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依旧还没有放晴。雨点不留情面地轰击在吴痕的脸上,带来一阵麻木的痛感。今天是四月九日,距离意外哗变的那一天,已过去了六个早晚,想来却如梦一般飘幻无踪。时间的感受模糊的超乎想象,而这老街上的肃穆,却也总给人一种朝拜的错觉。吴痕不禁觉得自己走在某个宁静而沉重的圣殿中口中念念有词,而双手合十祈祷跟低吟的,是那些声称自己有罪跟悔恨的悲伤。
这种格外自责的情感,却是惹的他一身冰凉。他跟在周承的身后走过大街小巷,穿过林荫路的层层树丛,掠过施工维修中的银赐大厦,距离跟阴影在眼前盲目地拉长又缩短,坑坑洼洼的悬崖积攒着洪水,在屋檐下躲雨的小猫正对他揭露着獠牙。世界,在雨中颠倒跟疯狂。
不是紧张,不是失望。就是这样的一种无奈的悔过。是那种所做的一切全都是谬误的虚脱,让吴痕胆颤。总有那么一个声音在他脑海咆哮,谴责他的一错再错,谴责他的不仁不孝,痛击他的虚伪跟懦弱。他揭露着吴痕内心最黑暗最黑暗的过往,撕裂吴痕内心的伤疤,将吴痕往那无底深渊,一拖再拖着。
那黑影,令人畏惧。
却是一股剧烈的头痛袭来。吴痕停下了脚步。
“吴痕?你怎么了?”周承脸上的阴影杂乱无章。“怎么五官挤成这样?哪里不舒服么?”
“嗯。头疼。疼的厉害。”
“也是啊......这样的暴雨,不感冒才怪吧。”说着,他脱下自己的风衣,锁骨赫然在目,而内衬的黑色背心格外显眼。“再坚持会儿吧。马上就到你的小区了。”
“谢谢......但估计不是感冒引发的。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是内心的一种煎熬。一种怅然若失。”
“哦?”周承却是轻轻眯了眯眼,而后又放声大笑。“你这家伙!是因为,她不在吧?哈哈哈哈!放心,很快就能再会了!”
他掩不住内心的窃喜,一把拉住吴痕的衣摆,用力往前拖拽着。斑驳的白色石墙在吴痕的眼前模糊又清晰,终于,随着“吱呀”开门的清脆,柔和的女声唤醒了有些迷糊的他。
“欢迎,吴痕。你回来了。”
说来也真奇怪。在听见李梦如此的低语之后,一种轻松的安抚感让吴痕的内心逐渐平静下来。原先漂浮在心中的那种失落跟悲伤,竟也渐渐消散无踪。令他欢乐的那种平静感,再度将他包围。
“啊。啊。谢谢,李梦。我回来了。跟这家伙一起。”
吴痕无奈地耸了耸肩,轻轻一笑,随即也挥手跟坐在大厅长椅上的刘姓爷孙两打招呼致意。
“是的。准确地说,是我发现了这只迷途的猫。瞧这家伙,都已经湿的不成样了。回来的路上还......”
“还什么?”吴痕用那杀人一般阴冷的目光狠狠地瞪着周承,却引来后者一阵恶狠狠的嘲笑。“哈哈哈哈哈,没什么!无非就是面潮腮红,情思涌动这样的事情。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看来病的不轻。”
“那要不说呢。你可得帮他好好治治。”
周承脱下雨鞋,换上摆放散乱的拖鞋后缓缓走入房间,环视着周围,却是正如他所想的那样,一片狼藉。旧墙纸已从墙上脱落,白色的石灰凝着固体胶贴在床板上,地板破了几个小洞,正随着走动而发出着“吱呀吱呀”的轻吟声。书架上到处散落着笔记,书,或者是各种白纸所构筑的长篇大论。而沙发缺了一角,正歪歪斜斜地矗在那里。长凳想必刚收拾过,还算整洁,但依旧可见岁月打磨的痕迹。唯一还算完好干净的茶几上,摆放着两页已然有些泛黄的相片。
倒吸了一口凉气。周承想过环境会差,却没想到会糟糕成这样。
“还真是,不堪入目啊。我说,你们真的能接受?”
“能啊。在房子塌了之后,我跟爷爷经常睡天桥下面的石洞。这环境比那好多了,凑合吧!”刘轩扑哧一笑。
“喂,什么叫凑合吧!月租一千呢!也不便宜!”吴痕却是急了,脱去溅满水珠的风衣,却是一把砸到周承手上。“别看是田园村庄这种老小区,我也住了五年!嫌弃的话就别住这块儿!”
“哎哎哎,别那么着急啊!我们都很感激你的帮忙。这里稍微收拾一下,肯定会是个暂时的好据点,多亏了你啊!”
“切。老爷子,还算你说了句人话。不过话说回来——”吴痕突然想起了什么。“我的家,你们怎么能进来?”
