然不是我当时的描述,都是后来我回忆起来的。你想想,一个七岁的孩子,那里会有这样的观察力和描述能力呢。
不过,有一点,我还是想告诉大家的。母亲和二姐离开的这些日子,要说每个夜晚,面对空洞洞的屋里屋外,心中不怕,那可绝对不是一句真话。但当眯糊娘或其他大人问我,夜里怕不怕时,我可是要果断地冲她们摇头的。尽管我知道,每一个夜晚,一觉醒来,我都害怕的不行,常常睁着眼睛一直等到天亮。有好长一段时间,白天一上课,我就打盹,原因也在这里。
就在这一天深夜,我突然醒来之后,就见窗外格外明亮,以为是天亮了,于是赶紧爬起,待推房门一看,原是一地月光。
我知道自己再睡不觉,便干脆坐到了堂屋的门槛上。这个夜晚,我是要准备这样等到天明的。
可也正在此时,应该是,我是下意识地看过一眼东边眯糊娘家的院子的。眯糊娘家院子里的树要比我家少得多。就见月光明亮的院子中央,眯糊娘家那条黄毛牧羊犬正和一条来路不明的白狗——应该是一条白狗——在一起戏耍。
当然了,在这样一种光亮下,我看到的主要还是两条狗不停移动的影子。不过,这已经足够了,已经足够让我心中一惊。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应该说,甚至在我后来的感觉里,都有点不敢想象。也就在我专注观察它们的时候,让我万没想到的是,又见白狗在前,眯糊娘家的牧羊犬在后,两狗一前一后,竟眨间跑出了院子。
这让我心中更是莫名一阵兴奋。我本来害怕黑夜,这时竟也不怕了。于是,我急忙站起身,也影子一样快速朝院外轻轻跑去。
待我跑出院门,就见两条狗也先在眯糊娘家的院门外戏耍了一会儿。眯糊娘家院门外的南侧同样也是棒子地,紧接着,又见这两条狗一前一后,似乎一直本着我要看到样子一样,径直朝棒子地里钻去。
我心中不由再次莫名其妙地一阵激动。我说过,我可能天生有着很强的奔跑能力。见两条狗钻进棒子地,我也快步朝它们钻入的地方跑去。
当我跑到它们钻入的地方,也很清楚地看到,那里竟是一条直通南面大田深处的垄沟。这条垄沟,我也早已知道,正是直通那个水井方向的。
我沿着垄沟快跑。也是担心弄出响声,惊动了它们,此时,与其说我在快跑,不如说我在快走。
但这些都不重要,在这个晚上,最重要的是,两只狗最终果真停在了那口井口很大的水井旁。因为水井周围还有两丈宽的一片空地,长满着半尺高的杂草。所以,在明亮的月光下,它们的影子清晰可见。
一开始,它们先是在杂草上兴奋地跑动了几个来回。紧接着,又见它们紧靠着水井旁的石头纠缠了一会儿。再接下来,它们想分开,却又无论如何都分不开。
应该说,在过去,我们农村的孩子都懂事早。一个七岁的孩子,当然清楚两只狗在干什么。可是,最令我万没有想到的是,我会利用这样的机会,结束这条狗的生命,不,是两条。
后来,仔细想想,连我自己都难以相信,那一切,会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做到的吗?反正是,我模糊的记得,也就在它们想分开又无法分开的时候,我镇静地走了过去。
眯糊娘家的那条牧羊犬,我曾给它吃过八九只小家雀,当然认识我。见了我,它甚至还有一种亲近感。所以,见我走近,它一声未出,倒是那条白狗冲我龇了龇牙,也不是很凶狠的那种。
现在,我又不得不认真地回想一下了,接下来,我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实事求是地讲,我的印象真得很模糊了。关键还是,越想,越不敢相信。
总之,我是在它们紧贴在水井大石旁的时候,不知是从哪儿来得力气和智慧,我的头猛地朝眯糊娘家那条牧羊犬的腹下伸去,紧接着,就在我确认我的小肩膀也挨到牧羊犬的腹部时,我也用尽了力气,把牧羊犬扛了起来,往井沿上送。
这时,我不知眯糊娘家的牧羊犬是如何想的,它最终是挣扎着跳了起来。或者说,它不挣扎着跳起,它的多半个身子还悬不到井口上,它一挣扎着跳起,它的多半个身子就悬到了井口……然后,就连带着那只白狗一起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