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纪文点了点头,邢贺华赶紧说:“孟书记,现在交通通畅了,请上车吧。”
郁远达等到孟纪文和张海河上车后,他和罗海鸥站在路边等着司机将车开过来。上车后,罗海鸥突然问道:“远达,你觉得他会实现刚才的承诺吗?”
郁远达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罗海鸥指的是哪件事,司机在一旁插话说:“他如果能兑现承诺,他就不叫邢贺华了。”
郁远达这才明白罗海鸥说的是邢贺华答应给李秀凤解决问题这件事,他也有些担心邢贺华到时又变卦,便忧心忡忡地说:“如果他这次再不兑现,那真是将我推到了地狱里,我再也无颜面对朱大保夫妇。”
尽管郁远达担心邢贺华事后变卦,但这种担忧很快被心中的喜悦覆盖了。郁远达不断回想自己刚才处理朱大保事件的画面,再次确认这个偶发的事件,虽然给邢贺华丢了大丑,但却无意中给了自己一次在孟纪文和张海河面前亮相的机会,而且自己做得非常成功。孟纪文和张海河对自己是赞许的,孟纪文甚至将自己处理这件事的表现,上升到了省委组织人事改革取得成功的高度上,这进一步说明他对自己的认可是发乎内心的。
孟纪文在南溪的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他抵达南溪宾馆后,由罗海鸥主持召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邢贺华先就南溪的情况作了简单汇报。虽然说是简单汇报,但邢贺华讲话却是将南溪县近几年来政治、经济、文化等各方面成绩都概括进去了。由于事先规定他发言不能超过半个小时,邢贺华汇报时便不敢像平常那样随意发挥,毕恭毕敬地照着稿件念。稿件念完,刚好半个小时。邢贺华汇报完后,张海河接着发言,他肯定了南溪县近年来的成绩,然后就请孟纪文最后做重要指示。
孟纪文侃侃而谈,讲到基层干部应该具备的素质时,他又抛出了“五子登科”理论,在座的大多是第一次听说这个理论,都觉得很新鲜,听得连连点头,邢贺华甚至还带头鼓起掌来。对于任何领导来说,听众的掌声就是最好的催情剂。孟纪文因而越发慷慨激昂起来,讲到如何正确处理和化解各种矛盾时,他又以郁远达为例,称赞他对今天的突发事件处理得非常好,既给大家解了围,又给当事人落实了问题,同时也得到了群众的认同,这是真正的“三赢”。
见孟纪文当着大家的面称赞自己,郁远达便低头装作记笔记,不敢抬头看大家的表情。不过此时郁远达他内心的惶恐已盖过了当初的喜悦,因为从宋鸿宇打电话指定要他参加陪同,到孟纪文的两次赞扬,他觉自己在邢贺华等人的眼里,今天风头太甚了。身处官场,无论你有意还是无意,如果风头太甚,总不是件好事。幸亏孟纪文很懂领导艺术,点名表扬郁远达后,又借故将邢贺华和罗海鸥等人都点名表扬了一番。这样大家听起来,好像孟纪文并不是特意表扬郁远达了。
孟纪文做完指示后,便起身前往南溪矿山集团视察。姚顺南组建南溪矿山集团后,就将旧广电大楼买了下来,装修一新作为办公大楼使用。原本有些破旧的大楼,经过一番装修后,竟也显得很是气派。
南溪矿山集团大楼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大楼前面摆着两尊威武的石狮子,石狮子胸前都系着一团红绸布扎的大花。楼前竖挂着的牌匾用红布遮着,牌匾上“南溪矿山集团”几个大字隐约可见。大楼前坪上摆了三个巨大的充气拱门,拱门上贴着“热烈庆祝南溪矿山集团举行隆重揭牌仪式”等标语。舞狮队、腰鼓队在前坪上欢快地表演着,前坪四周摆满了待放的烟花。郁远达这才明白,南溪矿山集团成立好长一段时间了,却一直没有举行任何仪式,原来在等着孟纪文的到来。
