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在许多时候,根本不需要时间的积累。一场闹剧,一通谩骂,一次背叛,一拳殴打。心的距离开始拉长,怀疑开始澎湃,内心的一种强烈的苦楚与空虚打开了通口,如滔滔洪水汹涌不绝。撕破脸皮,联结起仇恨的网,然后将过往的快乐与希望,尽数扑灭。这是人类心中幽暗的滥觞,却也是人必须去面对的痛苦跟绝望。这样的一种趋利避害的生物,没法面对泛滥成灾的失落,却只能用那种自我安慰式的高傲的悲凉,弥补那些曾经受过的创伤。
而这种悲凉,毫无疑问地正浮现在周承的心中。他眯着眼睛,就仿佛想从一道缝中看穿那暗藏在迷雾后的真相。可是,尽管心境够沉重,目光也够深邃跟锐利,但那人畜无害的脸上却依旧泛着平和与安宁的淡光,就好像......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甚至能说服自己,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
荒唐的可笑。
这种强烈的不安感将一系列莫名事件再次串联,带给周承一种,更莫名其妙的沉重痛感。想问的话悬挂在嘴边,浑身像被针扎了一样疼。
“周承。周承!你怎么了?”
“不。我没什么。只是——”尾音被淹没于一瞬。恍然之间,视线猛然被放空,而身旁的一堆狼藉竟也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冰冷之风撕开的到处都是。心神开始飞舞,一种剧烈的通透感穿过身子,直击脚踝,却又带着一股难以阻挡的强大冲力,带着他一屁股坐到板凳上。眼前的世界,开始震颤跟飘零起来。地板猛然碎裂,周承开始感觉自己往下坠落,失重感开始让他感到晕眩。嘶喊声无法传达,房屋开始崩塌,那火灾,那凶案,那摆在眼前昭然若揭的两个小黑盒......这些场景在眼前如走马观花般疯狂地闪动着。这些似乎属于自己,又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开始飞升跟联结,琐碎不清,杂乱无章,徘徊,连绵,无序,纷飞。
周承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体验,脑海里却只剩一片茫然,而直到一阵急促的呼喊将他唤醒,他都有些手足无措的颤栗。
“喂!你正常点!周承!别睡了!”
吴痕一脸没好气地瞥向他。
“真是春秋美梦啊!刚才还在说话,突然就不省人事。私家侦探都这么极端,这么神经质的吗?”
“行了。别说了。可能真的是累了。周先生到现在,可是一直没合上眼。”
“谁不是一直没合上眼?我就不困了吗?刚才被警察盘问的要死要活的!好家伙,这人直接睡上了!有尊重我的劳动成果吗?”
“好了好了。我,我的错。”周承轻声喘着气。“是我不应该任由那样的思绪那样漫游。我低估了。”
“什么思绪?”
他支撑着身子,在刘老的搀扶下,从板凳上缓缓站起身,目光,却是又一次移向面如止水的李梦。
“一个梦的思绪。梦见了过往,也梦见了人。”
“神神叨叨。”
“好了。大家都别说了。梦过去了,就过去了吧。眼下,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李梦轻轻微笑着,却是摇了摇手中整整一篮子的各种蔬菜。“吴痕,厨房得借我一用咯!”
“请便。至少现在还算是我的家吧。”
“今天吃什么?姐姐!”就数刘轩最有兴趣。
“番茄......炒番茄哦!”李梦嘻嘻一笑,拿出一个碗大的番茄,炫耀似地挥舞着进了厨房,随后手一用力,将大门狠狠关上。一阵飞扬的尘土呛得众人一阵咳嗽。
“这疯婆子——动静不能小一点吗?”
“她只是想让我们注意到而已。想让我们放松警惕。”
什——么?