“在我这里。你忘了吗?你交给我的。”李梦嘻嘻一笑,却是晃了晃手中铜色的钥匙。“哦————!”一阵起哄声却吴痕老脸一阵羞红。这么说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在那天去见刘熹之前,就已经做出这样的决定了。
唉......我这是在做什么啊。
他有些难以理解,懊恼地摇了摇头,“轰”地一声将铁门死死关上。
“好了。大家都到齐了。我们避开了警察,也没有被毒药伤害,更没有引起刘熹的警觉。虽说麻烦了别人......但我们还是成功化险为夷了。”
“用的不光彩的手段。”
“咳。吴痕说的对。我检讨。”周承的视线却是没有避开任何人。“就像我说的,任何人都有罪,无非罪大罪小,轻重缓急。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善恶福报,也都必有见章。但如今......我们必须为了活下去,拼尽全力啊。”
“根据现在的判断,刘熹一定拥有高度的警觉,跟极强的侦察能力。他能在短时间内锁定我们的位置,并安排伪装人员来送酒下毒,却引不起店家的一点怀疑。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威胁。想想,这仅仅是个小型酒家,而如果是便利店,如果是网吧,如果是奶茶店呢?那我们是不是得提防,身边的所有人?难道这种恐惧,不令人胆寒吗?所以关于这次的刘熹......我想听听你们的看法。吴痕,你先说。”
“好吧。那我先简要概括下自己的看法。”吴痕清了清嗓子,回想起的那个极度神秘的中年服务员,形容格外清晰。“我的怀疑是,这个中年服务员,是跟刘熹一伙儿的。”
“废话!”
在坐的所有人却是齐声骂道。
“干嘛,我没说错啊!这个服务员肯定是刘熹的手下,更有可能就是刘熹本人!”
“不可能。刘熹本人的身材壮硕,体型高大。而那中年服务员皮包骨头,瘦弱异常,跟刘熹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就是你的主观臆断了。”吴痕冷冷一笑。“谁告诉你,刘熹就一定是你们描述的那种体型了?《阴影》看过没?其中所描述的凶手,正是用一种另外的形象替代了自己的形象,而导致警方永远都追查不到他,因为嫌疑人压根就跟他没一点关系。”
“你是说,刘熹的真实形象其实还没有被决定,而我们只是根据见过的两次判定了自己的印象?”刘老一惊,却是浑身发软。“如果真是那样,那我们连刘熹真正是谁,都完全不知道!”
“那本书我也看过。不乏道理,吴痕。你的推理,完全有可能是正确的。只是......这样的风险,确实太高了。如果他是作为那个服务员出场的,那么如果我们不放他走,他岂不是把自己陷入到这种危险的境地?我觉得如果是他,不会有这样的破绽。”
“他可是想杀了我们。要知道,如果杀了我们,就什么破绽都不会有了。痕迹将会被完全抹去。”
听着刘老如此惊惧的喃喃,吴痕心中却也泛起一阵波澜。的确,这种谋杀,如果犯罪者悄无声息地离开,众人的死亡,只可能因找不到杀人证据而变成一场简单的,食物中毒。动机虽然有了,但吴痕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这个服务员跟刘熹的关系,却还真的有些太牵强。诚然如周承所说,这样做的风险,太大。
“周承。能把你于四月二日拍的那张照片拿出来看看么?那是跟刘熹相关的没错吧?”
“的确。但是问题也来了。如今的我,根本无法判断那到底是他与否。就像你说的,他可以有千万种形象。”
周承深吸了口气,从袋中抽出一叠相片。置于顶端的,便是那张四月二日的照片。吴痕接过去,便开始细细端详着。
“地点,汇丰便利店。这就是那天遇到吴痕的那家店。而他——”他屏住了呼吸。“他却是那个店长!!!!!”
一阵惊恐的恶寒让吴痕的手猛地颤抖起来。恐惧在内心滋生蔓延,就好像万千疯狂缠绕的藤蔓在内心汇聚。何等的夸张,何等的恐怖啊!吴痕想起那天在便利店看到收银员的那呆若木鸡的死鱼脸,被吓的浑身一震!
“什么!你是认真的?”
刘姓爷孙都围了上去,除了脸上依旧没什么兴趣的李梦。
“当然是认真的。照片也做不了假。这方脸跟淡淡的胡茬,还有眼神里见不到一丝光的深色瞳孔,你还不明白吗?”
“我倒是懂了。如此一看,这样的可能性更大一点。各位,那位中年服务员虽不至于是刘熹,却也一定是他势力中的人。但是别误会了,她并不是什么伪装的,外来的神秘杀手......”
周承诡秘一笑,敲了敲相片。
“而是本来,就在那似衡酒家啊。她一直,就在那里啊。”
“什——”因紧张而凝滞的空气惹人窒息。“难道我们的所作所为,都在她的眼睛里?”
“很抱歉,是的。我们,被算计了。”
他懊恼地苦笑着。身边,一阵恶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