姚顺南满面春风地带着公司中层以上的员工,分两排列队站在大楼前,鼓掌欢迎孟纪文等人鱼贯而入。跟姚顺南握手时,郁远达突然想起,昨晚与罗海鸥一同去会见孟纪文的,原来是姚顺南,难怪当时觉得那声音很是耳熟。自从姚顺南中标后,他就一直没有来过南溪县,郁远达估计姚顺南也是昨天才从北京赶到南桂的,然后陪着罗海鸥拜见了孟纪文,事后也于当晚赶回了南溪。
而让郁远达觉得意外的是,铁佗竟然也站在迎接的列队中。铁佗穿着公司统一定制的西装,竟然像模像样的。郁远达怕铁佗这个时候叫他,便假装没有看见他,目不斜视地从两列队伍中间走了过去。铁佗也灵泛,郁远达从他前面走过时,他也不叫,只是职业性地微笑着,机械地鼓着掌。
来到集团三楼的大会议室,照例是姚顺南先做了一番汇报。有意思的是,姚顺南在汇报时,先是几句欢迎孟纪文等省市领导前来指导的客套话,接着他站起来,郑重其事地说:“我想借孟书记、张书记等领导来我集团指导的机会,向南溪县委书记邢贺华同志表示衷心的感谢,南溪矿山集团能够顺利组建和良好运行,离不开他的指导、关心和厚爱。”说完,竟朝邢贺华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邢贺华万万没想到姚顺南会有这样的言词举动,他面带微笑,竭力摆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但他的脸却已涨得通红。邢贺华对姚顺南组建南溪矿山集团的打压和阻挠,整个南溪县可谓路人皆知。邢贺华之所以没有将南溪矿山集团打压下去,只因姚顺南背后有着孟纪文当靠山。姚顺南故意在这样的场合高调感谢和称赞邢贺华,一方面以后在南溪发展,确实还不能不迁就邢贺华。另一方面姚顺南是要用这个姿态向邢贺华表明,他在孟纪文面前没有说过他的坏话,以打消邢贺华心中的疑虑与不快。
姚顺南汇报完后,孟纪文又是一番指示。在讲话中,孟纪文有意强调党委政府要为民营企业服好务,并对邢贺华大力支持南溪矿山集团组建表示赞赏。做完指示,在众人的簇拥下,孟纪文来到大楼前参加揭牌仪式。揭牌仪式由罗海鸥主持,当他宣布“南溪矿山集团正式成立”时,邢贺华与姚顺南合力将大楼牌匾上的红绸布拉下来,牌匾上“南溪矿山集团”几个鎏金大字就露了出来。瞬时,大楼前坪上的烟花弹被点燃,万发齐放,直冲云霄,震耳欲聋。
郁远达正在暗地观察着孟纪文的一举一动,罗海鸥走过来附在他的耳边说:“远达,你到前坪去一下,那边有人在闹事。”
郁远达顺着罗海鸥的目光望去,发现前坪左侧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在推推搡搡。罗海鸥说:“你快与钱强联系,我估计这不是一般的闹事,可能有预谋的。”
郁远达开始不以为然,以为只是围观人群中发生的一般推搡现象。但听罗海鸥说此事可能有预谋,他就想起罗海鸥办公室门上被人插了刀子的事来,心想罗海鸥肯定知道某些事情,于是便赶快往前坪左侧走去。郁远达一边走一边打钱强的电话,但钱强的电话总在通话,根本无法打进去。
走近一看,果然有十多个染着黄头发的男子在那里推搡着,硬要闯进集团前坪里来,维护秩序的保安拼命阻挡,才将他们拦在警戒线外。带头的男子在那里冲着保安大声叫喊:“你们燃放的烟花吵死人了,我家老爷子被吓出了心脏病,你们要负责。”说着就带领其他的人往里面冲。南溪矿山集团似乎早有准备,他们组织了大批保安守在警戒线边。但由于冲击的人多,保安被推得步步后退。
再这样下去就可能会发生大混乱,郁远达急得四处寻找哪里有干警,却连一个影子都没发现。联系不上钱强,郁远达突然想起了吴子华,他立即拔打了吴子华的电话:“子华,你现在在哪?”