周承这莫名其妙的一番喃喃却是一下激起千层浪。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只言片语,缺乏逻辑支撑就算了,针对的对象,却是一开始就被刘熹加害的李梦。简直太过滑稽,简直不可理喻。简直,就是一个恶狠狠的,无聊的玩笑。
“你入魔怔了?你的怀疑,缺乏任何的逻辑论证,只是你内心的一种可怜的假象。是你的梦境跟幻想所指引你,作出的错误的判断。”
“的确。是真是假我根本难以说明。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她绝对不简单。明明说好跟我们躲在一起,为什么又会从外面出现?而且为什么警察刚走,她就出来了!”周承虽尽力掩住声音,但内心那股澎湃的,呼之欲出的兴奋跟激动却还是使他看起来有些手舞足蹈的滑稽。
“是啊。所以说这些都只是某种‘现象’,而并不是所谓的‘本质’。你看到了些什么?你的梦境给你展现的错觉,不过也只是一种潜意识下大脑皮层给你的某种感觉,跟现实扯上任何一点关系了吗?”
“你就这么相信她吗,吴痕!我是侦探,我的直觉,是有依据的!”
“对,你是侦探,所以你可以随便出卖别人,更甚至疑虑我们本就不多的同伴。这就是你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不否认我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凶狠。但我所做的,都是最优解。”周承冷冷迎接着无痕的视线。“我知道你跟李梦的关系,从血案中一起逃出来是不容易吧?但这同样也没法构成,你为她洗脱嫌疑的理由。还真当你们是过命的交情咯?什么时候被人家卖了,还都在帮人家数钱。这就是你的愚昧跟轻信会给你带来的下场。”
“......”
一股冰凉的触感,却是逐渐遍布吴痕的全身。这周承所说的每一句话,全都是在一遍又一遍地刺激他早已遍体鳞伤的内心。仇恨与厌恶的恶果滋生蔓延,内心的那股不甘跟愤恨,在周承这始终面无表情的冰冷视线里愈发地激化着。是啊,他明明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了解,却只凭一份无端的直觉的猜测,就认为李梦是个绝对不一般的二重身份者。他明明没有任何证据,就可以凭白无故地蔑人清白,栽赃陷害!这样的路数,跟当初那些陷害他父母并大打出手的杀手比,有什么区别啊?莫须有的罪名,还得赎多久的罪才能偿还啊?
不禁热血上涌。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感在吴痕的内心蔓延着。对父母的怀念,对过往的追忆,对现实残酷的哀叹,还有,对眼前这个人,无比的厌恶。这千般思绪融合在一起,却只剩一个词能形容:一种近乎壮烈的,悲凉。
气氛降至冰点。周承以一种碾压式的身高优势冷眼俯视着吴痕,而吴痕却也用一种不堪示弱的顽强回击,留给刘姓爷孙的,只剩一种极其尴尬和无奈的沉默。
突然,沉重的开门声打破了这样的死寂。而四双眼睛,却也齐刷刷地凝在那个开门人身上,惹得其一阵胆寒。
“不是.......不对劲吧?你们都这么盯着我干嘛?我,很奇怪?”
李梦的表情有些委屈巴巴的呆滞。围裙毫不张扬地扭曲着,天真无邪的精致脸庞上,沾上了些许炒菜时四散的油烟。这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子,这分明就是一个,在俗世中摸爬滚打,却在无意中卷入这些傲慢的纷争的朴素女生。
任何一个路人这样去观察,都会这么觉得吧。
会不会是一种错觉?
周承望着李梦却是发愣出了神。一种纠结的疑云被这逸散而开的油烟香味点燃,竟也转瞬飞散无踪。
“什么事儿?”吴痕率先迎了上去。
“啊。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吧。这边料酒没了。需要去超市买一瓶。超市和菜市场,就在楼下。”
“行。我这就去买。你们在这里等我。”
“等等!”吴痕的脚下生风被一声轻喝所凝滞。那魁梧身影抓起一把雨伞,搂着吴痕的肩却是大步流星地一起走出大门。“我跟他一起去。你们在家里,保护好自己。”
很快两人的身影便没了影。李梦若有所思地微笑着,回身向厨房走去。
刘轩在沙发上坐的有些挣扎:“我总觉得有些事情,还是得告诉你,梦姐。”
“哦?什么事啊?”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嗯......我觉得老吴吧,他肯定是喜欢上你了。”他神秘一笑。
“哈哈哈哈。调皮!”
门轻轻关上。烟尘飞散。