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走出办公室，经过一拐角时，齐定胜刚好远远地望见墙边一条长椅上，正坐着唐雪聪的老父老母。
俩老人一个伤悲，一个落泪。
如果我当时，能陪同着她的话……
他不免自责。哪怕凶手不可能是他。
他想告诉俩人手术会顺利进行的好消息，于是主动走近。
俩老人共看着一张缴费单，上面的天价数字，叫他们无力、无助。
这是个大窟窿，但齐定胜其实已经填上了，用那套公寓。
但以他和唐雪聪的关系，后者愿意借出三万金币，已经是上限了。
他做了他认为的必行之事，但他一时间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于是他想着可以先隐晦地挑个开头：
“我……或许可以帮上忙。”
然而老母亲泪痕满面地转过头来，看见他时，眼神直接沉、冷了下去。
她见到仇人似的，皱紧了眉，以咒骂的口吻，吐出了一个字：
“滚。”
“我……”齐定胜内心沉了一下，想着一口气把话说完。
“离我远点……！！”
可老母亲已经声嘶力竭地怒吼起来。
而她随即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周围人都看了过来。
这份怒火，也就更添一份悲伤。
她抹着泪，低下了头，耸拉下了肩，开始啜泣：
“离雪聪远点……”
“离我们都远点……”
她好像满脑子都只剩下这俩念头，不断地重复着。
齐定胜不禁沉默，他插不上话。
甚至都没资格进行安慰。
那头会自爆的蛮兽为何会找上她呢？
无人知晓，除了他。
“武僧……”老母亲泪腺好像都已经哭干，佝偻着背坐着，双手搭放在腿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可前路上既没有人也没有光。
“武僧说…它在自爆前，其实对雪聪…说了句话……”
“那怪物说……”她呆滞地抬起头，空洞地看向齐定胜的眼睛，“‘你帮错了人’。”
齐定胜能看出她眼底的悲伤。无穷无尽。
他当时在场，更明白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不少人死，更多人伤，那场爆炸毫无疑问地杀完、伤完了无辜。
他应该表明费用的事，就趁现在。
悲剧因他而起，但他也有好好善后。
可老母亲悲痛完了，抬起脸时，眼里首次涌现出了真诚：
“你为什么非要找她帮忙呢…？”
她先是苦笑，然后皱眉，接着眼睛都因痛苦而闭紧，低下头去。
“你害死了她啊……”
她好像真心这么认为。
而这番询问一如一道诅咒、枷锁，打在了齐定胜心上。
离开医院后，他变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明明膝盖已经愈合，四肢都还健全，却连段路都能走得摇摇晃晃。
医生的理直气壮。
老母亲的指责。
俩人说话时的脸，所说的内容，在他脑里反复地回响、重映。
是我的错么……？
连他自己对此都开始怀疑。
因为脊椎……在我身上？
呼救声突如其来，将他从低落中拽出。
齐定胜随声望去——
小巷尽头的街上，一架珍钻马车旁，男子年轻英俊，不停晃动着倒地不起的老爷子的肩膀，却怎么也叫不醒，焦虑着急、惶恐不安。
这可不是齐定胜擅长处理的事，但他就是在巷口前站停住了，怎么都挪不开脚。
于是男子一抬起头，自然便注意到了他。
“他下车时摔了一跤……然后就变成这样了…”他顿时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向齐定胜求助，“怎样都好…不要再对我们视而不见……！”
“父亲他…一定还有救……！”
齐定胜看懵了也听傻了。
不会真有人觉得这深更半夜的，医生一抓就是一把吧？
他应该离开。我压根就不是救死扶伤的料啊？
可脑里闪过“充耳不闻，弃之不顾”这一念头后，他只纠结了一瞬，反而主动走入小巷。
他还记得，自己白天偷了那医生的器术。
希望能用得上。
也希望他们别又是特地跑来演戏的蛮兽。
如果真是，他真的会一刀砍了它们。
二级器术“储存”，除了白天从医生那偷来的那道，他还留有两道专门用来防身。
不过这对父子好像真遇到困难了。
齐定胜简单检测了下老爷子的生命体征：
“心跳……还有；脉搏……也正常。”他扭头看向男子，“看上去完全没事啊…？”
“可就是怎么都叫不醒……”男子失落地表示。
“联系医生了吗？”
“时间太晚了……”
麻烦死了。
齐定胜一声叹气，然后起身，双手交叉，再波浪般舒展，迟疑地说：“我……或许可以试试，但——未必有用。”
“死马也得当活马医了…”男子低声说。
而齐定胜已经闭上了眼。
睁开时，两眼都变成了云一般的银白。
器术“回魂”悄然无声地启用。
用一句话来概括其作用：“人灵魂出窍后，就会处于将死不死的状态。启用能力后，你能看见魂魄，也能杀死它…带回它”。
齐定胜明明是初体验，却莫名有种这道器术与生俱来的熟悉感。
他环视四周一圈。
魂魄特别容易找到。
因为它只呈单调的灰色，远看显眼清晰，近看反而会变得水雾般半透明。
而他很快便找见了老爷子。
灵魂离开躯壳太远，真的会一去不归。
老爷子的魂魄就仍在这条街上，离马车不远。
或许只有开了回魂才能看到这样的奇异画面吧。
同一条长街上，竟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一个昏迷，一个活泼；
一个是躯壳，一个是魂魄。
不过那真是老爷子吗？
齐定胜不禁疑惑，皱起了眉。
因为老爷子一看就是那种不怒自威的狠角色。
可远处那道魂魄……左右手，都各执一串糖葫芦？还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
齐定胜看不下去了，想上去看看是啥情况。
于是他留下一句“在这等我”，便走上前去。
男子也有点傻眼。
他期待的是老父亲睁眼醒来。
可他看见的是，少年一路走远；
然后在路灯之下，对着空气……
说起了话？？？
不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