吴子华在电话里热情地答道:“表哥您好,我正在所里值班,您有什么吩咐。”
“你立即带上几个弟兄,火速赶到南溪矿山集团办公大楼来。省委孟书记在这里视察工作,围观人群中有人故意在闹事。”郁远达内心虽然着急,但他说话时十分沉稳和果断,让人感到有一股无形的威严。
吴子华也觉得事态严重:“前些天局里召集我们股所队长开会,统一布置了警力在那边的,那些干警到哪去了呢?我立即带兄弟们过来。”
不到十分钟,吴子华开着警车过来了,车上跳下来五六位干警。吴子华先指挥干警们赶过去控制局面,然后他快步跑到郁远达前面说:“表哥您放心,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郁远达压低声音对吴子华说:“罗县长很担心,他怀疑此事有预谋。你知道在罗县长身上发生过一些事的,他的怀疑肯定有根据的。”
吴子华点点头:“都说罗县长是个没有把握不乱说话的领导,而且他的政治敏感性很强。”
郁远达表情严肃地说:“省委孟书记和市委张海河书记都在这里视察,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可能一般的治安问题就变成了政治问题。到时一级级追责起来,谁也吃不了兜着走。”
吴子华当即表态:“表哥放心,我立即去处理好。”
那些黄头发仗着人多,根本不把干警放在眼里,仍一个劲地要冲破警戒线。吴子华一声大喝:“赶快退开,谁带头闹事就抓谁!”
黄头发们开始一愣,随后觉得吴子华只是吓唬人而已,有人便在那里鼓劲:“有大领导在这里,公安干警是不会乱抓人的”。听这么一说,有人跟着叫嚷起来:“派出所有什么了不起呀,不就是穿了一身狗皮子罢了。你们脱下那身狗皮子看看,谁怕谁!”
这话惹火了吴子华,他铁青着脸,一声令下:“先将那两个给我拿下。”几名干警一拥而上,三下五除二就将两个带头的按在地上,立即用手铐铐上了。其他几个见状,竟冲上来要将被铐住的人抢走,几个干警被他们团团围住,情况非常危急。有的想混水摸鱼,趁机去抢干警们的手枪。
吴子华急了,这时不能开枪鸣警,以免惊动省市领导,但又怕枪被抢去。如果枪被抢了,那就出大事了。吴子华急忙对旁边的保安们说:“你们都给我上,将他们给我绑起来!”
这批保安是姚顺南特意为这次庆典弄来的,个个训练有素,因为事先被告知在没有遭遇人身攻击情况下不能出手,所以开始都保持着克制。此时听见吴子华下令了,保安部经理给早就按捺不住的保安们丢了一个眼神,轻喝一声:“上!”十多名保安一涌而上,一分钟不到就将所有的黄头发都反剪了双手。
钱强这时恰到好处地赶来了。吴子华立即跑过去跟他汇报:“钱局长,这些人在这里故意闹事,差点危及到了孟书记和张书记的人身安全。再不制止,就会由治安事故上升到政治责任了,罗县长下令一定要将他们绳之以法。”
吴子华现学现卖,将郁远达刚才说的政治责任抬了出来,而且不说是郁远达给他下的命令,却说是罗县长,这样钱强就更加重视了。果然钱强怔了一下,说:“那将他们都带上警车,立即带回局里去。”
郁远达见局面控制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幸亏南溪矿山集团前坪上锣鼓喧天,孟纪文好像并没有注意到这边发生的事情。郁远达心想,倘若孟纪文发现了,邢贺华这次如何向他解释呢?这一路上,不是李秀凤拦轿喊冤,就是小青年们蓄意闹事,这一堆的事解释得清楚吗?
揭牌仪式完成后,孟纪文在大家的陪同下,前往南溪宾馆就餐。由于人多,中餐就安排了大小两个包厢。孟纪文等主要领导被安排在一个小包厢里,每个座位上都摆了座牌,大家按名字入座。其他的都坐到另外一间大包厢里,大包厢里面摆了三张桌子,七七八八的一下子就坐满了。
郁远达跟贺子墨坐在大包厢里,他俩找了一个靠近角落的位置坐在一起,正好可以趁机聊天。趁人没注意,贺子墨将一张银行卡塞到郁远达口袋里。
“你这是干嘛?”郁远达觉得很奇怪,好端端的贺子墨塞给他银行卡干嘛。
贺子墨悄悄地说:“上次你弄的那个广告,有七万多提成,这卡里有五万,你拿着用。”
郁远达这才想起上次替杨庆祝出面,将南溪矿山集团竞价招标的广告给了贺子墨。郁远达当时就是知道弄广告会有提成,所以才做顺水人情替杨庆祝出面将广告版面搞定。
郁远达没想到贺子墨竟会拿出大部分提成给他,他将卡退给贺子墨,有些生气地说:“碰巧拿到一个广告,为你谋点福利,你分钱给我干嘛。”
贺子墨见郁远达真生气了,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你现在需要钱呀。有个段子不是这样说嘛: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只跑不送,平级使用;既跑又送,提拔使用。你要既跑又送的,就那点工资怎么够得着?除非有人送给你,不过我估计现在也没有人给你送的。”
郁远达说:“就算有人给我送,我还真的有些提心吊胆呢。我不知那些贪污受贿数千万的官员,他们收受钱物时,心里有没有过害怕?”
贺子墨笑着说:“呵呵,有句说女人偷人的俗话:偷人不怕卵大。那些贪官们收钱时估计就是这个心态了。现在送东西的大多是第一次认识的,稍微熟悉的,谁还送东西呀,都送现金了,都说现金才是硬通货呢。提个东西去送人,也许你花了高价,别人还不一定领情。而且万一送礼时被别人看见了,那又多么尴尬呀。所以一般的就送硬通货,不显山不露水,且方便实用,皆大欢喜。”
郁远达说:“这么多人送礼,他最后怎么记得哪件礼物是谁送的呀?”
“嘿嘿,这些个贪官,谁送了礼不知道,谁不送礼却能记得很清楚的。所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你也得把礼送上去啊。”贺子墨说着笑了。郁远达想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跟着嘿嘿地笑了起来。
“郁县长今天这么高兴呀,看来有喜事了。”不知什么时候,莫小琪走了过来,她在郁远达面前显得十分自然,别人根本就察觉不到一点事情出来。
“我没啥喜事呢。莫主任你如果有喜了,我就有喜事了。”郁远达见到莫小琪时,他自己都感觉不太自然。因为怕别人看出他们的关系来,便想故意开一点过份的玩笑来掩饰一下。南溪话说“有喜”,意思是说女子怀孕了。莫小琪脸一下子红了,神色极不自然。郁远达见状,心里懊悔玩笑开大了,便赶紧站起来,指着贺子墨说:“莫主任,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西岭日报》名记贺子墨。”接着又向贺子墨介绍莫小琪:“这位是我们县里的接待办主任莫小琪。”
莫小琪伸出手与贺子墨轻轻握了一下:“请贺大记者多多指教。”
贺子墨平常也只是嘴巴上谈谈女人,其实他是个不近女色之徒。但这次他一下子就被莫小琪吸引住了,忍不住眼睛直直地望着她,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他笑道:“拜托郁县长以后就别介绍我是什么名记了,别人听起来以为是名妓呢。”
郁远大笑着说:“你这倒是提醒我呀,不过你们当记者的与名妓好像有许多相同之处呢。比如你们都欢迎来搞(稿),搞后要付搞(稿)费;工作时间不固定,有搞(稿)时随时都要起来工作。”
莫小琪装作听不下去了:“哎呀,都是些大知识分子,怎么尽说些乌七八糟的事。郁县长,请您过来一下,我有点事要请示您一下。”
郁远达跟着莫小琪来到包厢外面的走廊转角处,莫小琪立即换了一副情态,她娇柔万分地问:“你昨夜只睡几个小时,今天又跑来跑去的,累不累呀?”
郁远达听得心里暖暖的,他见四周没人,轻轻地刮了一下莫小琪鼻子:“你不也是一样嘛,我还担心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